秦幼珍掩口笑道:“哪儿能呀?我不过是在说实话,几时打趣你了?”
秦含真笑着连连点头:“没错没错,我们都是在说实话呀,大实话!”
秦简叹了口气,索性认命地闭了闭眼,起身道:“我上书房瞧瞧,三叔祖和广路不知在做什么呢。”竟是扛不住,直接逃了。
秦含真见他狼狈逃走,笑着说:“居然把大堂哥都给吓跑了,我怪不好意思的。我去叫人给书房送些茶点,再给大堂哥送一碟子瓜子儿去,请他别记恨我这个妹妹。”趁机金蝉脱壳,上书房去见赵陌。
咳,还有自家祖父。
牛氏连声说:“今日有新鲜的百合银耳汤,叫人给他们也送一碗去。这几天干燥,容易上火,让他们也润一润嗓子。”
秦含真一边应着声一边去了。牛氏又转头笑着对秦幼珍说:“你也吃一碗,这个天气吃最是滋润不过。你伯娘弟妹们如今也常吃燕窝,我说燕窝那么贵,哪儿用得着天天吃?百合银耳也是极好的,还便宜实惠。”
秦幼珍如今已经习惯了三婶娘牛氏这种在皇亲勋贵圈中略显得小家子气的作派,但并不觉得有什么。卢家也不是顶富贵的人家,她随丈夫在外任上十几年,自然不可能仍旧象在京中承恩侯府做千金小姐时一般吃穿精细,在有些时候,百合银耳都已经算是奢侈品了。
秦幼珍如今心中有事,因牛氏平日性子比较大大咧咧地,对家人也不设防,她吃过百合银耳,便拉着牛氏聊起了自己关心的话题:“方才听婶娘说起简哥儿的亲事,我虽然在东府那边不曾听过什么准话,但不是说……伯娘有意把许家的岫姐儿娶过来做长孙媳妇么?”
牛氏哂道:“大嫂子自然是想的,可除了大嫂子自个儿,这个家里谁乐意呢?许家别的人倒罢了,就他家长房那个老太婆,那什么态度?!简直膈应死个人!她以为自个儿家是什么了不起的名门望族呢?指望着我们秦家才活下命来的,居然还好意思嫌弃咱们家的孩子。简哥儿多疼锦华丫头呀,那老太婆这么瞧不起锦华丫头,简哥儿才不会娶她孙女儿呢!”
牛氏吐嘈了许大夫人一番,方才道:“若不提那老太婆,许家的岫姐儿也不是不好,就是不算十分好,真的做成亲事,未免有些委屈简哥儿了。你方才也说,简哥儿这样的家世,生得俊俏,又有才华,品性也好,若不能给他寻个十全十美的媳妇,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心里也憋屈不是?”
秦幼珍闻言心里就先凉了一半。撇开许大夫人不提,许岫的条件虽然不算顶好,但不论她父亲官位,单论家世与祖父的官职,似乎也没比卢悦娘差到哪里去。许岫还是许氏的娘家亲侄孙女儿,若这样的关系还不足以支撑她成为秦家长孙媳,那自家女儿卢悦娘凭着自己二房庶女养在长房主母跟前的情份,又怎么能入得了许氏和姚氏的眼?自己之前果然想得太过天真了。
秦幼珍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微笑着试探:“伯娘想要亲上加亲,也是人之常情。许家的岫姐儿虽不算顶好,但胜在知根知底,又是从小儿与简哥儿一块儿长大的,总比从外头聘来的好,有多年的情份,相处起来容易些。若不是许大夫人糊涂,这门亲事也算不错了。其实,如果不是王家败了,姚家又没有合适的姑娘,岫姐儿原也称得上是不错的人选。”
牛氏道:“简哥儿他娘从前倒是打过王家的主意,不过不是娶他家女儿做媳妇,因为辈份年纪对不上,倒是想把锦华丫头嫁过去的,或是借着王家的关系,在他们家那些显赫的姻亲里找一个,如今自然不必提起。姚家的几个姐儿也生得不错,如今正当龄,偏家世又弱了一些。简哥儿他娘连岫姐儿都嫌弃,更别说是姚家的姑娘了。不过对着娘家侄女儿,她自然不会露出那副嘴脸来。”
秦幼珍问:“我听说幼仪前些时候曾经给简哥儿说过一门亲事?”
牛氏连忙摆手:“快别提了,那事儿定是不成的。你也别这么问,你就住在东府里,难道还能听不到风声?自该知道那是哪家姑娘,还问这个做什么?”
秦幼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心里知道,只是觉得,如果没有后头闹出来的那些事儿,这镇西侯府的千金……与简哥儿也称得上是门当户对了。”
牛氏不以为然地说:“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即使苏大姑娘没跟那什么宗室纨绔子弟有私情,就冲镇西侯夫妻俩对咱们家的态度,这门亲事也是做不成的。幼仪就是想得太好了,以为两家真的能亲上加亲。可你细想想,她在苏家做了十几年的媳妇,相夫教子,没有一样做得不好的,连娘家都少回了,镇西侯两口子也没看在她这个好媳妇的面上,对她娘家叔叔稍客气些,再从苏家娶一个媳妇回来,也一样不会对我们家有好脸色的。镇西侯被召回京城养伤,那是皇上的恩典,也是他老婆求我们帮的忙。我们家帮了,是我们好心,他们两口子意见不一,那就自个儿在家里商量去,迁怒到我们外人身上算什么?那种白眼狼,跟他们家联姻,就是平白浪费了一个好孩子,何苦来?他家姑娘又不是好到独一无二了,何必委屈简哥儿去看人冷脸呢?”
牛氏对镇西侯意见大得很,也就是如今知道他中风瘫痪了,比较可怜,才没在外人面前说他的不是了,但私底下跟自家人聊起,还是挺不客气的。
秦幼珍对镇西侯府的事并不关心,她只是干笑了下,意有所指:“是啊,本来确实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但是长辈不靠谱,亲事就作不成了。总要为了孩子们着想呀。”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京城里又不是没有别的公侯府第了,谁家还没有女儿呢?”前儿春宴上就来了几位呢。
牛氏道:“门第有什么关系?简哥儿又不是只能跟公侯之家出身的女孩子成亲。其实只要姑娘好,容貌、性情、品行能与简哥儿相配,家世都是次要的。真论起来,简哥儿也没爵位可袭了,将来要科举出仕,娶个言情书网的姑娘,未必不好。若是为了门第,娶了个不中意的公侯千金回来,简哥儿这一辈子,岂不是太可怜了些?我们做长辈的,总要为孩子们想得长远一点。”
秦幼珍心下一颤,万分赞同牛氏这句话,但又不敢有奢想。牛氏是隔房的长辈,又一向不多事,即使有这样不凡的见识,对自己的盘算也不会有多大的助力。关键还是在许氏与姚氏身上……
谁知接下来牛氏就对秦幼珍说:“你们家悦娘也是极好的,懂事、稳重,生得也好。咱们几家常来往的亲友里头,我看就数你家悦娘最拔尖。可惜她与简哥儿的血缘近了些,否则岂不是一桩上好的姻缘?不过你放心,悦娘的好,自有人看得见,将来定会有不在意门第的好人家上门来求娶。”
秦幼珍面色微变,只是干笑着谢过牛氏对女儿的夸奖,心下却惊疑不定。
她的女儿与秦简的血缘太近了?她是二房的女儿,秦简是长房的孙子,她的女儿跟秦简又不是一个房头的,两人的祖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这样的血缘……哪里近了?牛氏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故意拿这个为借口来安抚她?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种借口,总要比拿门第、家世、品貌说事儿,要令人心里舒服得多……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不甘
秦幼珍满腹心事地回到了福贵居,看到女儿卢悦娘已经从秦锦容那儿回来了,正坐在窗前绣花,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
她看着女儿日渐出落得水灵动人的容貌,还有窈窕匀称的身姿,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酸涩。她的女儿生得这么好,才学品貌无一不佳,教养仪态都是上上之选,跟京城那些名门贵女相比,也不差什么。卢家也是言情书网,世家大族,却因为在贵人遍地的京城不显眼,使得女儿在家世上显得略比人差了些,说亲时就总是被人挑剔嫌弃。这世间之事,怎的就如此不公平呢?
悦娘出落得这般出众,若是不能嫁个称心如意的好人家,她做母亲的总觉得对不住孩子。可想要为女儿说成一门好亲事,又哪儿有那么容易?
秦幼珍叹息着走进了上房,却看见丈夫卢普早已坐在里间了,正在窗下木炕上挨着引枕,拿着一本书翻看。她有些惊喜地走了过去:“今儿怎的这么早回来?不是说要请吏部的官儿去千味居吃饭么?”
卢普微笑着放下书:“中途遇上点事,我改了主意,就没再去找那官儿了。他从前也没少吃我的宴请,从不见有准信儿,态度还傲慢嚣张得很。我想着这人未必靠谱,若不是等消息实在等得太久了,我也不会再找上他。如今有了准信,自然用不着再花钱找气受了。”
秦幼珍怔了怔,旋即露出喜色:“有准信了?可靠么?!”
卢普笑得更欢了:“路上遇到一个正在吏部任职的同年,他向我道喜,说是任命已经下来了,不过负责此事的官员前两日病了,公文积压了不少,因此文书还得过两天才能下来,但已经定下的事,是不会再有变化了。”
接着他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夫妻俩能听到的声量说:“是个好位子,长芦都转盐运使司的盐运使,从三品。沧州长芦离京城近不说,离天津也近,地方也繁华些。即使把孩子们带过去,你们也不会再吃苦了。”
秦幼珍大喜:“长芦的盐运使?那可是大大的肥差呀!”她抚胸念了好几句佛,连声说,“过些天家里要去昌平那边踏春礼佛,我原本还想着要走这么远的路,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去,如今却是一定要去了!怎么也要向佛祖上香磕头,多谢佛祖保佑才是!”
卢普无奈地摇头笑道:“你又糊涂了,当初你许愿是在哪里许的?那可不是在和平寺。你如今要在和平寺还愿,当初保佑你的佛祖也不知认不认?”
秦幼珍嗔道:“瞧老爷说的,天下的佛祖还不都是同一个?怎会不认呢?再说,当初我许愿,是在上京的路上,如今隔着上千里地,怎么可能回头还愿去?只能待日后有机会了,再次前去那家寺庙拜谒时,多捐些香油钱,请庙里的和尚为佛祖漆上金身就是了。”
想了想丈夫的新官职,秦幼珍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我本来以为,多半是要留在京里做个四品官了,即使能挣上从三品,也八成会是个偏远些的地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好差事。盐运使呢,这种差事肥得流油,三年下来,足够我们挣个盆满砵满的。我先前还有些发愁,若是在京里给几个孩子办婚事,咱们手头的银子可能有些不够,如今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卢普却道:“我那同年把这个喜讯告诉我的时候,还透露了一点儿别的。他说这个任命好象是宫里下来的,应该就是皇上的意思。可皇上从未召见过我,即使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也应该不会上心才是。他怎会特地任命我担当这样一个肥差呢?”
秦幼珍笑道:“我虽然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皇上了,但小时候随伯娘进宫,也曾见过他好几回,管他喊姑父呢。皇上是个再和气不过的长辈了,待我们秦家的人都亲切。我当初嫁给你,皇上也是赏过添妆的。你觉得皇上未召见过你,对你不熟悉,又怎知他不是早就听说过你的事了呢?再怎么说,我也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儿呀,你是皇上的内姪女婿,皇上分派官职的时候,稍稍照应你些,又有什么出奇?”
卢普摇了摇头。他自科举出仕以来,仕途一直都很顺利,虽然去过一些偏远之地任官,也吃过不少苦头,但几乎是三年一任就升一级,顺顺利利升上来,并未遇到过什么大的关碍,也无人与他为难。即使他再能干,政绩再突出,这也太顺了些,而且他家族那边很肯定,并不曾替他打点过什么。他心里有数,自己多半是沾了妻子娘家家族的光了。不过,他自己也不是只靠着妻子家族才走到今天的,这一路他所付出的努力和汗水,绝对对得起他今日的成就。即使到了皇上面前,他也能挺直了腰杆说话。
可这一回有些不大一样。从三品的盐运使,并不是他凭自己的本事能谋到的官职,明显是在优待他。若是妻子的三叔永嘉侯与小舅子们替他打点来的,他们早该给他通个气才是。既然他们从未提起过,那这个官职就肯定不是他们给宫里递了话才谋来的。莫非真是皇上亲自指定?
卢普觉得自己隐隐能猜到其中的原因。皇上待秦家亲近,却又不得不为了大局压制外戚,将对秦家的偏爱分几分给他这个秦家女婿,也是合情合理的。不过,这一回的偏爱如此明显,恩赏如此重,难不成是秦家立了什么功劳,却又不好往外说去?卢普想起前些日子府中的小道消息,便猜想这大概与前任广昌王赵砌的案子有些关系。赵砌胞兄宁化王才被赐死不久,定是犯了要紧大事。秦家撞破了赵砌秘密进京,让赵砌受到了惩罚,会不会也为宁化王的案子出过一份力呢?
事关宗室,卢普也无意再追究下去。他只是正色对妻子秦幼珍道:“此番任命,既是皇上的恩赏,也是皇上对我的看重。倘若我不实心任事,就辜负皇上对我的信任了。我们去了长芦后,一定要谨慎行事,万万不可借着职务之便,中饱私囊,有违法纪。我记得我前任的盐运使告老了,他是个再谨慎小心不过的人,才能平平安安在盐运使位置上告老,但他的前任却是因贪腐被皇上处斩的。我也该吸取他的教训,多向前任学习,尽忠职守,安安稳稳度过任期。”
秦幼珍忙道:“老爷说得是,我们当然会遵守朝廷法纪了。我们原也没那么眼皮子浅,为了点银子,就把自个儿的前程给葬送了,还要连累祖宗名声。其实,盐运使这样的肥差,只要坐稳了位置,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挣不少了。我们又不是那等眼里只认得钱的暴发户,犯不着冒那个险。”
卢普微笑点头。他跟妻子商量:“长芦盐场离京不远,衙门就在沧州,从京城过去,走得快些,两天也就到了。我寻思着,前任长芦盐运使已然告老,我不好耽搁太久的,最好在三月里就前去上任了。你和孩子们倒不必着急,可以慢慢地来。我先带几个家人过去安顿下来,再给你们写信,列明需要采办的物事,你慢慢置办齐全了,再带着一道过去。初亮是定要跟在我们身边的,只是初明可以在京城或是天津寻一处书院求学,有秦家长房照应,料想无碍。悦娘的婚事最好尽快定下,婚期倒是不急。她随我们到任上去,慢慢绣嫁妆,到了日子,你送她回京成婚就是。”
说起女儿的婚事,秦幼珍便有些迟疑了:“老爷在京城也看了不少人家,觉得哪一家合适?”
卢普想了想:“我那几位同年家里都有年纪相当的儿子,庶出的就不提了,几个嫡出的长相人品都过得去,当中有已经考中秀才的,我看前程定然不错。若你也觉得好,不如就择一家定下?”
秦幼珍心下一酸,用稍稍带点儿哀求的语气对丈夫说:“老爷再考虑考虑吧?那几家人最高也只是从四品,真说起来,比咱们家的从三品还差着两级呢。女儿出落得这样好,怎么能委屈她低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