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还记得穿过来后,初见何氏时的情形,心里隐约能理解牛氏为何会如此冷淡。当年小冯氏嫁给秦安做填房时,秦柏与牛氏带着她去大同观礼,其实已经见过含珠了。但那时候含珠还是个小奶娃,没有今天这么象何氏,那时候牛氏对小孙女的态度可要好得多。只能说是秦含珠运气不好,眉眼仪态都太象生母了,性格也是看上去斯文温柔的那一种,与何氏当初如出一辙,若不是下半张脸明显与秦安更相象一些,牛氏恐怕还要更冷淡得多。
秦含真心里还记得不要迁怒无辜的孩子,梓哥儿她都容下来了,更何况是这个在何氏被休弃后才出生,除了被生母利用、抛弃外,再没受过何氏半点怜爱的小妹妹呢?她的神情柔和下来,拉着含珠的手道:“我也给六妹妹准备了见面礼,只是挑中了两件,却不知该选哪一件好。不如六妹妹随我一块儿回屋里去,亲自挑选,如何?若是喜欢,我就把两件礼物都送给妹妹了。”
含珠有些小惊喜,歪头脑袋问:“真的么?”
秦含真笑着摸摸她梳着丫髻的小脑袋:“当然是真的了。我哄你做什么?”说罢她便对牛氏道:“祖母,我先送六妹妹去她房间了。”
牛氏点点头,她也正想叫了卢嬷嬷来,问清楚小儿媳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呢。这种话题倒是不大方便让未出阁的小姑娘旁听。
秦含真便陪含珠往西院去。她随父亲嫡母住在一起,都安排在西院。西院面阔不大,但有前后两进,给秦安夫妻,再加一个小妾,还有儿女们同住,也足够了。含珠的屋子在后院西厢房,乃是一明两暗的三间屋,布置得雅致清爽,是魏嬷嬷带着人收拾的,与含珠如今“庶女”的身份相宜,而且条件已算是相当不错。据前来参观过的秦锦华身边大丫头染秋所言,许家的许岚已算是受宠的庶女,住的屋子还不如这个呢。
一路旅途辛苦。秦含真能看得出含珠的精神已经十分疲倦,小孩子家扛不住累,举手投足其实已经很难掩饰得住了。可进了西院后院,她还是坚持要先去见过嫡母小冯氏再说。秦含真便陪着她去了正房。
小冯氏已经在床上躺下来了,经过简单的梳洗,她看起来清爽了些,面色似乎也有些好转。屋里散发着淡淡地药味,恐怕小冯氏回房后就先吃了一回药。秦含真问候她的身体,又问她还有什么需要的,她只是微笑着说:“眼下还好,若有需要,我自会吩咐人去跟母亲说的。三姐儿辛苦了。”又示意含珠到她床边来,摸了摸含珠的小脸,“累了吧?到家就好了。一会儿你先休息,叫小琴帮你收拾行李。一会儿我让人过去帮忙,缺什么就跟我说。在自个儿家里,不必外道。”
含珠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又关心地劝她:“母亲好生歇息,不用为父亲和我担心的,我们身边有人侍候呢。您只管好好睡觉,肚子里的弟弟要紧。”
小冯氏笑着摸摸她的头,真个歇下了,还不忘吩咐丫头们:“多去西厢房盯着,姐儿缺什么,就机灵着些,别让姐儿受了委屈,回头金姨娘又误会了。”丫头们应声,含珠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乖乖告退出来,方请秦含真去了她所住的西厢房。
西厢房的布置让含珠十分惊喜,她在屋子里欢快地转了一圈,摸摸琴案上新打的小琴,看向秦含真的目光中透着激动期盼之色。
秦含真便微笑道:“长房有闺学,我们姐妹都要过去上学的。如今大姐姐病了,二姐姐马上就及笄了,因此停了课,四妹妹忙着帮大伯娘打理家务,也有日子没来了,只剩下五妹妹还在上课。你先歇两日,等精神养好了,我陪你过去见先生。曾先生虽然有些严厉,却是有真才实学的大才女。你要好好用心学习,不要偷懒才行。”
含珠没问秦含真为什么不提自己有没有上学,只乖巧地连连点头道:“三姐姐放心,我一定会用功学习的。”
秦含真点头,又让人把自己准备的两样礼物拿了来,一份是简薄版的文房四宝一套,成色中等,一份是稍嫌贵重些的珍珠小花钗六支,款式新巧别致价值却平常,让含珠自己选。
含珠左看看,右看看,选中了珍珠小花钗,还笑着说:“正合我的名字呢。”
秦含真回了她一个微笑,心想这样也好。
第二百零一章 “母女”
秦含真并没有在秦含珠这里逗留太久。
一来是小姑娘已经很累了,需要休息;二来,秦安一家初回京城,随行的下人行李那么多,还需要做安排。如今牛氏忙着问卢嬷嬷等人小冯氏的身体情况,小冯氏因为疲倦已经歇下了,秦柏刚刚从宫中回来,正忙着与小儿子秦安说话,不可能顾得上内宅的琐事,秦简回了长房报信,赵陌倒是还在花园里等着她呢,可她总不能让赵陌帮忙打理家务事吧?
因此秦含真得去帮祖母牛氏安排随秦安回京的人了,还得去见赵陌呢。她不能真把他一个人丢在花园里不管。
秦含真离开后,秦含珠便在床边坐下,靠着引枕闭目养神。她的丫头小琴迅速从行李中翻出一套干净的家常衣裳和一块干巾,又向院子里的婆子要了一盆热水,便赶过来侍候她做个简单的梳洗,换了衣裳睡下。
秦含珠做完这一切后,便往床上躺了。但她还没能入睡,金环就从门外走了进来,也吵醒了她。
金环板着脸,十分生气。她随秦安与小冯氏一道回京,本来应该跟在小冯氏身后拜见婆母牛氏的,结果没能进屋不说,小冯氏被丫头婆子们簇拥着来了西院,牛氏见完秦含珠后竟然就开始召见卢嬷嬷等下人,理都没理会她一下。不但如此,就连牛氏院子里侍候的粗使婆子们,也视她如无物,没有一个人唤她一声“姨娘”不说,那个虎嬷嬷还直接唤她的名字金环,那语气,仿佛她还是从前那个任人使唤的小丫头!
她好歹也是五爷秦安的爱妾,是秦含珠的“生母”,是有名份的姨娘,这永嘉侯府的人怎能如此轻视于她?!
金环气愤之余,心下更多的是惶恐。她当初知道能到京城来,到侯府来,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只觉得从今往后就要飞黄腾达了,能享尽富贵荣华,结果……却受到了这样的待遇!这意味着什么?在大同,她还可以凭借着宠爱与多年的情份,在家中稍稍拥有一点地位,家里也有不少人拥护她,帮她与主母小冯氏打对头。但是在永嘉侯府里,一切都不一样了。这里做主的是永嘉侯与夫人,是连她的夫主秦安都必须顺从孝敬的父母。他们还深知她的底细。她过往所拥有的优势,兴许都会不复存在。倘若牛氏存心要晾着她,没有人会为她打抱不平的,连秦安都不会站在她这边。她说不定连曾经的支持者与帮手们,都未必能保得住。
金环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慢慢从床上爬起来的秦含珠,知道自己仅剩的筹码,大概就只有这个“女儿”而已。
秦含珠疲倦地看了看金环,叫一声“姨娘”,又问:“姨娘怎么这时候才来?可拜见过祖母了?”
金环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夫人有事忙着呢,让我们先过来安置。”又问,“三姑娘真的给姑娘送了见面礼?是什么东西呀?”
秦含珠默默地看向梳妆台的方向,金环连忙起身过去,发现梳妆台上摆着一只黑木嵌螺钿的小首饰盒,打开来看,里头整整齐齐摆放着六支别致的珍珠小花钗,正适合秦含珠这样的小姑娘佩戴。
金环满意地笑道:“这可是好东西呢,姑娘千万要收好了,晚上家宴的时候就戴上。”她又感叹,“果然回了侯府就有好日子过了,从前在大同的时候,姑娘何曾有过这样的好东西?只有将军府的小姐们才能戴这么好的首饰。我们奶奶才舍不得给姑娘用呢。”
秦含珠默默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金环拿起一枝小花钗,在秦含珠的丫髻旁比了比,觉得不太满意,又换了另一枝,最终选定了一枝蝶恋花的,上头还镶了红绿宝石,十分华丽。她把花钗放在首饰盒的上方,道:“晚上家宴时就戴这一枝吧,穿去年秋天新做的那一身蓝色衣裙,就是裙摆上绣了蝴蝶那一身。”
秦含珠道:“那一身太素淡了,就是家常穿穿,家宴时穿,会不会不好?”她看了金环手里的珠钗一眼,心想花钗华丽,与素淡的衣裙也不匹配,正是嫡母小冯氏传授过的梳妆打扮大忌。姨娘到底是真不懂,还是故意的?
金环冷笑:“若那一身衣裳不够素淡,又如何显出这枝珠钗有多华贵,三姑娘待你有多好,而奶奶平日对你又有多苛刻呢?连身象样的衣裳都没有,这可都是她这个嫡母的过失!”
秦含珠瞥了屋里一眼,小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屋里除了她和金环,就只剩下金环的丫头奉儿,还有她的另一个丫头迎姐了。迎姐是“生母”金环安排到她身边的,从小侍候到大,已经侍候了四年。只是从地位上来说,迎姐要比嫡母小冯氏所赐的小琴略逊一筹。事实上,秦含珠的日常起居,几乎都是小琴在服侍。迎姐不过就是打个下手罢了。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勤奋机灵的丫头。
屋里没有旁人在,秦含珠便也少了顾忌,她对金环直言:“姨娘少说两句吧。我就没觉得母亲哪里待我不好了。那身衣裳只是我家常穿的,素淡些也是寻常。可我还有好多好衣裳呢,能瞒得过什么人?我今儿穿着不合宜的衣裳出席家宴,诬陷母亲不肯给我做好衣裳,难不成明儿我就不穿衣裳了?早晚会让祖母发现我在撒谎,那她还不骂我呀?”
金环不以为然地道:“咱们都已经住进侯府来了,你便是侯府千金,还要在大同做的旧衣裳做什么?吩咐人给你做两套新衣,明儿就能得了,不会叫你没衣裳穿的。回头把旧衣裳往衣箱里塞,挂上把锁,难不成别人还要翻你的衣箱不成?你若在夫人面前扮得可怜些,多掉两滴泪,说不定还能多得几套新衣呢。”
秦含珠不信:“怎么可能做得这样快?明儿就能做成了?姨娘不要说笑。”
金环撇嘴道:“京城里的高门大户,养的绣娘厉害着呢,一夜就做成一套新衣,又有什么出奇的?她们又不是一个人做,而是好几个人呢,众人合力,针线做得又快又好。没这点本事,她们也不好意思在大宅门里当差!”
秦含珠看向她:“真的假的?姨娘是怎么知道的?我没听卢嬷嬷说起过。”
当然是从前主母何氏那里听来的!不过这话金环没法说出口,只得含糊地说:“卢嬷嬷又不是事事都会告诉你。几年前的旧事,你更是不会记得。”
“哦。”秦含珠冷淡地应了一声,便重新躺回床上:“我不要。费那么大的事,就只为了几件新衣裳?若母亲生气了,我以后还能过什么好日子?”她索性把双眼闭起,不再理金环。
金环没好气地在她床边坐下:“真不知道姓冯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把你教得这么胆小怕事。难不成我还会害你?我可是你亲娘!我让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着想!”
秦含珠闭着眼,嘴角微微翘了一翘,笑得有些冷:“哦?是么?”
金环仔细瞧了瞧她的表情,又道:“你该不会真的把她当作是好人,真心敬重了吧?既如此,我让你给她端补汤去,你怎的又不愿意了?你毕竟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真要跟她做戏,装作有多敬爱她这个母亲的模样,亲手给她喂药,不是最好的方法了么?”
秦含珠的笑容又冷了两分,语气淡淡地:“我不用做戏,她也知道我敬爱于她。那药碗这么重,我端都端不稳,万一喂药时摔了,又要丫头们重新煎过,难道她们还能给我好脸色?”
她睁开双眼,满含深意地看向金环:“其实这样的好差事,姨娘应该亲自去做,才是正理。姨娘本来就应该在母亲跟前侍候的,让父亲看到你们相处融洽,心里一定会很高兴。”
金环的表情有些不自在,目光闪烁地转开了脸:“我也不是不去奶奶跟前侍候,只是她那个人心思重,也不知会如何为难我呢,我又何必上赶着找不痛快?”
若是她不生事,小冯氏也不会为难她。秦含珠对实情心知肚明,也不揭穿金环,反而转了话题:“姨娘住哪儿呀?也是在这西院里么?”
说起这个,金环又是一肚子气。她已经看过自己的住处了,竟是在正房西边的一间小耳房!大小就跟她在大同宅子里的房间差不多,虽然家具摆设都要贵重一些,但跟她原本期盼的待遇差得远了。至少,也该象秦含珠一样,有个一明两暗三间房吧?哪怕是里外两间也好!如今她住在小耳房,也就是个通房大丫头的排场。她心里郁闷极了。
秦含珠知道后,反而一脸欢喜地道:“那太好了,我要过去看您,不过就是几步路的事,方便得很!我方才看见耳房前头还有个小花园来着,姨娘一定会住得很舒服的。”
谁稀罕什么小花园?金环盯着对面的东厢房,觉得那里才是自己应该住的地方。东厢房对着整个院子,宽敞又通风,岂不是比什么耳房前的小花园强得多?
当然,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东厢房明摆着就是留给小冯氏肚子里的孩子的,不可能让她这个妾住进去。那屋里的陈设她方才去看过,都是给男孩子使的,样样是精品,就象是个雅致整洁的书房,显然这府里上下都在盼着小冯氏会生个儿子呢。
只是……这一胎真的能顺利生下来么?
金环轻笑一声,面上透着冷色。
她不知道,在她没注意到的角度,秦含珠也正冷眼斜睨着她,目光幽深。
第二百零二章 疑点
秦含真返回正院去看秦安夫妻从大同带回来的行李和下人怎么样了,进门之后,才发现秦泰生正站在院内等候通传。不过他一如既往地能干,在他的安排下,行李都已经送去了应该送的地方,为秦柏、牛氏与秦平、秦含真准备的礼物都卸了下来,另行摆放,至于给长房与二房的礼物,也有了去处,下人们被安排下去休息,只几位管事与大丫头们随秦泰生一起,等候在院中,随时接受这永嘉侯府的主母牛氏的召见。
秦含真上前去跟秦泰生问好。
跟上次见面时相比,秦泰生的外貌成熟了不少,留起了小胡子,穿戴也贵气多了。他如今不仅仅是一个从五品武官的管家,还是永嘉侯府的管事,身份地位自然不可与过去同日而语。除了在秦含真等秦家主人面前,他还保持着下人的谦恭外,当着外人的面,他腰杆子都直了很多。仔细一看,还不难发现他的身材比多年前略有发福,不过这也变相增加了他的气势,使他看起来更象是个体面的大管事了。
秦泰生在秦含真面前还是笑眯眯地:“三姑娘好。几年不见,三姑娘长高了许多,已经是大姑娘了,出落得越发水灵。我在大同待了几年,觉得满大同就没有能及得上三姑娘的女孩儿了。想必三姑娘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