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略有些夸张,不过秦泰生是自家人,这话多少带了点说笑的意味。秦含真笑笑,道:“多谢泰生叔的夸奖,不过这真是太夸张。我在京城可没什么大名声,大同想必也有许多才貌双全却不爱出名的好姑娘。”
她往双门紧闭的正屋看了几眼:“祖母这是在屋里跟谁说话呢?这个架势,似乎是在说一件很重要又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机密之事。”
秦泰生顿了一顿:“机密算不上,夫人想必是在询问卢嬷嬷的病情,还有五奶奶怀孕的事。五奶奶在上京路上动了胎气,如今身子不大好。夫人也为她担心呢。”
秦含真忙问:“不是请了太医吗?太医来了没有?”
“还没有来。不过夫人另请了一位住在后街的大夫,刚才已经去给五奶奶诊过脉了,说是误服了不该吃的东西,加上路途劳累,五奶奶又休息不好,胎儿有些不稳。幸好五奶奶身体一向康健,那不该吃的东西又吃得不多,而且事后及时请了大夫医治,因此暂时没有大碍,只是需要静养。”秦泰生答道,“不过,经此一事,五奶奶的肚子是再不能出问题了。”
秦含真皱起眉头:“好好的,五婶怎会吃到不该吃的东西?她身边侍候的丫头婆子就没事先检查过?还有卢嬷嬷呢?卢嬷嬷先前病了许久,但我方才看她气色还好,只是瘦了许多,应该已经病好了吧?”
秦泰生点头:“卢嬷嬷的病,年后就已经痊愈了,只是到底伤了元气,不如先前有精神了。她倒是时时想在五奶奶身边服侍的,但五奶奶不忍心叫她受累,还时常让她下去歇息。五奶奶吃错的东西,就是在卢嬷嬷不在的时候送上来的。当时谁也没留意,还是五奶奶吃着觉得味道不对,方才发现了。”
秦含真忙问:“是什么东西呀?”
秦泰生回答:“是桂圆。”
桂圆能滋补气血,益心脾,乃是一味常见的补药。但它性温味甘,吃了容易让人上火,对孕妇来说就有害无益了。孕妇服用桂圆后,往往会增添胎热,引起胃气上逆,容易呕吐,日久还会伤阴,可能会引起腹痛、见红,甚至导致流产或早产。
秦含真想起先前好象听小冯氏提过,她在路上感到不适,就有哎吐的现象,而且食欲不振。当时以为是晕车,如今想来,估计就有服用了桂圆的缘故。
但是小冯氏怀孕已有好几个月了,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她和她身边侍候的人都应该心里有数。而桂圆虽然是常见的补品,却不是常见的食品,就算小冯氏在路上吃了外食,也不该会撞上这种禁忌食物才对。
秦含真便问秦泰生:“五婶是怎么会吃到桂圆的?”
秦泰生抿了抿唇:“内院的事,一向是五奶奶与卢嬷嬷管着,自从五奶奶进门,我就没再插手内务了,只专心打理五爷外头的事。五奶奶到底是怎么吃到桂圆的,没人跟我说过详情。据我打听,好象是……那日歇脚的客栈,领到我们同行的人之命,说要给五奶奶准备一份补品。那客栈里的厨子不大懂孕妇忌讳什么,还想着单送一个不好,索性全都送了,给几位太太奶奶们献个殷勤,就照着平日的习惯,炖了几份黄芪鸡汤,当中放了桂圆的,送到各个房间去。五奶奶当时也是累极了,一时没留意,喝了一小半,才察觉到不对,但汤水已经进了肚子。还好落脚的地方是个挺大的镇子,镇上也有不错的大夫,请来把过脉了,说是没有大碍,众人才放心。自那以后,这一路上五奶奶的饮食,就再也没叫外人动过手了,都是咱们自家的下人亲手准备。”
秦含真听着奇怪:“那是客栈,就算是包餐饮的,既然有人点菜,难道那点菜的人没有事先说清楚要做什么菜吗?也没有说明白那汤是给孕妇准备的?而且事先也没问过孕妇是否要忌口什么?谁这么粗心呀?”
秦泰生摇头:“厨子根本就不知道是谁跟他点的菜,他也是听跑腿的伙计说的。伙计说是个穿着软甲的军爷,想必是哪位将军麾下的人。同行的马将军他们,说来都是五爷的上司,真的打发人去查问,就怕会惹得他们不高兴。况且军中人士,粗心些也是有的,若不是大夫,男人哪里知道孕妇要忌什么口?也不好事先找我们家打听。说来这也是几位大人的好意,五奶奶劝过五爷,说反正没有大碍,还是不要张扬的好。万一查出来,一切都是误会,倒叫五爷尴尬了。虽说这回调职上京,但日后五爷与几位将军还是要在一处共事的,上司依旧是上司,到了新地方,更应该拧成一股绳,没得为了点小事,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小冯氏的想法是好的,她也是为了秦安着想。只是秦含真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她跟秦泰生说:“就算不为查问是不是有人想要暗害五婶,也要弄清楚是谁给客栈厨房下的令。哪怕是为了日后还人情,也不该就这样蒙混过去了。”
秦泰生笑道:“五奶奶是怕生事,因此不让深查。不过我也想过,这一路上若是天天都有人给大家加菜,那早晚上轮到我们五爷的。哪怕是为了还人情,也要弄清楚都是哪家请的客,就私下里找人打听了一下。可惜那厨子说不清楚,传话的伙计倒觉得是我们家的人做的,因为若不是我们家的人,又怎么会特地说要给五奶奶做一份补汤呢?给所有的女眷送一份汤,是厨子那边要献殷勤,其实汤原本是只给我们五奶奶一个人的。”
这就更加可疑了。
秦含真小声嘱咐秦泰生:“泰生叔多打听些吧,总要弄清楚当时下单的人是谁。如果真是五叔手下的人,那他背后兴许还有别人在。”
秦泰生点头:“三姑娘放心,我都留意着呢。”
秦泰生还是挺靠谱的。秦含真松了口气,又问他:“之前那个娟儿怎么样了?”她记得这个丫头一直很想要嫁给秦泰生的。
秦泰生平静地回答:“五奶奶在临行前把娟儿嫁了出去。娟儿哭着闹着说要侍候五奶奶一辈子,五奶奶还是没答应,说是不能耽误了她的终身。那户人家在大同也算是个殷实农家,日子还过得去。五奶奶特地给娟儿准备了一份嫁妆,想必她日后会过得不错。”
小冯氏这也算是全了多年的主仆情谊,不过她着实算是个厚道人了,对背主的丫头都这么周到。
秦含真抿了抿唇,觉得秦含珠遇上这么个嫡母,还真是她的福气。她是女孩子,不用考虑这么多,无忧无虑地长大,到了年纪,小冯氏也会给她安排一桩不错的亲事,将她嫁出去的。
不过梓哥儿那边,情况可能要复杂些。
秦含真暗叹一声,又问秦泰生:“金环这几年可老实?我听说过一些传闻,总担心她要憋坏。”
秦泰生道:“她这几年还算老实,但私底下如何,我就不知道的。”他毕竟已经是外管事了,而金环又做了秦安的妾,他需要避嫌的。他知道的都是下人间的一些传闻,倒是可以给秦含真做点参考:“金姨娘如今在族谱上是六姑娘的生母,素日照看六姑娘也算用心。只是这几年五奶奶亲自教养六姑娘,六姑娘与五奶奶越发亲近,金姨娘心里有些不大高兴,时常会在六姑娘面前说五奶奶的不是。幸好六姑娘年纪虽小,心里却明白,不曾因为她的谗言,就疏远了五奶奶。”
秦含真“啧”了一声,心想她就知道这个金环不会老实的。可金环这么做是图什么?秦含珠又不真是她生的,她顶着生母的身份做个养母,跟嫡母抢什么女儿?要不要这么真情实感呀?
秦含真心里正吐嘈呢,就听得屋里传出牛氏的一声愤怒的叫喊:“没有证据又如何?!她一个妾,我要治她还要什么证据?!”
第二百零三章 顾虑
牛氏此刻正怒火冲天。
卢嬷嬷方才跟她说了金环的许多可疑之处,诸如金环以妾的身份每日在正室小冯氏面前侍候,曾经侍候过何氏,没理由不知道孕妇会有什么症状与忌讳;再比如娟儿被发现背主前一段时间,曾与金环来往密切,本来两人互相看不顺眼的,那段时日竟成为密友了,实在可疑;又比如小冯氏在路上误食有桂圆的补汤,有人发现那前去客栈厨房传话的士兵,曾经见过金环身边的丫头;还比如小冯氏误食过一次桂圆后,隔日又误食了马齿苋,再隔几天还吃错了薏米仁,这些都是孕妇忌食之物,前一次金环让含珠端给了小冯氏,后一次含珠不肯端了,金环就改叫别的丫头代劳了。
小冯氏的身孕几次出问题,背后都有金环的影子,虽说卢嬷嬷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金环参与其中,但从未减轻过对她的怀疑。卢嬷嬷是内务府出身,做过多年宫女,早就见识过宫中许多见不得人的手段。金环的手段粗浅,只是行事还算小心,不曾叫人拿住把柄罢了,但想让人不起疑心?那是不可能的!
牛氏原本就不喜欢金环,如今更是愤怒不已。这种时候她需要什么证据呀?当初何氏做尽了坏事,何尝不是仗着没有证据,关氏死无对证,便在公婆面前大放厥辞?这又不是在公堂上审案,证据不证据的,很重要么?金环一个丫头上位做的妾,居然有胆子要暗害正室与嫡子。倘若小冯氏的胎真个出了事,金环就是死十次都不够赔的!
想到这里,牛氏就抱怨卢嬷嬷了:“你都看在眼里,也知道那个金环不是好东西,怎的还不告诉安哥媳妇呢?她若知道是金环害的她,早早有了提防,这一路上也不至于受这么多的苦!她吃错了几回东西,当真不会伤着肚子里的孩子么?”说到后头,抱怨就成了担心了。
卢嬷嬷答道:“夫人放心,五奶奶就是头一回喝黄芪桂圆炖鸡汤时没提防,喝得多了些,后头吃马齿苋时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薏米仁那回根本就没入口。她在路上请不止一位大夫看过,都说不会有大碍,是不会伤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只是一来路上辛苦,二来五奶奶日夜心忧,吃不好睡不好,精神就有些憔悴了。如今回到府中,有人照顾五奶奶,又不用提防什么人了,五奶奶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至于说卢嬷嬷为什么不把情况知会五奶奶小冯氏……卢嬷嬷不得不说了实话:“五奶奶其实知道,我早就跟她说过金环很可疑了。五奶奶也提防着呢,不肯再让她在跟前立规矩,也不叫她侍候起居饮食,更不让她下厨做饭菜,就是怕她从中做什么手脚。若非如此,金环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六姑娘身上,让六姑娘把有问题的菜送到五奶奶跟前。她还狡猾得很,马齿苋那回,她把事情推到马家的厨娘头上,说是马将军夫人想吃野菜了,才派人采了马齿苋回来,厨娘一不小心就把两家的菜给混起来了,错送到五奶奶面前。至于薏米仁那一次,她还推说是另一位同行的太太打发人送来的,只是在她手里过了过手,事实上,那位太太打发人送来的,并不是她交到丫头手里的那盘菜!别人家原不知道实情如何,但金环借了人家的名头,若是事情闹大了,倒叫外人看了笑话。五奶奶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万一连累了五爷的名声,就得不偿失了,因此这一路上都忍了,有什么话,等到了家再说。”
牛氏的气稍稍消了些,但还是忍不住抱怨:“这孩子也太傻了,太小心了些。这种事,当时就该发作的,要找人证物证也方便,怎能拖到回家以后?即使不想在外人面前露了家丑,也该把金环捆起来押到车上,不叫她再有机会动手害人才是,怎的还容她到处乱走?我看她也不象是知道自己已经露馅的模样。安哥也不知道,是不是?安哥媳妇这是在做什么呀?这么大的事,她好歹要跟安哥说一声!”
卢嬷嬷替小冯氏辩解道:“五奶奶也是为难。我们不曾有半点证据,闹到五爷跟前,五爷未必会相信的。更何况,五奶奶是妻,金环是妾,真把事情闹大了,在马将军他们面前丢了五爷的脸且不提,五爷若是误会五奶奶是在趁机铲除金环,那就糟了!五奶奶贤惠了这些年,五爷一向敬重得很,万一误会五奶奶是装的,五奶奶岂不冤枉?”
牛氏叹了口气:“何必小心到这个地步?说来说去,安哥媳妇这就是心里不踏实,顾虑太多。她是觉得自己娘家不显,在咱们家立足不稳,还是想着自己一直没能给安哥生个儿子,心中不安?实在是多虑了。她既嫁进了咱们家,就生是咱们家的人,死是咱们家的鬼。出身家世算什么呀?我还不是个香料商人的女儿,一样嫁给永嘉侯做了永嘉侯夫人。外头的人也不是没在私底下笑话我是商户之女,是个村姑,粗俗没见识,可那又怎样呢?侯爷何曾小看过我?日子总归都是自己在过的。”
她对魏嬷嬷道:“一会儿你带两个有力气的丫头到西院去,就说是给金环使唤的,将她手下的丫头换出来,审问清楚了。若那丫头肯说实话,那就把人带到安哥面前去,叫他听听他宠的那个妾都干了什么好事!若那丫头不肯说实话,交到外院去,叫他们寻个人伢子来卖了。不忠心的婢女,我们家可不敢用。至于金环,就叫丫头们盯紧了她,不许她出屋子,也不许她跟人说话。一日三餐,都叫丫头们送去,再叫她给我抄几本佛经,什么时候抄得我满意了,再放她出来。若是安哥要问她,就跟他说,都是我吩咐的,看他是不是要违了我这个亲娘的意!”
魏嬷嬷忙答应下来,卢嬷嬷见状,顿时松了口气,笑道:“五奶奶虽然行事太过小心了,但也是因为知道夫人再公正不过。她受了委屈,夫人定会为她做主的。因此五奶奶才会装作没事人儿似的,等回了京城,再对金环秋后算账!五爷是个孝顺人儿,夫人吩咐的事,他再不敢违逆的。况且有了人证物证,又有夫人坐镇,金环的罪名算是定了,五爷又怎么还会宠她呢?”
牛氏撇嘴道:“安哥那边,还真要多说他几回才行。他也不是头一回栽在女人手里了,被何氏骗倒就算了,何氏好歹也是官家千金,见过点世面,他这回居然叫金环一个丫头给骗了!他这么糊涂,怎么在京城做官呢?我算是明白侯爷为什么不肯叫他回京来了。他这样的性情,在大同有马家人护持,还能太太平平地。回到京城,他什么事都不懂,只有被人糊弄的份儿,还不知会闯出多大的祸来呢!”
几位嬷嬷忙安慰她,说秦安绝不会犯这样的傻。牛氏哼哼两声,实在是对小儿子没什么信心。
卢嬷嬷趁机转了话题:“金环身边只有一个丫头侍候,叫奉儿。但她原本是有两个丫头的,另一个叫迎姐的,被她送给了六姑娘使。倘若要把金环的丫头都给拿住,怕是要把迎姐也算上才好。”
牛氏摆手:“那就都算上。不止是她使唤过的丫头,安哥一家子在大同使唤的人,但凡是你觉得不够忠心的,都给我扣起来慢慢儿审。咱们府里不缺丫头婆子,西院若是缺人,就让管家拿家生子补上,总比他们夫妻在大同买来的强。”
卢嬷嬷忙答应下来。
魏嬷嬷笑道:“夫人,我替卢姐姐打个下手吧?她才病过一场,这会子身子还不大康健呢,就怕事情多了,她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