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与秦锦华还私下商量过,等到春游那日,一定要离许家人远一些,并且尽量让蔡元贞也离许家人远一点,也不必刻意为她与秦简制造什么偶遇,只需要别让许家人有机会出夭蛾子就行了。至于秦简,他只管在云阳侯府的长辈面前展现自己的长处就是。婚姻大事,最终还是要由蔡大小姐的父母亲长决定的。
因为心中有数,秦含真与秦锦华都没把许大夫人的那位侄孙女当一回事。她们心里都明白,那位姑娘即使进了京城,也未必有机会嫁给许峥。许家人如今眼界高了许多,直接看上云阳侯府的千金了呢。一个五品官的女儿,怎么可能令他们感到满意?
却没想到秦锦春竟然会为了秦锦华打抱不平,对许峥如此愤怒。秦锦华心下感动,又不好说出兄长未有定论的亲事,便抱着秦锦春道:“好妹妹,你别生气。我其实不恼的。许家的事儿还未定下来呢,更何况,就算他们定下了,又与我何干?我母亲早就说过了,不会把我嫁给许大表哥的。”
“当然不能嫁了!”秦锦春气愤地道,“他们家这样待你,你怎能委屈了自己?许家从前做过的好事,我们都心里清楚,如今他家又想走老路了,被他们盯上的人家固然是倒霉,我们秦家又凭什么再给他们做踏脚石呢?!”
秦锦华抿了抿唇,揽着秦锦春低头不语。
她的内心中,其实也不是没有过质疑。母亲姚氏每天都在暗地里抱怨祖母许氏越老越糊涂,太过偏着娘家了,连亲骨肉都不顾。她心中虽然觉得母亲不该说这些话,却也隐隐感觉到,母亲并没有说错。
但这些话却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秦锦华低声说:“我们自姓秦,如何管得着许家如何行事?好妹妹,你放心,我从不委屈自己。况且,我有父有母有哥哥,又是正儿八经的侯门千金,谁还能让我受委屈呢?许家那桩亲事,其实早就不成了。两家人都早有默契,只是几位长辈还不肯死心罢了。”
秦锦春替她不平:“即使如此,二姐姐仍旧是太委屈了。许大表哥自幼聪明会读书,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以他的年纪,这么年轻就考中了举人,确实难得。可这又怎么样呢?满天下这么多的读书人,但凡是会试能高中的,哪一个不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我们这样的人家,不比那些小门小户,只能走科举出仕。即使许大表哥是个举人,能不能考中进士还是未知之数呢,考中进士后会不会做官,能不能做好官,能不能高升,更是难以说准。如今就满天下嚷嚷他是个大才子,也太早了些。传闻中还有那么多贵女仰慕他,想要嫁给他,可谁家也没真个遣媒人上门去提亲呀?!”
秦含真与秦锦华的面色都变得有些古怪。有贵女仰慕许峥,这不奇怪,闺秀圈子里也早有耳闻了,她们甚至听说过那两位贵女是谁。可问题是,那两位贵女地位都不低,父兄也不缺体面与实权,许峥的家世背景,入不了人家的眼,估计贵女们也就是纯粹仰慕一下而已,不可能真的与他订亲的。这种没影子的事,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许家曾经持续放出风声,夸许峥有多么出色,却是两家人都知晓的。这一回,她们猜想许家大概也是想给许峥炒作一下吧?可炒了这么多年,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许大夫人的侄孙女,花费掉的金钱与精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秦锦春不知道她俩在想什么,还在继续贬低许峥:“我倒是觉得,大哥哥不见得比许大表哥差多少,只是功名上略逊一筹罢了,但要论交际做人,就比他强得多了。至少大哥哥满京城都是朋友,许大表哥每天却只是待在家里读书,别的什么事都不管,也什么事都不干。这样的人,真能指望他日后可以给二姐姐依靠么?他能不依靠二姐姐,就很难得了!”
秦含真听得扑哧一声笑出来:“四妹妹这话说得很对。许家除了许大夫人以外,个个都盼着能与我们秦家再度联姻。说白了,还不是想要一个依靠?他家若是能凭自己在朝中立足,也犯不着费这个心。”
秦锦春撇嘴道:“亏得许大夫人还瞧不起我们秦家,觉得我们是武人,是外戚,觉得她出身的言情书网,身份才叫尊贵。难道言情书网就是许家那样的作派?她还好意思嫌弃二姐姐呢,没得笑得人的大牙!”
秦锦华抿嘴笑道:“许家也不是人人都如此……罢了,咱们别说许家的事了。我既不曾与许表哥定过亲,也没想要嫁给他。他将来会迎娶何人为妻,与我并不相干。我们何必围着他聊个没完?”
秦锦春原本是十分气愤的,如今看到秦锦华反应平静,似乎是真的没把许峥放在心下,神色也缓和下来:“成,我们不聊他了。许家任何一个人,我们都不聊,由得他们自个儿寻他们所认为的好亲事去吧!”
姐妹三个换了话题。秦锦春照例问起秦锦仪,后者倒是一切如常,老老实实在庄子上养伤。据说她伤势已大有好转,勉强能下床走几步了,只是还需要多养几个月。以秦锦仪的性情为人,真能如此老实吗?秦含真总觉得她要憋个大的,但没凭没据,倒不好说些什么。反正她身边有人监视,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至于薛氏,则依旧在养伤中。二房大体上还是挺平静的。只是随着薛氏的伤势日渐好转,秦锦春渐渐开始担心,当祖母的病情痊愈,提出想要见长孙女的时候,她该如何应对?
然而目前她父亲秦伯复与母亲小薛氏暂时还顾不上这个。薛家长房进了京,为了自身的利益,也是为了今后两姻亲之间的交往,他们开始了与薛家长房的谈判。
谈判隐秘而低调,并不为外人所知,但照目前的形势看,薛家长房并没有因为姐妹与女儿都嫁进了秦家二房,就对他们心慈手软。任何有损薛家家族利益的行为,他们都是不会答应的。可秦伯复却已经厌恶了薛家总是拖后腿,或借他的名头去谋私利。他不介意与薛家重修旧好,但薛家得听从他的号令才行,该孝敬的银子,也不能少了。
薛家长房又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条件?因此双方目前还僵持着呢。秦伯复总是往长房、三房来讨好,其实也是在借两家侯府的势,为自己增添筹码。
小姑娘们对秦家二房与薛家长房两家姻亲之间的明争暗斗毫无兴趣,拿几件八卦聊了聊,便又开始幻想起几日后的春游来。
很快,就到了春游的日子。
由于天气原因,他们实际出游时,已经过了三月三上巳节。但今日天公作美,晴空万里,略有微风,气温不冷不热的,正是出门游玩的好时节。秦家长房、三房与卢家合做一个车队,浩浩荡荡地往昌平方向进发了。路过二房门口的时候,他们还顺道把二房给捎上。秦伯复、小薛氏与秦锦春、秦逊都要去,家里只留一个妾芳姨娘给薛氏侍疾。
许家与云阳侯府的人则是自行坐车前往目的地。不过从京城往昌平去,官道就这么一条,很快他们几家人就在半路上会合了,一同在一处比较大的茶摊处歇了歇脚,要了些热茶热水,便又各自上车出发。
许家姐妹想要到秦含真、秦锦华与秦锦春她们所在的马车上来,说是一路上做伴,赶路时就不那么沉闷了。许峥站在马车边上帮两个妹妹,也在和气地向秦家姐妹们提出请求。秦锦华对此反应很平静,委婉地拒绝了。秦锦春则气愤地看着许峥,想不明白世上怎会有他这样厚脸皮的人。至于秦含真,她还有些想不明白。
许家姐妹平时有跟她们那么要好吗?姐妹俩坐一辆车就能相互解闷了,犯得着跟她们姐妹三个一块儿挤一辆马车吗?
就在这时候,蔡元贞应秦含真、秦锦华姐妹相邀,正带着丫头往她们的马车走来。许峥一回头,便与她打了个照面。
第二百零八章 峥嵘
许峥的脸一下就红了,连忙低下头来。
他虽然早闻云阳侯府大小姐蔡元贞的美名,但并不曾真正近距离接触过。上回秦家春宴,他也是隔着几丈远见过她。但当时周围都是人,他心里想着君子要守礼,不敢公然打量,匆匆看了一眼,就立刻低下头去了。对于其他人家的闺秀,也是如此。
他其实知道自己在官宦人家圈子里颇有名声,不少官家闺秀都仰慕于他,还有几位贵女对他倾心。因此,他格外注重自己的礼仪,无时无刻不表现得正派守礼,尽可能不与任何少女有私下接触,就怕被人觉得他轻浮无行。当然,他的婚事迟迟未决,也是他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之一。如果他与某位表妹或者别家闺秀稍微走得近了些,过后却是与另一位姑娘订亲,那岂不是有损前者的闺誉?
许峥其人,其实是个思想正派的老实青年。
蔡元贞大大方方地向他颌首行礼,见他低下头不看自己,也不以为意,不等他回礼示意便径自走到秦家的马车边了。她是见惯外男的人,该守的礼仪会守,该讲的规矩也会讲,但从不会在外男面前扭捏害臊。她可是云阳侯府的千金呢。
秦锦华高高兴兴地掀了帘子,亲自迎蔡元贞上车。秦锦春则有些冷淡地对许家姐妹道:“真对不住了,两位姐姐。我们与蔡姐姐早有约定,要与她同车而行。一辆马车坐四个人,就够挤的了,还要留位子给车夫与押车的丫头呢,实在坐不下二位。”
秦含真也微笑着说:“两位姐姐有什么话要与我们说,等到了地方再聊,也是一样的。那边早已打扫出净室来,供我们歇脚休息了。”
秦家姐妹们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关键是蔡元贞没有主动开口提出邀请她们同车,许家姐妹也只能微笑着表示不在意,然后随兄长回自家马车上去了。
许岚上马车前,有些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秦家姐妹三个坐的马车,小声道:“她们家的马车那么大,别说是坐五个人了,就是坐八个人,也能坐得下。她们分明还让丫头进车厢里侍候了,凭什么就不能让我们上车呢?分明是故意的!”
许岫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等姐妹俩上了车,放下车帘,隔绝了外界的目光,许岫方才低声数落庶妹:“这有什么好抱怨的?我们与她们姐妹已有些日子没怎么来往了,忽然亲亲热热过去说想同坐一辆车,她们心里怎会不别扭呢?况且我们开这个口,原也不是真心与她们亲近。她们心里想必也是明白的,回绝我们,也在常理之中。如今是在外面,又不是只有我们两家在此,你何必在外头抱怨?要是让别家的人听见了,丢脸的还不是我们么?”
许岚一时语塞,低头沉默半日,直到马车重新开动了,方才小声说:“虽然我们是听说她们邀了蔡大小姐同坐一辆车,方才想要过去的,但我们也是真心想要跟秦家几位妹妹重归于好的呀。秦二表妹性子挺好的,我们都喜欢她做我们的嫂嫂,但姐姐嫁给秦表哥也不错。都是好姻缘,长辈们如何决断,哪里是我们小辈能插得了嘴的?秦家妹妹们要怪,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吧?这么多年的情谊,难道就因为祖母的固执,从此烟消云散了么?可姐姐将来不还是要嫁到秦家长房去?秦妹妹们待我们这般疏远,日后又要如何相见?”
许岫红了脸,低下头道:“快别说下去了,谁说我会嫁到秦家长房?两家如今闹得这样僵,二表婶心里怨着我们家呢,亲事的事,谁又说得准?”
许岚心中万分遗憾:“那太可惜了。秦表哥那么好的人……若不是祖母固执,我们两家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其实鲁家表姐也就那样……生得不是十分美,才学不见得十分出众,父祖官位又不高。除了家族名声好,她又有哪一点配得上大哥呢?”
许岫平静地说:“不要再说了。鲁家是士林名门,在清流中素来名声极好。鲁家的女儿教养也是极佳的,这点看祖母就知道了。大哥能娶到这样一位大嫂,日后在士林中的名声定能受益。”而且还能弥补许家前头两代损失掉的清白名声,使得许家名声不再拖累许峥的前程。许大夫人坚持为嫡长孙结下这么一门亲事,也是用心良苦。
许大夫人是士林名门出身的千金,在她看来,什么富贵权势,都比不过一个清正好名声。许家当年重新与秦家联姻,就是错误的选择,看似挽救了许家子弟的前途,却变相败坏了许家的名声,以至于几十年过去,许家依然在士林中受人鄙薄。为了许峥以及未来更多的许家子弟的前程着想,许家曾经丢失掉的东西,早就该重新拿回来了。而娶回一个好媳妇,还能掰正将来许家子孙的教养方式。如此关系到许家未来的大事,身为宗妇的许大夫人怎会让步?
正因为许家名声坏了,无法求娶得到其他清名显著的士林名门、书香世族之女,许大夫人才不得不坚持让自己的侄孙女顶上。鲁家近年虽然有式微之象,但清名不减,傲骨无损,对许家定能有所助益。
如果许大夫人不是有着这样无可辩驳的理由,许家其他人又怎会对她一再退让?许岚因是庶女,平日受重视的程度有限,可能没什么人会为她解释这其中道理。但许岫是这一代的嫡长女,这些不可为人知的隐秘,她的母亲是绝不会向她隐瞒的。
许岫清楚内情,以此安抚庶妹,但在与她只隔着一扇车窗的外界,许峥骑着温顺的母马,伴在妹妹们的马车旁护卫,心里也有着微微的黯然。
他听到了妹妹们的谈话,心中沉甸甸地。他其实很想说,家人实在无须为了他的将来,顾虑那么多,他会努力读书,做到最好,即使不用联姻的方式,也能重振家门。可是,面对着家人的关爱与期许,他又无法说出那个“不”字。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是除了听从家人的安排,他又能做什么呢?恐怕,也只有越发用功读书,争取早日考取进士功名,甚至是考入头甲,光耀许家门楣,才能回报家人的心血与期望了吧?
许家长房这边的气氛有些低迷,但许家二房的情况又有些不大一样。
今日来的人不只是许家长房的兄妹三人,还有许家二房的许二奶奶与许嵘。事实上,以长辈的身份带着几个孩子前来参与姻亲家春游活动的,正是许二夫人与许二奶奶。许大夫人目前还病着,许大奶奶要给婆婆侍疾,都脱不得身。许家二房只能挺身而出,揽下这个重责大任了。若没有长辈领着,几个尚未婚配的孩子,又怎么好去跟同样尚未婚配的外男外女们相见?虽然大家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许家二房婆媳俩坐一辆马车,许嵘骑着马,护持马车前进,又跑前跑后地为祖母与母亲跑腿办事。许二夫人与许二奶奶方才赶在茶棚里与秦家三个房头以及云阳侯府的女眷们匆匆打了招呼,见了礼,如今自然要表现得殷勤一点,既要获取云阳侯府女眷的好感,也要回报姑奶奶许氏的一片好意,同时再与秦家长房、三房拉近关系。一些送果子送水,向前头领路的仆人问清楚路程路况后再回报给各辆马车上的女眷,还有给各家长辈、女眷之间传信递信的差使,都交给许嵘去做了。也亏得许嵘一个娇生惯养的少年,被支使得团团转,不到半个时辰就开始气喘吁吁,满身大汗,也硬撑了下来。
秦简见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主动拉住他,要帮他分担。许嵘笑呵呵地道:“秦表哥你就安心享用吧。等到了庄子里,你是东道,有的是你忙的时候。我也就是在路上跑跑腿,到了你们家的地盘,可就要袖手做大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