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道:“他们如今正麻烦缠身,哪儿还有空不高兴?”
薛氏与秦伯复被小黄氏逼得答应放走黄大爷一家,但心里还是堵着气的,也没把黄家人放在眼里。他们甚至连秦家宗房的秦克用,都没放在眼里。
可是,秦克用将黄大爷一家接回商号,回头就给黄家嫡支报了信。黄大爷带着儿子找上秦家二房,索要赔偿,还看中了他们被困的那个庄子,狮子大开口。秦伯复与薛氏当然不肯答应。如今二房财政日渐吃力,那个庄子可是他们最大的收入来源之一,怎么可能平白送了人?当即毫不客气地把人赶了出去。谁知黄家嫡支紧接着就把黄大爷一家三口给强硬地带走了。这笔账就被小黄氏算在了薛氏与秦伯复身上,以为是他们向黄家嫡支告的状。
小黄氏跟秦克用争吵,是觉得他不肯出力留下哥哥一家,但真正怨恨的还是秦家二房。她给承恩侯府、永嘉侯府送厚礼,就是指望着能巴结上这两房人,好借势去压制二房,寻机报复。但两家侯府忙着接待回京的秦幼珍一家,还要忙着帮卢普打点吏部,以谋好缺,哪里顾得上她?小黄氏没办法,索性自个儿找上黄家嫡支,求他们开恩,一边帮她与黄大爷、黄念春洗涮“冤情”回归宗族,一边为秦家二房曾经的哄骗、扣押等不法行径,讨还公道。
不用小黄氏开口,黄家嫡支也没打算放过秦家二房。他们早跟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通过气了,知道两府的底线,便毫不客气地直接上门寻薛氏与秦伯复的晦气。跟没有实权的两家国舅府不同,黄家虽然也是外戚,却隔了两层,手里是真握有兵权、实权的,在朝中与地方上的影响力也不可同日而语。他们要跟秦伯复与薛氏过不去,那对母子根本扛不住。
于是,在衙门年终考评的时候,秦伯复意外地被评了个中下。这么一来,他别说是指望升职了,只怕连现有的官职都保不住,要落得个冠带闲住的处置,也就是丢官去职,却保留官员身份,在家闲居。秦伯复只觉得晴天霹雳,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人,落得这样的下场。他疯狂地找人打听,想知道能不能改评,可是上司同僚,没有一个理会他的。连下属的小官小吏,也开始避着他走了。
秦伯复一看,心都凉了。等回到家,不等他向母亲哭诉自己的遭遇,就听到薛氏说起了另一个坏消息。
薛家在京中的商号不知怎么回事,被人告了一状,经官府查验,产品确实出了问题。如今京城分号的掌柜已经锒铛入狱,巨额罚款单也被衙差送到了分号。薛家这回看来是真的要大出血了。
第四十三章 诧异
秦幼珍与丈夫儿女一起回到京城后,先是在承恩侯府住下,又陪着长房、三房的娘家亲人们消遣了一日,第三天才收拾了一份还算丰厚的礼物,带着长子初明,在长房仆从的引路下,坐车前往二房的宅子,给嫡母请安。
她没有带上丈夫卢普,也没有带长女与小儿子。有十五岁的长子相陪走这一趟,就足够了。她清楚嫡母嫡兄对自己从无好感,她此番上京,二房也是不闻不问。她只求尽到礼数,不让嫡母嫡兄有借口指谪就是了,却没打算带上丈夫女儿幼子,让他们陪她一同承受嫡母的冷言冷语。之所以带上长子,还是因为一个孩子都不带,礼数上说不过去罢了。
不过,她原以为会受到的待遇,竟奇迹般地没有降临到她头上。她进了二房的宅子,却没能见到嫡母嫡兄。他们正忙着应付忽然其来的两桩大|麻烦,一个往从前相识的权贵人家闲散子弟那儿去打听消息,一个回娘家问清楚商号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都不在家中,仿佛完全忘记了,她事先递过来的请安帖子上,写明了今日过府请安的事实。
只有嫡兄的妻子,长嫂小薛氏抱病出面接待了她。
小薛氏本来是薛氏的娘家亲侄女,秦伯复嫡亲的表姐妹,也算得上是秦幼珍的表姐妹了。因为薛氏早有心要娶她为儿媳的缘故,在她少年时就常接她到家中小住,所以小薛氏与秦幼珍自小就相熟。只是由于薛氏厌恶庶女的关系,小薛氏受她影响,并没有跟这个便宜表姐妹结下深厚的情谊,关系并不亲近。但两人性情都比较温和,因此一直相处得还算融洽,见了面,也是客客气气地,不会红脸。
秦幼珍让长子给舅母见礼,小薛氏也夸了孩子几句,并送上不错的见面礼,连卢悦娘与卢初亮的份也没落下。双方虽然亲切不足,客气有余,可这场面比秦幼珍原本预想的相强得多了。
她不免问起了嫡母嫡兄不在家的原因。小薛氏连日养病,又心灰意冷,对家里的事没有从前那么关心了,只简单地提了提秦伯复考评不佳,可能会丢掉官职,因此出门打点去了,又说起薛家近日遇到的麻烦事。
虽然小薛氏也是薛家女,但出事的分号并不是她这一房所有的,平素也不听她的号令,因此她也是淡淡的,还有闲心点评一句:“素日我就劝过他们,做生意还是要以诚信为本,不该做偷工减料的事,他们只是不听。如今吃了亏,后悔也迟了。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只要他们日后安分经营,不要再使那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早晚能重振分号的。今日赔出去的银子,只当是买个教训了。”
秦幼珍有些讶异。她察觉到了小薛氏语气中的冷淡,好奇长嫂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怎的听起来性情都不一样的呢?若换了是小薛氏从前年轻的时候,这时一定是忧心忡忡,烦恼着娘家的生意是否会出大问题,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轻描淡写地提起,仿佛她是个外人一般。
不过,秦幼珍更关注的,还是嫡兄的考评:“大哥怎会出这样的岔子?他一向热心仕途,应该不会在衙门的公务上出什么大差错才对,考评怎会只得个中下呢?”事实上,秦伯复哪怕在衙门里只是吃闲饭的,光是冲着他的家世出身,也不会有哪个上司没眼色地给他评个“下”,起码也得是个“中平”才对。今年他却得了“中下”,定有她所不知道的缘故。难不成嫡兄是得罪了哪位实权高官?还是得罪了皇上?
对此,小薛氏仍旧是淡淡地:“大爷如今热衷于钻营,于公务上并不十分用心,与衙门里的同僚相处得也不甚好,人缘不佳。我虽然也曾劝诫过他,但他哪里听得进去?反怪我妇道人家没有见识。我如今身子不好,也是有心无力,且随他去吧。”
秦幼珍更觉得有问题了:“大嫂,你这是怎么了?莫非跟大哥有什么误会?”
“我们没有误会。”小薛氏转移了话题,“姑奶奶如今是住在长房么?我们四丫头如今也在长房借住养病。我每常派人去看她,她都说自己已经没有大碍了,让我别操心。我却担心她只是报喜不报忧。姑奶奶既然住在长房,想必见着四丫头了?不知她如今可好?”
秦幼珍其实早就觉得秦锦春寄居长房不归一事透着古怪,闻言忙道:“四丫头无事,我昨儿才见过她,她与她姐妹们一处玩笑,气色很好,并不见有病容。难道她竟是生病了么?既然生病了,怎么不在家里养病,反而借住到长房去了?”
小薛氏脸上的笑容放松了些:“她没事就好。长房清静,又能请到太医,在那儿养病,比在家里受闲气要强得多了。我不能在她身边护着她,还请姑奶奶多照应她点儿。虽然长房诸位都很和气,但我们太太才在长房闹了一场,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就怕四丫头这孩子多心,总是闹着要回来。”
秦锦春闹着要回家,那就让她回家好了。小薛氏为什么要拦着不许小女儿回来?而且,长房人多,仆人也多,哪里就比二房“清静”了?
秦幼珍心中觉得更古怪了,试着想从小薛氏嘴里打听更多的消息,小薛氏却露出了倦色,端茶送客。秦幼珍是守礼之人,见状只好知趣地告辞。待她带着长子出得门来,心中的疑问是越来越多了,忽然又想起,嫡兄明明有两女一子,庶子不来拜见她这个姑母也就罢了,怎的不见秦伯复的长女秦锦仪出现?
回到承恩侯府,秦幼珍立刻就把自己在二房的经历告诉了伯母许氏,然后直截了当地问她:“伯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许氏倒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瞒人的,见卢初明已经退了出去,便将秦锦仪与秦锦春姐妹之间的矛盾始末告诉了秦幼珍,然后道:“锦仪丫头不出来见你,大约是因为近日正在禁足,也是为了养伤。至于你嫂子,这些年一直没少受你哥哥的气,从前你母亲还能护着她些,如今连你母亲也对她越发冷淡了。她在家里处境不佳,本来还有一双女儿可牵挂,可锦仪丫头伤透了她的心。她如今除了锦春,是谁都不在意了。你多体谅她些吧,她也不容易。她眼下还病着,多半是心病,心病却是最难医的。”
秦幼珍惊讶极了:“仪姐儿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从前我收到家书,只道她虽然有些气量狭小,却也是自幼熟读诗书,知礼懂礼的孩子,怎变成了这副模样?”
许氏叹气:“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这些事怎么好在书信里提起?叫人看见了也没脸。如今你在家里住着,闲时我就跟你多说一些吧。仪姐儿是没法救了,你母亲把她养歪了,她又犯了牛心左性。我只盼着你母亲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别再做白日梦,整天只想把仪姐儿往高门大户里嫁。她若能得个厚道人家,平平安安过一世,才算是她的造化。再挑拣下去,这辈子都要耽误了!底下还有锦春呢。锦春这孩子注定了会有比她姐姐更好的前程,你母亲不该为了大孙女儿,就把小孙女儿给抛在一边不管的。”
秦幼珍抿了抿唇,绞着帕子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仪姐儿这事倒罢了,确实是她有错,也难怪大嫂与春姐儿生气。只是我哥哥的考评又是怎么回事?果真是因为他在公务上出了大错么?否则,怎么也该得个中平呀?”
关于这件事,许氏还真是说不清楚:“我没听人说起过他考评的事儿。这几年我都没理会过了,但衙门里不会无缘无故给他这样的评语,想必是他什么时候犯了错,又或是平日里太过自傲,得罪了上峰吧?近日我倒没听说他家闯过什么祸事,但几日前,宗房的克用夫妻俩上京,跟你母亲哥哥闹过一场。”她简单地提了提黄忆秋入念慧庵与黄家人被扣的事,却并不觉得这是造成二房目前处境的原因。
道理很简单,秦家宗房还没有这样的本事,能从六部发力,打击秦伯复。秦克用与小黄氏夫妻更没有。因此,动手的人一定是别人。但从二房薛氏与秦伯复母子俩平日的行事风格来看,很难说他们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实权人物而不自知,因此许氏与儿子媳妇们讨论过这个问题,始终不得要领。
秦幼珍虽然与嫡母嫡兄不睦,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始终还是二房的女儿。如果嫡兄麻烦太大,得罪的人太了得,还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她丈夫卢普述职升迁的事儿,因此她希望能把事情弄清楚。她向长房众人打听京城近日的消息,又让下人到外头市面上收集信息。如此忙碌了一圈,却只是打听到黄家嫡支跟二房因为黄大爷一家被扣之事而起了矛盾。可是黄家嫡支会为了一个旁支的不肖子弟,就公然去影响吏部官员考评么?
黄家一向做事小心,因为他们依然是外戚的身份。而外戚,就免不了会特别受到御史们的关注。没有足够的理由,他们没必要为了黄大爷一家,而对秦家二房出手,叫御史们非议他们公报私仇。黄家如今对秦伯复的态度,似乎相当强硬,不容他有任何打点的空间,定要他回家吃自己。他们从前可从来没这么较真过。
秦幼珍没能从长房处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直到秦锦春无意中提到一事:“我祖母太糊涂了,竟然敢教黄家的女孩儿模仿皇后娘娘。就冲这一点,皇上没当面发作她,就是皇恩浩荡了。如今不过是让我父亲冠带闲住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秦幼珍心下大震,忙问:“四丫头,你是从哪里听到别人这么说的?”
秦锦春眨了眨眼:“是三姐姐私下告诉我的。”
秦幼珍忽然觉得,自己总在长房打转,恐怕是没多少用处的。她该往三房走一走了。
第四十四章 请教
秦幼珍到三房来闲坐,牛氏十分高兴。她还挺喜欢丈夫这个侄女儿的,时常觉得她摊上薛氏这样的嫡母,秦伯复这样的嫡兄,实在是天道不公。
秦幼珍其实也挺喜欢跟牛氏这位婶娘相处。她跟着丈夫在地方上为官多年,什么样的妇人没见过?真正粗俗不堪没见识的村妇,也不是没打过交道。牛氏比那样的人可强多了,不就是读得书少了,才学上差着些么?只是谈吐问题。可牛氏跟秦柏做了几十年的夫妻,耳濡目染的,多少沾了些文气,跟真正的村妇不可同日而语。
秦幼珍接触过酸儒家出口成章、字字句句都要用典的文官家眷,也见过粗鲁不知礼的武官之妻,反而觉得牛氏性情坦率,说话不爱绕弯子,且又通情达礼,是位明白事理的好长辈呢。她如今正心急着想打听消息,哪里耐烦象京中贵妇惯常的作派似的拐弯抹角?牛氏是正投了她的缘了。
她一问起秦锦春话中提到的薛氏教黄家女模仿秦皇后之事,牛氏就直截了当地说了:“是有这么回事。我们早就知道了,当时都不敢信!她怎么说也是皇后娘娘的嫂子呢,居然做得出这等恶心人的事来!”然后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秦幼珍。
秦幼珍只觉得头脑在发晕。她没想到,薛氏与秦伯复所为,比秦锦春一句简单的话还要可恶十倍、百倍!他们怎么就敢这样做呢?!她不知道秦柏与皇上的交情如何,从小在长房长大,她只晓得,秦家富贵,全赖皇后娘娘身后遗泽。皇帝对做皇后的长情,就是秦家立身的根本,否则就凭秦松的性情能力,承恩侯府早就败落了!
薛氏与秦伯复从前动不动就在人前显摆自己跟秦皇后的关系,昔日王嫔有孕的消息从宫中传出,他们还曾经为东宫太子的地位担心过,结果今时今日,他们反倒挖起了自家墙脚来么?要知道,他们把黄忆秋送进念慧庵的时候,太子殿下可是已经病愈还朝了!
更可恶的是,薛氏还教那肖似皇后的黄家女孩儿模仿皇后生前言行,又从念慧庵下手,威胁庵中人,意图送美入宫。念慧庵可是皇上为了纪念皇后娘娘、为皇后娘娘祈福才特地建成的!庵里的比丘尼,许多都是曾侍候过皇后的宫人啊!
秦幼珍如今真心觉得,黄忆秋被困在念慧庵里念一辈子的经,算得了什么?皇上好歹没一条白绫叫她殉了皇后娘娘。秦伯复因为考评不佳要冠带闲住,更算不了什么,皇上至少没有一封旨意,将他贬为白身,再给薛氏送一杯毒酒呀!皇上真真是仁厚天子,再世明君了!
秦幼珍只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看着牛氏亲切的面容,也不想什么顾忌了:“婶娘,我们太太自来糊涂,哥哥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他们会做蠢事,原也不奇怪。只是……这样的大事,伯父伯母,叔叔婶娘,怎么也没劝他们一劝,提醒他们个中忌讳呢?”
牛氏哂道:“你当我们没劝过么?他们干这事儿的时候,我跟你叔叔在江南,没法劝,但我们也给长房写了信,还给黄家嫡支写了信,叫他们提防的。你伯娘就没少提醒他们,但也要他们肯听!那会儿你们太太一听你伯娘和兄弟、弟妹们提起黄家姐儿的事,就装糊涂,说没有那事儿。给她把道理掰开来细细讲明白,她嘴里应着,背过身就嘲笑你伯娘他们,又嫌长房多管闲事,认定了那是一条富贵捷径,劝她的人都是存心碍她母子的青云路呢。就算要说道理,也要听的人愿意听才行,否则说多少都没用!后来我们也都死了心,知道她是说不明白的,横竖他们母子也没啥能耐,闯不出什么大祸,且随他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