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幼珍其实也清楚,自家嫡母是个自负的糊涂人,从来认定了自己的道理,便再听不进旁人的话去。若她是个明白人,也不会明知二房弱势,还要处处跟长房争闲斗气了。她叹了口气,心情沉重无比。
如果是往日,薛氏与秦伯复小打小闹,做些蠢事,反正他们也成不了气候,也就算了。皇帝勉强看在早死的秦槐份上,又知道秦皇后因为连累了娘家的关系,对娘家亲人最是心软,因此对薛氏与秦伯复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交给承恩侯夫妇管束就罢了。
可如今,薛氏与秦伯复所为已经触怒了皇帝,黄家一动手,就是直接拿秦伯复的官职开刀,还要薛家吃一个大亏。二房已经分家出去,秦伯复的官职就是立家之本,薛家的钱财直接关系到薛氏婆媳的底气,如今两者皆去,分明是要断了二房的根基!如果没有皇帝默许,黄家断不会对秦家的人下这等狠手。
秦幼珍只担心,自己是二房的女儿,又早早出嫁,离京近二十载,若是受了池鱼之灾,那可怎么好?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出身非她能选择,再倒霉也只能认了。可若是连累了夫婿儿女,她如何能接受?眼下正是丈夫卢普升迁的紧要关头,万万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秦幼珍抬头看看牛氏,想到三叔秦柏素来圣眷极隆,也就是嫡母嫡兄那样的糊涂人,会眼瞎一般把好心人往外推了。她咬了咬唇,低声对牛氏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太太与哥哥行此错事,皇上要处置他们,也是理所应当。我做晚辈的,又是出嫁女,这事儿原没有我说话的余地。只是婶娘……您侄女婿此番进京,是想要谋升迁的。原本以为有长房两位兄弟帮忙打点,必定会事事顺利,没想到吏部那边一直没个准话。先前我还以为,是因为年下事忙,吏部的人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手来,等到年后开衙,想必就能定下您侄女婿的去处了。可如今细想,万一是吏部是因为太太与哥哥的事,连带的也拿我们家出起气来,我……我这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牛氏怔了怔,忙道:“不至于吧?你瞧锦春丫头还是你大哥的亲闺女呢,太子妃娘娘待她就挺好的。你们夫妻都是好孩子,你又一向跟你们太太不和睦,这事儿宫里上下都知道。皇上就算恼了二房,也没理由拿你们出气呀?那不是反而让你们太太高兴么?你放心,定是年下衙门事情太多的缘故,跟你们不相干的。”
得了牛氏这话,秦幼珍心里倒是安定了些。不过,她还是稍稍拐弯抹角地,提到自己幼年时也曾多次进宫晋见太后、太妃们。那时候是跟着伯母许氏与符老姨娘进的宫。如今她回京了,不知是不是也该给宫里送个信儿,给太后、太妃们请安呢?
她想,若是请安时,能哄得太后高兴,估计吏部那边即使原本有人故意为难丈夫卢普,也会从此收手了。
秦幼珍没想到,她这一问,却是问错了人。牛氏很少进宫见太后太妃们,她心里怵,太后太妃们也觉得跟她说不到一处,只是看在秦柏面子上,待她宽和罢了。牛氏脑子里并没有时常进宫请安的概念,实在答不出秦幼珍的问题。不过她有一招,百试百灵:“你去问你伯母好了。大嫂子每月都要进宫的,让她捎带你一把。”
秦幼珍眨了眨眼,有些为难地说:“我如今是外命妇,只怕有些关碍。伯母也不好未经懿旨,就擅自带我进宫。”
牛氏摆摆手:“这事儿好办,让你伯母见到太后的时候,提一提你就行了。要是太后想见你,一句话下来,召你进宫,还不容易么?”
秦幼珍干笑了声。她可不就是怕太后忘了她,又或是恶了二房,连带的也不想见她么。若符老姨娘还时不时往宫里去,有她帮着说好话还好。偏偏符老姨娘几年不进宫,太后太妃们又有了新朋友,未必还记得这个旧交了,更别提自己是个十几二十年都没回过京城的小辈。
秦幼珍心下茫然,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秦含真过来见祖母,在院子里跟丫头们说话呢。她忙调整了脸上的表情,重新露出微笑来,看着秦含真进屋见礼,又抱着牛氏的手臂撒娇玩笑。
牛氏没心没肺地,当秦含真问起姑母来意时,三言两句就将秦幼珍的烦恼说了。秦幼珍又不好阻拦,只能继续干笑,觉得在堂侄女儿面前很是不好意思。
秦含真倒没那么多有的没的想法,她仔细想了想,还真给秦幼珍出了个主意:“如今跟二房过不去的,不是黄家嫡支吗?大姑母从小儿在长房长大,想必跟黄家人也是相熟的。您带着儿女回京,怎么也要走走亲戚,见见旧时朋友吧?到时候说几句闲话,您的亲友们也就知道您回京的目的了,再多私下来往几回,他们便也清楚了姑父的为人与才干。姑父这等资历政绩,还怕没人赏识吗?”
秦幼珍双眼一亮,忙笑道:“却是我当局者迷了。好孩子,多亏你提醒姑母了。”又转头去对牛氏说,“这孩子真真聪慧!三叔与婶娘教导得真好!”
牛氏嘴角一翘,明明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但还是假惺惺地要谦虚一番:“哪里,这孩子笨着呢,你别太夸奖她了。”
秦含真忍了笑,道:“大姑母其实是因为回京后一出门,就先去了二房娘家,知道了这件事,心里便着急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亲友?如今您也别着慌,不管吏部那边是不是有意要为难姑父,姑父的官职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下来的。都快过年了,您就安心等消息,再与姑父带着表姐表哥表弟们出门走走亲戚。不是我说,表姐表哥表弟这般出众,谁看了不喜欢?回头再一瞧姑母姑父的人品风仪,谁还忍心为难你们呀?”
第四十五章 探亲
虽说秦含真那番话有些夸大,明摆着就是在奉承姑妈姑父了,但秦幼珍还是信了。
不管夸大不夸大,道理是对的就行。
她接下来几日便拉着丈夫儿女先后去了许家、黄家探亲。她虽是二房之女,却自幼养在长房,与长房的弟妹们一处起居坐卧,读书玩笑,因此长房的亲戚便与她的亲戚无异。虽然她离京十几年了,但在许、黄两家的长辈们面前撒个娇,嘴甜一些,还是很快就拉近了双方的关系。借着机会,她顺势把丈夫儿女引荐给了许、黄两家的表兄弟与侄儿侄女们,算是给他们开拓了新的人脉。
卢普与三个儿女的卖相与性情学问都很过关,交际手段也不俗,很快就跟许、黄两家结下了交情。
许大老爷跟卢普谈过一席话后,便觉得他在地方上做过知县、推官、知府等官职,在律法刑名方面经验丰富,人也稳重,恰好大理寺右少卿之位出缺,这是正四品的官职,又是京官,以卢普的资历,很有希望争一争,便劝他去试试。许家子弟世代在大理寺与刑部任职,乃是本朝有名的刑律大家,若是许家愿意引荐,卢普想拿到大理寺右少卿之位,还是挺有把握的。
卢普心中犹豫,但还是感激万分地谢过了许大老爷,却没给出准话,只道会与家人商量,认真考虑。许大老爷知道秦幼珍素来十分敬重自家妹妹许氏,还以为他们夫妻是要回承恩侯府跟许氏商量,也不以为忤,大方地由他们去了。
谁知离了许家后,卢普却对秦幼珍道:“大理寺右少卿之位固然好,但我的长处在地方政务,而不在刑名。若能继续在地方任官,积累为政一方的经验,总比在大理寺待着强些。”
秦幼珍本来还挺兴奋的,听到丈夫这么说,不由得一愣,忙道:“世人做官,都爱做京官,怎的老爷反而更喜欢到地方上去?过了这些年的清苦日子,你难道还觉得不足?况且大理寺也是好地方,你且在右少卿位置上做几年,将来再谋一任外任,也就是了。我们先前还担心老爷的仕途会受我娘家连累,如今既然许家舅父愿意保荐,老爷还推托什么?”
卢普苦笑道:“许家保荐,也不是板上钉钉的,我们且探过黄家意思再说。倘若他们不肯高抬贵手,即便有许家保荐,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夫人先别高兴了。”
秦幼珍顿时沉默下来。
幸好次日的黄家之行也很顺利。黄家虽然跟秦家长房的关系淡些,但秦幼珍小时候也曾经来过几趟,几位长辈都还记得她,态度依旧温和慈爱,对卢普也挺欣赏的,几个小辈更是跟黄家年轻一代的子女们相处融洽。黄晋成的母亲黄三夫人,更是对卢悦娘赞不绝口,拉着卢悦娘不肯放手。
秦幼珍心知黄晋成还有一个幼弟,也是嫡出,今年估计也就是十八、九岁年纪,走的是读书科举的路子,已有秀才功名,却尚未定亲。黄三夫人对未来小儿媳的人选也不知是个什么想法,见着容貌双全、年岁相当、性格又讨人喜欢的年轻女孩儿,多看几眼是有的,但自家女儿悦娘绝对不可能嫁给黄三夫人的幼子,因为辈份不对。
她跟黄晋成兄弟以表姐弟相称,她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表舅”?
所以,秦幼珍也就大大方方地接受了黄三夫人对女儿的夸赞,又反过来去夸奖黄家未嫁的女孩儿们,坦坦荡荡,没有半点私心。她这样的态度,反倒令黄家女眷们高看一眼。
大约是因为如今太子地位稳固,黄家也跟着水涨船高了。不象秦家是正经舅家,顶着“外戚”的名头,还要避个嫌,黄家与太子的血缘关系隔了两层,反而行事更方便些,手中的权柄也越来越大。但由于门风使然,黄家上下行事都很谨慎,并不曾有得意忘形、疏忽职守之事发生,因此分外受皇帝、太子看重。朝野间的官员、勋贵,甚或是宗室皇亲,见黄家得势,都有意与他家亲近,其中联姻便是最常用的一招。但凡是黄家未曾婚配的儿女,个个都被盯上了,最优秀的几个,更是成了众人眼中的大好肥肉,谁见了都想要啃一口。象卢家夫妻这样,明明儿女都十分优秀,也得了黄家女眷的夸奖,却还紧记着一个毫无血缘的辈份,不肯起攀附之心的,便是难得的清正了。既然是清正人家,自然值得黄家结交。
秦幼珍察觉到了黄家女眷们的态度软和下来,便趁势旁敲侧击了一下二房那件事。黄三夫人立刻就明白了她言下之意,也不跟她绕弯子,笑道:“都是亲戚,哪儿有什么隔夜仇?只是令堂与令兄这几年行事也太过了些,分家之后,他们没了约束,仿佛越发没了规矩。长此以往,只怕他家要闯出大祸来。我们黄家与秦家好歹也是姻亲,怎么忍心看到姻亲受不肖族人的连累?因此才借着机会,敲打一番。只盼着令堂与令兄能吃一堑,长一智,不要再犯糊涂了。这事儿原与你们夫妻不相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是个孝顺孩子,却不必太过为他们担心了。都是亲戚,难道我们还会赶尽杀绝不成?”
秦幼珍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下卢普算是从这场麻烦里脱身出来了。至于娘家二房,估计也就是嫡兄去职,薛家失财的结果。黄家无意赶尽杀绝,但也明摆着要给二房一个惨痛的教训,不会轻易放过的。虽然秦幼珍也有些为娘家担心,但夫婿儿女与秦家长房对她来说更重要,所以她也没有先前那么担忧了。
回到承恩侯府福贵居,秦幼珍私下把黄三夫人的话告诉了丈夫卢普,道:“有了黄家的这番话,老爷尽可放心接受许家舅舅的保荐了。大理寺右少卿的职位难得,老爷可千万不要推拒才是。几个孩子年纪也大了,我们就在京中逗留几年,给孩子们定下好姻缘,再说那放外之事吧。其实,以老爷的出身与资历,有了先前这十几年的外放履历,将来想要入内阁也足够了,倒也不必非得执着于再到地方上任职。”
卢普却摇头道:“我可不敢肖想入阁之事,如今我还没那能耐呢。在地方上为官,我能做的事更多。留在京中固然好,到底束缚多些。我宁可在地方上吃点苦头,也想要真正为百姓做点事。”
接着他又劝妻子:“夫人不要总惦记着大理寺右少卿的位子了。我昨日听仲海闲谈,他似乎有望升职大理寺左寺丞。虽说那是正五品的官职,与右少卿一位并不冲突,可他同样需要许家保荐。许家能荐得几人?若是荐了仲海,又怎么好再荐我?大理寺又不是许家开的。许家舅父没理由放着亲外甥不管,却来成全我这个外四路的外甥女婿。因此,他虽说了要保荐的话,你我却不必太过较真。既然黄家无意迁怒于我,那么原本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不必因为任何人的话而有所更改,也不必觉得我们自己吃了亏。”
秦幼珍有些怔然:“我并不知道二弟要升迁,也需要许家举荐……”她叹了口气,却并没有纠结多久。她从没想过要让堂弟为自己丈夫让路的话,那是不可能的,光是有这样的念头,都是对伯母许氏的不敬。
她很快就收拾心情,改而提起了别的官职:“我先前无意中听人说,顺天府丞似乎要告老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缺。若是能赶上,老爷试着去争一争也是好的。这也一样算是亲民官,能为百姓出力的,又在京城,岂不更好?”
卢普哑然失笑。顺天府的官哪里是好做的?京城那么多的达官贵人,三教九流背后,不定是藏着哪位大人物,顺天府的官员肯定没少受气。与其留在顺天府蹉跎,还不如挑个外省的缺,哪怕是地方偏僻些的,先挣上从三品再说。只要他能在地方上做到正三品,将来想要入京的时候,稍加运作,很容易就爬到小九卿之位,大九卿也不是不能争取。那岂不是比在顺天府做个受气的佐贰官要强?
不过,卢普心里也清楚,妻子思念娘家,希望能在京城多住些日子,最好是把儿女的婚事也都在京中解决了。此时说出他更希望继续外放的话来,只会让她心里难过。她又从来不肯勉强他,就只能自己郁闷了。
卢普便柔声劝妻子秦幼珍:“顺天府丞的事还没影儿呢,我的官职兴许年前年后就有定论了。与其是肖想那没影儿的事,倒不如先从目前出缺的官职里挑个合适的。”
秦幼珍闻言笑了,柔柔地说:“老爷说得是,我真是想得太多了。”便真个跟卢普商量起新官职的事来。
卢普的新官职还未有定论,秦幼珍一边跟丈夫讨论着各个缺的长短,一边想起了今日在黄家的经历。虽然黄家不会迁怒卢家,但她也能从黄三夫人的语气中,也能听出黄家人对二房薛氏、秦伯复母子的轻视。秦幼珍心中暗叹,觉得自己真的很有必要去劝一劝嫡母嫡兄,让他们不要再错下去了。既然嫡母听不进她的话,嫡兄那儿总能想想办法的。
否则,即使这一回,他们夫妻不会受她娘家人的连累,日后也难保证不会真的出事。她可不想再一次担惊受怕了。
第四十六章 兄妹
秦幼珍想到就要去做了。她先是寻秦锦春的两个丫头帮忙打听。青梅葡萄两个几乎隔天就要回二房一趟,帮着秦锦春去看小薛氏,互递消息,自然对二房的情况了如指掌。秦幼珍很快就寻到了一个薛氏不在家,秦伯复却在家的日子,借口要送腊八粥,独自领着两个丫头婆子,坐车去了二房。
这一日,薛氏其实也是回娘家送腊八粥去了。不过那只是借口,她更多的还是为了那笔罚款去的。顺天府衙门那边态度强硬,即使薛氏让秦伯复递了自己的帖子过去,又让下人明着祭出“国舅之子、皇帝内姪”的旗号来,想借一借皇帝与太子的光,震慑顺天府,让他们对薛家高抬贵手,人家也没买账。身为京城本地的父母官,谁还不知道谁?秦家二房是什么身份地位,顺天府尹心里门儿清,压根儿就没把薛氏与秦伯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