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儿一直看着两个媳妇子消失在小径的尽头,身影被丛丛树影完全遮盖住,方才放心地回转。但她还没迈进轩里,就停下了脚步,想了想,决定索性就立在轩口处放哨了。这里的视野很好,远远地就能瞧见两边道路上什么时候出现了人,可以及时向轩中人示警。
顺便,她也可以避免去做一支蜡烛,还是十分亮堂的那一种——丰儿其实不是很明白,自己怎么会被当成是蜡烛,反正……她的姑娘是那样说的。
秦含真见丰儿不进来了,便悄悄对赵陌说:“外头的人走了,看起来应该没发现你。”
赵陌用一种十分潇洒的姿态坐在地上,抬头朝她笑了笑:“丰儿竟然没把我赶走!她帮我们放哨不说,将人赶跑了又没再进屋,我都吃惊极了。那真的是丰儿么?”
秦含真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脸颊微红地告诉他,这是因为他们如今算是订了亲了,身为丰儿主人的未来夫婿,他的身份已经不同于往日,因此待遇也会有所提高。
赵陌听得直笑:“那太好了。说真的,我有点儿怕她。每次接近表妹你,她都是一脸想要揍我的模样。若是今后她再不会对我露出那样的脸色,我就能松一口气了。”
秦含真撇了他一眼,忍住嘴角的笑意:“这可难说得很,虽然她如今待你恭敬了几分,但你要是再继续这样嘴欠下去,很难说她会不会再被你惹火,真个揍你一拳的。我可有话在先,她是我的丫头,又是为了护主才揍人的,我未必会为你责备她。”
赵陌讶然:“嘴欠是什么意思?”
秦含真朝他做了个鬼脸:“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些轻浮话,以前你可从来不会在我面前这样说。”
赵陌笑道:“从前怎么一样?从前你是我表妹,我要以礼相待。你如今可是我的未婚妻了,早晚会是一家人,自家人自然不需要客套地礼来礼去。”
秦含真啐他:“谁跟你是一家人了?等到我真个嫁给了你,你再说这话不迟!”
赵陌拉着她的手笑道:“那不是早晚的事儿么?婚期也就是在明年了。”
秦含真只能又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催他赶紧起来:“地上也不知多久没扫过了,你这一身还是新做的衣裳吧?这么坐在地上,也不知脏成什么样子了。”
赵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下摆:“无妨。你们家这凤尾轩,应该是每日都有人来清扫的吧?又有屋顶可以遮风挡雨,轩里的尘土自然比外头要少许多。我如今坐着挺舒服自在的,不想折腾了。不然一会儿外头又来了人,我还得再躲一回。倒不如象现在这样,外头的人看不见我,我也能拉着表妹的手,好好说话。”
秦含真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了头,嘴角微翘:“你想跟我说什么话呢?”
赵陌把手肘放在膝盖上,撑着下巴,含笑看她:“说什么都行。我今儿得闲,又这么久没见你了,正好多陪你一会儿。”
秦含真嗔道:“你在这里时间久了,迟早会被发现的。别的不说,人人都瞧见你去了东府,若是久久不见你离开,外人不问,难道东府的长辈们还不会说吗?他们要是到折桂台问大堂哥,不用大堂哥说什么,你就穿帮了。”
赵陌不以为意:“穿帮就穿帮,难不成他们还要把事情说出去?”
秦家的女眷为了秦家名声着想,到时候肯定会帮着隐瞒的,说不定还要勒令下人们不得私自议论呢。赵陌清楚个中纠葛,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秦含真脸皮薄些,即使外人不知,光是东府里长辈与兄弟姐妹们的打趣,就够她害臊的了。
秦含真没好气地再瞪了赵陌一眼,决定要再次转移话题:“我先前进了一趟宫,是太后召我过去的。有件事我觉得有点儿奇怪,太后身边,是不是有你的仇人?还有一位吴司言,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把进宫那日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陌,为了确保赵陌能得到足够的信息,她几乎是事无巨细,全数告知。
赵陌告诉她:“吴司言与我不算很熟,但也算是常见面了。她待我就十分恭敬,我投挑报李,给她的赏赐也相当丰厚。她这人还是可靠的,就是可能有些趋炎附势。不过宫里的人,趋炎附势方是常态,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那位在太后面前提到你的人……”他顿了一顿,心下也有些不高兴,“多半没安好心,只是不知他有何用意。这事儿你就交给我吧,不必烦心。”
秦含真道:“我也没什么可烦心的,反正太后也没难为我的意思。虽然那个不知身份的人似乎不怀好意,但只要太后不听他的话,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赵陌笑着对她说:“就算太后那日为难了你,也没什么可担忧的。若不是你离开慈宁宫的时间早了些,太子殿下早就赶到救你了。”
秦含真讶然:“太子殿下?你是说那天太子殿下是……赶去慈宁宫救我的?!”
赵陌笑道:“我当日在东宫,听说你被太后召见,就求了太子。可惜宫里消息传得慢了些,我得知此事时已是晚了。幸好太后不曾为难你。”
秦含真叹道:“太子日理万机,光是朝政就够忙的了,身体又不好。你何必为了我一点小事劳动他?况且太后也没有理由为难我呀?”
“太后也许不会为难你。”赵陌道,“但她说不定会给你赐教养嬷嬷的,那时要怎么办?”
秦含真愣住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坏蛋
教养嬷嬷什么的,说秦含真不怵,那是假的。但她好歹也是国舅的嫡长孙女儿,家里亦有宫里赐下来的嬷嬷,每年进宫都没在礼仪举止上闹出笑话,太后如果还要赐什么教养嬷嬷,那就是打秦家的脸了,好象在说皇后的娘家人,礼仪教养上也有不足似的。
如果赵陌是皇子,那太后还有可能以宫中规矩与宫外不同,早些派了教养嬷嬷来,能让新娘子早日习惯宫中规矩为由。可赵陌并不是皇子,也不是皇孙,就是一位宗室郡王,亲王嫡孙,连世孙之位都还没坐稳呢。太后如果这都要插手,那有多少宗室子弟也会享有同等待遇?宫里真有这么多的教养嬷嬷可派吗?
秦含真起初还真是紧张了一下,但很快就想明白了,反过来嗔赵陌道:“就知道吓唬人!”
赵陌嘴角含笑:“我可没吓唬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你在太后面前从不出错,太后暂时觉得没必要给你派教养嬷嬷,你才逃过一劫罢了。可如今有人在太后面前说你的闲话,兴许哪天太后就被说动了,觉得派两个教养嬷嬷给你,更稳妥些,你可就逃不过去了!这是太后赐下来的恩典,从来没有人会拒绝。”
秦含真拿眼睛瞪着他,他只是微笑,看着她不说话。
秦含真撇了撇嘴,想了想,道:“我们家也有宫里出来的嬷嬷。魏嬷嬷与卢嬷嬷都挺好的。她们教过祖母和我许多礼仪规矩,我们在宫里和外头都没有出过差错,还是多亏了她们教得好呢。如果我需要再加强礼仪规矩方面的学习,有魏嬷嬷与卢嬷嬷也就够了,用不着再派新的来。”天知道后头派来的人性情如何?要是遇上个脾气一板一眼非得整天盯着她的人,那日子还怎么过?
赵陌则道:“卢嬷嬷与魏嬷嬷两位虽是皇上赐下来的,但她们从前只是在内务府做事,教导一位侯夫人与侯门千金的礼仪,足够了。但若说要教导一位王妃……”
秦含真打断了他的话:“只是郡王妃而已!难道个个郡王妃都有这么一出?你别驴我。反正我知道,宁化王妃就没经过这么一出,还有别的不在京中成亲的郡王妃呢。”
赵陌笑了:“可我的肃宁王妃,与别的郡王妃有些不大一样呀。”
秦含真瞅着他,扯住他的袖子,低下头去低声问:“你给我交代清楚,你先前说的,不会过继给东宫,不是骗我的吧?”
赵陌也压低了声音,微笑道:“我自然不是骗你的。可就算我是这么想的,也无法拦着宫里的贵人生出这等念头呀?况且我没有母亲,父亲又是那样,祖父更加靠不住,我一向与东宫亲厚,若是宫里觉得我可怜,打算接过长辈职责,为我婚事操持,又有谁能说不行呢?太后娘娘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如果她觉得我未来的妻子还需要教导,派出一两个亲信之人,也是好心。”
秦含真明白了。说到底,她还是吃了丧妇长女这个身份的亏。
她摔开赵陌的袖子,冷哼一声道:“说到底,还是被你连累了!罢了,我只能尽量争取每次进宫都不在太后面前出差错,要是有人在太后面前带节奏,我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如果这样都没拦住教养嬷嬷空降,我也只能认了。基本上,我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如果教养嬷嬷能教我些有用的东西,我也会用心去学的。但她要是逼得我太紧了,让我觉得不舒服,又或是想要辖制我,我可不会买她的账!说到底,我这御赐的亲事,难道还有谁能毁婚不成?我上头也没个名正言顺的婆婆来管我,太后和太子妃都隔着两层呢,谁能拿我怎么着?如果辽王继妃与你那继母昏了头,我也不是没法子治她们!”
说完她又瞪赵陌:“所以呀,赵表哥,关键还是在你身上。只要你以后不落得象你父亲如今这样的下场,一直有权有势又低调不惹事,那就谁都欺负不了我。我不招惹别人,别人也休想拿捏我。如果遇上有私心的要跟我过不去,我可不会客气手软。你越有能耐,我的底气就越足。你要是真心要与我好,可要一直给我撑腰呀。”
赵陌听得忍不住笑了,双手将她的两只手都抓住:“表妹这么硬气,我当然要给你撑腰的。其实,就算是教养嬷嬷那事儿,我也能替你解决了。你就不能向我撒个娇么?”
秦含真双眼瞪得更大了:“这么说,你方才吓唬我,其实是想看我向你撒娇了?”
赵陌含笑不语,似乎就是默认的意思了。秦含真忍不住又啐了他一口,随即便忍不住笑了:“坏蛋!”
赵陌低头亲了她的手背一口,便又笑着扬起头看她:“只有你这么叫我。那我就只在你面前做坏蛋吧。”
秦含真的耳根顿时又热了,忍不住再低声骂了一句:“你就是个坏蛋!混蛋!”心里有些怀念从前的赵陌了。那时候他可没这么油嘴滑舌。
赵陌却仿佛很乐意听她这么骂似的,只笑着盯她看个没完,盯得她又再满脸涨红了,正要使力气甩开他的手,便听得丰儿在凤尾轩入口处报信:“姑娘,又有人来了!”
她吓了一跳,忙要把赵陌的手摔开,可赵陌却握紧了她的双手不放。她没法把书拿起来装样子,急得头上都要冒汗了,双眼紧张地盯着轩窗外头看,便瞧见先前那两名媳妇子各提了一篮子笋,从草亭方向的小径折返了,其中那个早先就想巴结上来献殷勤的,又再次转头往她这边望过来。
秦含真摆脱不了赵陌,又不能叫那媳妇子看出破绽,只能强装镇定地端坐着,借着窗台遮掩住自己下半身的不自然姿势,扬声唤丰儿:“这天儿是越发热了,丰儿,给我打一会儿扇子。”
丰儿早已瞧见轩中情形了,也是一阵无语,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把袖里那把折扇掏出来,走到轩中给秦含真打扇子,同时回头看向那两名媳妇子,毫不客气地瞪了一眼过去。
那上进心极强的媳妇子被她这一眼瞪得再怂了回去,只得与自己毫无所觉的同伴一起走向了花园门口的方向,没敢往凤尾轩靠近一步。
等她们的背影消失了,秦含真才松了口气,低头去瞪赵陌,小声再骂了一回:“坏蛋!”赵陌反倒笑得更开了。
他心里淡定得很,就算有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想要闯过来,只要秦含真有心要赶人,难道还有谁真敢得罪她不成?不过是两个粗使的媳妇子,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倒是看见秦含真这副紧张的模样,面红娇嗔,更显动人。他更想多看几眼。
丰儿跑去外头瞧了一圈,确保没人接近凤尾轩,方才跑回来抱怨道:“郡王爷,你下回能不能别这样吓唬人?!要是真叫人瞧见了,你是爷们不在乎,我们姑娘的名声可怎么办?”
赵陌笑道:“那是你们家的下人,难道你们还堵不住她们的嘴?大不了把人撵得远远地,怕她怎的?”
他转头看向秦含真:“表妹放心,我心里有分寸,不会真叫你为难的。”
秦含真白了他一眼:“你这真是王孙公子的作派,就没把下人放在眼里。算了,跟你沟通不了。现在可以放手了吧?你不放,我就踩你了!”说着还抬起脚来晃了晃,作威胁状。
赵陌瞧了一眼她脚上那只小巧精致的青色薄绢绣鞋,心中微动,很想包在手里握上一握,但想到今日撩得秦含真差不多了,万一真把人惹急了,叫她踩上一脚,那就没意思了。他们难得相见一回,何苦还要把人给惹生气了呢?
赵陌老老实实把手松开,秦含真总算把手给抽了回来,只觉得手心都出汗了,心跳得飞快。也不知道赵陌握着她的手时,是否察觉到了什么?秦含真忍不住偷偷看了赵陌一眼。
赵陌则有些茫然若失,真想再次拉住秦含真的手,只是怕她真的生气,强忍住了,又不由得去偷看她。
两人的目光对上了,都怔了一怔。秦含真红着脸把视线移开,赵陌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便越笑越开了。
秦含真看不得他这副得意模样,又瞪了他一眼,便拿着书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以后再见吧。有事我会再写信给你。”脚下顿了顿,忍不住提醒他一句,“一会儿出去时,记得躲着点儿人!”
赵陌笑着道:“放心,你们家园子里守侧门的婆子,早就与我混熟了,她绝不会胡乱与人说去。”
秦含真冷笑:“是被你收买的吧?你下回最好别再惹我生气了,不然我一气之下,就把你收买的下人通通撤掉!等你以后再偷偷摸摸进来,我就叫人把你当贼打一顿!”
赵陌挑挑眉:“那我不惹你生气,你就不会把那位妈妈撤了?那以后我还能象今天这样溜进来见你?”
秦含真的脸顿时涨红了,啐了他一口:“你守点儿规矩吧!整天油嘴滑舌的,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要是真叫人知道我们私下相会,太后那儿的教养嬷嬷就再也避不过去了!赐婚是你去求的,我明年才及笄,你也知道。如今说什么想见面呢?还不都是自找的吗?要是你真的连累得我在祖父祖母面前丢脸,你就等着瞧吧。我现在奈何不了你,难道以后还没机会治你了?!”
秦含真气冲冲地拉着丰儿,提着篮子走了。走到赵陌看不见的地方,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下来,又忍不住看向凤尾轩的方向,不知道他是否能顺利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