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研的脸色顿时就黑了,左手下意识地按了按左大腿,只觉得膝盖还在隐隐作痛。他冷笑一声:“没有哪家亲王府的世子是个瘸子,但也没有哪家亲王府的世子是个坐过宗人府大牢的罪人!哥哥难不成以为如今还是五年前?你身上有那样的污点,还指望能做世子?我看,你还不如指望母妃早些生个弟弟出来,好与赵硕争那世子之位呢!否则,赵硕固然是不得皇上与太子待见,可他有个好儿子,说不定皇上便废了赵硕的世子之位,改立世孙了,也未可知。反正轮不到我们头上,你还在这里得意什么?!”
“你!”赵砡猛然转身站起,被母亲辽王继妃大声喝住:“好了!都给我闭嘴!兄弟俩正该和睦相处,好好的吵什么?!”
赵砡向她告状:“母妃,您看三弟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他与我一母同胞,却反而要嘲笑我,去说赵硕父子的好话,世上哪儿有他这样的弟弟?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带他来的!留他在辽东看家也罢了。”
辽王继妃皱着眉,轻斥道:“好了,这是你亲弟弟,他年纪小,不懂事,你跟你计较什么?这趟上京,不但要给你娶妻,也要为你弟弟说一门亲。他不跟着来,难不成要他娶辽东那边的土财主之女为妻么?还是让他娶王府属官的女儿?!”
赵砡撇了撇嘴,神色不善地瞥了弟弟一眼,冷笑着扭开头去。
赵研心中的怒火却是越烧越旺了。他就知道,母亲一定会护着哥哥,因为哥哥虽然身上有污点,却是个四肢健全又身体康健的男子,不象他,因为坠马,已经成了个瘸子!别说世子之位能不能轮到他,只怕日后连个好些的爵位,都难以保证能得到了。
而这一切,都是赵砡害的!若不是他骗了他去城外骑马,他又怎会从马上掉下来?他事后已经让人查过当时自己骑的马了,马鞍处是叫人做了手脚的。可惜,这些证据拿到父母面前,他们却说是他想多了,根本不愿意惩罚哥哥。他也明白,那是因为他已经残了,他们只剩下赵砡这个健全的儿子,不希望他再出任何差错。可他也是他们的儿子,曾经也极得他们宠爱,难道就这样白白牺牲了么?!
本来,若不是他摔断了腿,成了残废,这世子之位,原是他更有把握争到手的。他没有谋逆之举,也没有在宗人府大牢里待过,即使曾经闹过点儿乱子,那时候年纪还小呢,后果也不严重,不算什么。当上头两位嫡出的兄长都无法成为辽王府世子的时候,他这个嫡幼子顶上,原是再名正言顺不过了,谁知一切都被赵砡毁了!若说哥哥不是故意,赵研还真不相信。否则,他们兄弟失和已有几年,赵砡要报复他,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父王母妃如今重提换世子之事,方才给他设了陷阱。赵砡分明就是怕弟弟跟他抢世子位,方才下了毒手!
赵研心中恨极,他狠狠地瞪了兄长一眼,再用失望的眼神看了看母亲,便转身一瘸一拐地冲了出去。
辽王皱着眉头对次子道:“你对你弟弟说话,怎的这般刻薄?你明知道他自打腿上受了伤,脾气就有些古怪。他说两句风凉话,于你也无甚大碍,你何苦与他计较?由得他说说就是了。你不理他,他觉得无趣,自然就住了嘴。闹得如今这般,好好的兄弟,都离了心。等你日后继承了王府,难道就不需要一个信得过的手足来助你?”
赵砡抱怨说:“父王,当年是他告发的我!若不是他,我怎会被关到宗人府去?您道我对他刻薄,他待我又何尝有过兄弟情谊?您也不必再说了,我倒有心要做个好哥哥,可遇上这种狠毒无情的弟弟,我反而不敢与他亲近了,就怕他什么时候又算计起我来,害得我再也无法翻身。”
辽王继妃护着儿子:“王爷别说砡儿了。虽然研儿可怜,但这不是他不敬兄长的理由。研儿一直觉得他摔马的事儿,是砡儿害的他,可你我都清楚,那真的是意外,与砡儿无关!”
真的与赵砡无关么?辽王自己都不敢打包票。只是他看着妻子看向次子时的慈爱表情,就知道无法劝得住她了。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他出了屋子,叫来一个心腹的小厮,命对方去寻赵研,然后就守在赵研身边盯着他,侍候他,吃饭之前把他劝回正院上房来。
待这小厮走了,他又叫来了管事,猛一看京城王府的总管与几位有头脸的管事都换了人,除了门房与内厨房的管事,他几乎没一个能叫得住名字的,只得又让他们每个人都自我介绍了一下,说说各自的出身与亲友人脉。如此这般,大半个时辰后,辽王总算弄清楚如今这座王府里,都有些什么人了。
其中还有一部分人手,是刚从内务府抽调过来的,不足一个月。辽王问了问那几个人都是谁家的,如何会被分派到辽王府来,然后就十分惊讶地,听到了嫡长子赵硕的名字。
这些人是辽王世子赵硕上报内务府,指京城的辽王府人手短缺,让内务府派些人过来补足的。内务府依照规矩派的人,半个月前才全数到任了,如今只是刚刚认全了王府内部的道路与仆从而已,立刻要他们开始做事,其实有些勉强了,只能在不那么重要的事务上先见习一番。幸好世子赵硕一直很信任他们,又愿意将他们安插到好位子上,渐渐地开始学习管事、管家之道,否则他们也没那么快坐到现在的位置。
他们还有人提到了,世子赵硕此前一直住在家里,但世孙赵陌却是搬了出去,住进了他在京中自己购下的宅子。
辽王已经联想到,王府里更换了那么多的人,只怕跟自己的嫡长子有着关系。他心下生气,觉得是赵硕在算计他。他立刻叫来了下人:“去把赵硕给我叫过来!”
那下人有些战战兢兢地:“回王爷,世子……世子他不在王府里,他……他已经搬回他自个儿的宅子里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帮忙
赵硕会这么怂地赶在父亲继母进京之前,搬离辽王府,也同样出乎赵陌的意料之外。
他原本是指望这个父亲在辽王府里整顿了人手,安插了亲信,布置好了耳目,然后在辽王一家住进来之后,双方斗智斗勇一番。如此一来,就谁也没空去管他的事儿了,既能让赵硕少胡思乱想些没意义的事儿,也避免了辽王继妃母子三人太过悠闲,见他如今得势,便下暗手算计他。
谁知,赵硕前面做得好好的,结果也差强人异,等到辽王一家即将到达京城的前一日,却忽然搬走了。这与临战脱逃有什么区别?!
先前布置好的人手,赵硕就不怕会被人再收买过去?不怕那些刚刚被他收买过来的人,见到他那么怂,就对他失去了信心,然后跑到辽王夫妻面前告密,从而坏了他的盘算?就算这些都不会发生,辽王府里耳目真的探听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没法迅速而秘密传递到赵硕耳中,这番布置也没用呀!
赵陌只觉得啼笑皆非,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儿悲哀。他早该想到的,如果父亲赵硕是那种有勇气正面对抗父亲继母的人,当年他在辽东王府时,就不会被逼得步步退让,直至无路可走了。那时节,辽王继妃为了一个好名声,为了两个儿子的前程与婚姻,再怎么欺压原配嫡子,也还要装一下贤妻良母,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害人呢。但凡赵硕硬气一些,他都不能让自己混得这么惨。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性情软弱的缘故?
性情软弱,偏又被王家惯出了自高自大的脾气,以及与自身处境不相符的野心。赵硕比起当年头一回上京城求援时,显得更不堪了,曾经有过的质朴与温厚半点不存。如果当日的皇帝看见的是如今的他,估计连一个培养宗室人才的念头,都不会起吧?
赵陌没心情再说父亲什么了,还好他并不是任由赵硕在辽王府行事,自己也暗中作了些手脚,估摸着应该不会因为赵硕的退缩,而对计划造成大影响。
他转头看向阿寿:“王爷没逮到父亲,后续就没动作了么?”
阿寿答道:“王爷十分生气,当场就摔了茶碗,可王府里事情多,他们才到京城,整理行李是一件事,把到达的消息上报宫里和宗人府是一件事,还要往各家王府、公主府送帖子。王妃又病了,听说是中了暑,王府里的新管事们忙着给她请太医,王爷又另外吩咐人去寻京中有名的好大夫。还有两位少爷,二爷寻思着要去打听从前旧友的消息,还让人去打听王家那位大归的小姑奶奶如何了。至于三爷,他好象跟二爷吵了一架,回屋后把整间屋子里的东西都打坏了,然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谁叫他都不肯开门,连饭都不愿意吃。”
赵陌讶然:“三叔这是做什么?虽说他从前就脾气不好,可是……这也太过了些吧?”
阿寿笑笑道:“郡王爷不知,前几个月,刚刚传出消息,说王爷与王妃听闻世子爷在京城里惹了事,可能遭到皇上厌弃,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废了,王妃提议要回京为儿子争到世子之位,就在那之后几天,三爷在城外坠马了,摔断了腿。为了他要养伤,王爷王妃才迟迟未能定下入京的时间。幸好府医擅长跌打损伤,医术了得,三个月就把三爷的伤给治好了,可他却成了瘸子,走路一拐一拐的,十分难看,即使在穿的鞋子上做手脚,也不过是让他瘸得没那么明显罢了,明眼人一看,还是很容易看出他是个残疾来。他受伤后,曾经让身边的小厮去马棚查过,说是马鞍被人做了手脚。他一直怀疑是二爷做的,因为二爷坐过宗人府大牢,虽是长兄,能得封世子的机会更低,倒是三爷他更有把握些。三爷觉得二爷这是在铲除异己,为了能夺得世子之位,连同胞兄弟都不顾了。”
赵陌的表情有些微妙:“那么……到底是不是二叔做的呢?”
阿寿倒是说不准。虽然他们一直都在留意辽东那边的消息,但由于辽王一家这些年都挺老实,因此手下的人也有些松懈了,更多的是把注意力放在生意或是军队方面的消息上。赵研摔马一事,安插在辽东王府的人就只是简单传过一次消息回来,并没有太过关注后续,所以赵陌并不知道他残疾的消息,只当他是受了一回伤。当然,这也可能跟辽王与辽王继妃听到小儿子的控诉后,便迅速清除了所有相关证据、封锁消息有关。辽王夫妻是不想让外人知道二儿子的黑历史,同时避免小儿子查出更多令人难堪的证据来。赵陌的人因此消息闭塞些,也是不可避免的。
阿寿对赵陌道:“从辽东跟到京城来侍候的人,对此事也是众说纷纭,其中虽然也有人相信二爷无辜,三爷只是运气不好遇上了意外,但有一多半的人认为,这事儿就是二爷干的!王爷与王妃为了保住这个健全的儿子,特地帮他善后,隐瞒世人。三爷因为摔断了腿,已成残疾,没什么希望做世子了,王妃也就冷落了他,不过王爷待他还不错,处处照应,不许王府里的人克扣三爷的东西,还常劝王妃对三爷好些。只是二爷与三爷这回是彻底翻了脸。”
阿寿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据说,他们兄弟本来已经多年不和,只是在人前还装作和睦的模样罢了。三爷这次摔马,是因为二爷主动找上他,请他出城骑马游猎、喝酒玩乐,从此兄弟和好。马上就要上京对付世子了,他们是同胞手足,需得团结一心,才能对抗外敌。三爷信了,跟着他出了城,结果就出了事。三爷认定二爷对自己再无兄弟情谊,如今连表面功夫都不乐意做了。二爷每次都会向王妃告状,王妃就必定会说三爷的不是。”
赵陌心里有些意外:“没想到,我以为王妃对两个儿子都是一般疼爱的。即使三叔如今不良于行,难以继承世子之位,好歹也是她亲生的儿子,更有可能是受到了兄长的暗算。王妃若是聪明,就该多多安抚他,对他更为怜惜,让他相信事情真是一场意外,同时勒令长子不要再挑衅幼弟,就算是做戏,也要做出关爱幼弟的好兄长模样,打消三叔的疑心,而不是一再偏向长子,以致幼子对母亲兄长的怨恨日渐加深。再这样下去,二叔三叔即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会有萧墙之祸了。”
阿寿哂道:“王妃也是糊涂,当日她决定要上京再争世子之位时,就不该让二爷觉得三爷会威胁到他。况且,二爷三爷兄弟俩多年不和,虽然是三爷的错,但他们是亲手足,这么多年了,王爷王妃竟然还没让他们和好,成天里都在想什么呢?”
赵陌笑笑,不以为意。那母子三人早晚会出问题的。他还小的时候,就察觉到这一点。二叔三叔的性情都有许多不足,偏父母只知道一味纵容,不懂得教导。在辽东偏安一隅还罢了,到了京城,谁还会事事纵容他们呢?也就是辽王还觉得自己妻贤子孝,只把原配视作脚底泥,将原配所出的儿孙一个劲儿地往死里逼。会有今日的结果,真是一点儿都不出奇。
他转头去问阿寿:“王妃的病情如何了?能起身待客么?”
阿寿道:“估计挺勉强的。王府那边给几家王府,还有皇亲都递了帖子,但约定要上门拜访的日子,最早也是在两天后,恐怕王妃的身体还十分不适,需得再养两天。”
“那很好。”赵陌挑了挑眉,“替我送张帖子过去,就说我明儿一早过去请安。”
阿寿有些懵:“郡王爷这是……”辽王继妃还身体不适呢,怎么这时候去请安……他顿了顿,忽然好象明白了。
赵陌笑笑,他当然要挑辽王继妃身体不适的时候过去请安,还能顺便问候她的病情,装个孝顺孙子的模样,只需要谈论她的病,就足够打发时间的了,不必听他们夫妻太多废话。而且如今三叔正闹脾气,只怕祖父辽王也没什么心情理会他。二叔那个人,顶多是在他面前显摆一下长辈的架子罢了。他抬出宫里做挡箭牌,二叔就断不肯再在他面前充大。
谁叫赵砡如今还有求于宫里呢?
等这番孝孙的戏做完了,赵陌正好再往宫里走一趟,便有了与太后聊天的谈资。比如两位叔叔的婚事,三叔的脚伤,等等等等,都可以聊一聊嘛。
还有,三叔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即使曾经年少轻狂,做下过错事,受到这样的报应,也太可怜了些。赵陌觉得自己身为侄儿,很应该去安慰安慰他的,怎么也要让他心里好受一点儿。
父亲赵硕已经怂了,没什么可指望的。倒是三叔性情暴烈,似乎还可以用一用。有些事他反正曾经做过一回,再做一次,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宗室子弟那么多,宗室爵位也不少,有了爵位,就有了钱粮,有了生计,甚至可以独门立户了。只要三叔不是太蠢,执迷不悟地要与侄儿划清界限,赵陌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帮上点儿忙的。
第二百七十五章 请安
赵陌次日一早,便去了辽王府,给祖父辽王与继祖母辽王继妃请安。
辽王一向对他没什么好感,若不是想到他如今也是在圣驾面前颇有体面的人了,况且他们夫妻进京是有正事要办,不好出什么岔子,叫人非议,恐怕都不想见赵陌一面,直接把嫡长孙打发走了事。如今辽王需要做个表面功夫,便板着脸受了他的礼,又干巴巴地说些教导的话,与其说是在教育子孙,还不如说是在不分青红皂白地教训人。赵陌也不在意,顺服地听完,然后给祖父行了礼,算是谢过他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