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陌皱眉问阿寿:“可知道陈家那边有什么消息?最近是否出现了变故?不然无缘无故地……王妃总不会未得陈家应允,便先把儿子从辽东带到京城来了吧?”
阿寿回答不上来。他先前只让人盯着辽王府罢了,哪里还会分出人手来管陈家如何?陈家从来就不是赵陌关注的对象。他只得再让人去打听,但没打听出个结果。因为陈家表面看起来一片平静,近日也没发生过什么大的变故,顶多是有几房女眷私下生出了口角,连带的她们的丈夫儿子在外都相互冷了脸,互不理睬,但这只能算是家长里短,没什么大不了的。陈家这十来年,几房人相互之间都生出过些矛盾,有大有小,最严重的一次都要闹分家了,最后陈良娣发了话,风波还不是平息下去了?
再有,就是东宫陈良娣身边侍候的宫人,在之前两个月里,出宫到陈家去了几回。按照陈家下人对外的说法,是陈家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陈良娣孝顺,担心老娘的身体,才屡屡派出心腹回娘家探望,并且送去了一些补身的药材什么的。
一切都很正常,没什么异状。
赵陌心里弄不清楚陈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不成真是因为看到辽王府前景不佳,赵砡又坏了名声,丢了前程,所以不愿意牺牲家中的女儿?可是他们舍不得家中的嫡女,辈份也不对,旁支里不是还有女孩儿么?辽王府要的只是与陈家联姻的名头,对于媳妇的真正出身,可能并不是太讲究。如果陈家与辽王府谈判,说不定旁支的女孩儿,辽王府也会接受。就算辽王继妃不答应,陈家也没什么损失吧?赵陌可不相信,在京城名声很一般的陈家,竟会是连个旁支女儿都不忍心牺牲的仁厚之家。
赵陌想不出答案,没想到最后给他解惑的,竟然会是赵研。
赵研不知是不是得了赵陌一次示好,事后又得了体面的缘故,对这个侄儿的态度要和气多了。哪怕赵陌对他依然是淡淡地,一切只照礼数行事,秉持着一个侄儿该尽的本分,从不跟他多亲近半分,他也依旧对赵陌另眼相看。知道赵陌如今住在哪里,没两天就找上门来。
赵研身有残疾,行走不便,每次都是坐马车出门瞎转悠。转到赵陌的新宅子里,就进门讨杯茶吃,然后说说八卦,骂一通同胞兄长,埋怨一番父母,说不定还要顺道讽刺赵硕几句。他看到赵陌对自己所言无动于衷,好象全当没听到似的,反而高兴了,然后就心情很好地从赵陌这儿揣上一两样点心走人。
赵陌这儿的点心,全是每天新鲜从永嘉侯府的厨房送过来的,都是他爱吃的口味,自己还没过完嘴瘾呢,就被端走了,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有时候赵研拿走了他最爱吃的两种,他还忍不住要发点儿脾气呢。谁知赵研反而高兴看到他生气的模样,还道:“这才象话。你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亲近的叔侄!”闹得赵陌哭笑不得。
赵陌对赵研冷淡些,不客气些,赵研反而与他亲近了不少,有时候还乐意把家里的事跟他说。陈家婉拒辽王府联姻的请求,就是他将内情告知赵陌的。
陈家其实早就提过,嫡女不合适,辈份不对,婚事也已经有了安排,因此赵砡如果真的要娶陈家女为填房,那就得从旁支里找了。辽王继妃原本是很不满意的,但为了儿子的前程,还是咬牙答应了,不过人选她需得事先过目。
她的想法很清楚:她儿子都委屈到这个份上了,那他正式娶回家的第一个妻子即使除了姓陈以外,再没有任何家世背景,好歹还得要有好相貌好教养,性情也要足够温顺体贴才行,最好嫁妆再多一些,不能让儿子吃太多亏。
陈家当时应该是已经从旁支里找到了合适的人选,貌美、嫡女、温顺、有教养,嫁妆由家族安排就可以了,只等辽王继妃母子俩上京后亲自见过,便能把婚事定下的。可如今辽王一家到了京城,他家却忽然变了卦,只说嫡女辈份不对,根本就是避重就轻,牛头不对马嘴。谁要跟陈家的长孙女结亲呀?本来不是说好了要拿旁支女做填房的么?辽王继妃重提让儿子将未婚妻牌位迎进门一事,陈家竟然也不接茬,难不成是真的不想让女儿进宗庙受香火了?!
辽王继妃是火冒三丈,不顾病体未愈,就大发雷霆,骂了陈家半晚上,然后派人去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辽王府什么时候惹到陈家了?陈家竟然会忽然变卦?!
赵研不屑地对赵陌道:“什么变卦呀?他家其实就是想吓唬吓唬我们王府,好让我母妃让步,接受他家的另一个人选。这回他家选出来的那个女孩儿,年纪倒还罢了,十五六岁,也算合适,就是长得不怎么样,听说还有点儿肥。虽说也是嫡出,幺女,因此格外娇惯,但她老子只是个万年不第的老秀才,全靠着老婆嫁妆丰厚。她娘是个土财主的女儿,还有个外号叫母夜叉。她哥哥是个没出息的纨绔,整天只知道游手好闲,都快三十了还是个白身,前两年由族人帮衬着说亲,勉强娶了个媳妇,却是屠户家的闺女!陌哥儿,你想想这姑娘是什么身份?陈家竟然打算把她嫁给赵砡?这不是笑话么?!赵砡便是地底的泥!那也比他家高贵几分!如果他真的没出息到跟那样的人家做了亲,我都不能认他做哥哥!”
赵陌诧异地说:“陈家何至于此?难不成旁支里就没有别的好姑娘了?!”
赵研哂道:“有是有,但如今还没出嫁的,就那么几个。原本说的是个美貌的孤女,听说是养在他家五房老太太跟前的,除了没有父母,样样不比他们家正经孙女儿差。要不是事先打听过这个,我母妃先前也不能依呀。如今好象说是这姑娘的前程有了去处,因此不能嫁给赵砡了,需得另挑人选。除了那老秀才的胖闺女,其余人都是庶出的,更不合适。如果我母妃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估计他家就要把庶女记在嫡母名下充数了。这都是什么笑话?陈家觉得我们好欺负,可父王母妃竟然也忍了!”
赵陌也觉得荒唐:“陈家安敢如此?即便他家背后靠着陈良娣,陈良娣年纪也大了,膝下又没有皇孙傍身,陈家更没有高官厚禄,他们怎敢如此藐视堂堂亲王府?!”
赵研冷笑:“这还不止呢。我母妃提起他们家女儿的牌位进门的事儿,他家的人好象也不象从前那么热络了,反而冷冷淡淡地,仿佛不稀罕似的。我母妃跟前的人气不过,送人出府的时候讽刺了那婆子几句,那婆子竟然道,我们王府已经是秋后的蚂蚱,凭什么在京城里嚣张?离得远些,日后说不定还能少沾点儿晦气。你说说,这都是什么话?!我们王府是秋后的蚂蚱?那陈家早就是蚂蚱干了!”
他忿忿不平:“若不是为了赵砡,我们王府哪里用得着受这样的闲气?!”
他犹自恼怒不已,但赵陌却陷入了沉思。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陈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第二百七十九章 茶房
皇帝与太子一直有削弱辽王府权柄的打算,特别是在军权方面。这件事他们虽然没有明着跟赵陌提过,但赵陌从日常接触中,多少能猜到一些,因此心里是有数的。
辽东这边的边境大体上平安无事,小规模的冲突次数比大同与榆林那边都要少,可以说是相当太平了。辽东的边军也还算给力,虽然没有特别出色的大将,但大部分守将都比较靠谱,彼此的关系也还算和睦。
辽王府从前拥有节制这些大将的权力,但自打辽王上了年纪,三个儿子都没人能接他的班时,辽王府在辽东军中的影响力就开始衰退。如今的辽东军务,基本都是几位驻将相互商量着就解决了。即使明面上还需要通报辽王府,或是征求辽王的意见,但辽王管得少了,军方私下自作主张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这些年,在陆陆续续发生过几件王府与边军之间的小冲突之后,辽王府与辽东边军之间的关系,就越来越疏远了。
在这里头,赵陌的父亲赵硕意图通过插手军权,来巩固自己的世子之位,却失败了只能灰溜溜逃回京城的举动,或许也加深了军方对辽王府的反感。当然,辽王的另外两个儿子在军中也没干什么好事,军方都深觉辽王府后继无人。
既然辽王府失去了镇守地方的作用,而辽王本人又一向与皇帝相处得不大好,妻儿更是接连犯蠢,行事不当,辽王府被裁撤的理由就更充足了。
皇帝与太子私下已经商量过,虽然暂时还不是动辽王的时候,但只要他这一家子再犯个大点儿的错误,降爵与撤封地似乎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如果辽王不犯大错的话,顶着个郡王的名头,在京城的辽王府里养老,就已足够皇恩浩荡了。但如果他本人不知趣,那连郡王的名头都得不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皇帝与太子倒是怜惜赵陌,但赵陌本身已有郡王爵位,有封地,还开了府,不必靠着父祖的体面存活,也没对辽王府的爵位有什么想法,想必不会受到多少撤藩的影响。而只要辽王府被撤,赵硕这个辽王世子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正好惩罚了他昔日的胆大妄为。
皇帝与太子私下商量过裁撤的进程,为了避免引起宗室动荡,朝臣猜疑,他们打算要徐徐图之,以免引起辽王一家的警惕,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也就是说,辽王府确实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活不长了,将来辽王父子的地位肯定要一落千丈的。但这件事在目前还是个秘密,陈家一个出门传话的婆子,不应该知道才是。下人都知道的事儿,是不是陈家的主人们也知道了?谁告诉他们的?陈良娣么?陈良娣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她虽是东宫侧妃,但太子一向公私分明,没理由会把如此重要的机密泄露给一个失宠多时的侧室知道。
赵陌想了很多,心中也越发警惕。他觉得,自己兴许需要暗中提醒太子一声,免得东宫内部留下隐患。
赵研根本不知道在他大声骂陈家无耻狂妄的时候,赵陌都在想些什么。反正赵研骂完后,就觉得心情顺畅了不少,也可以心平气和地与人说话了。他随手拣了块点心吃了,双眼一亮:“唔?这点心不错,是绿豆做的吧?不太甜,味道挺清爽的,但很香。”
赵陌稍稍回过了一点儿神:“哦,那是永嘉侯府独家秘方做出来的点心,叫翡翠如意糕吧?是用绿豆和薄荷做的。”
赵研笑着说:“因为是绿豆做的,还带点儿绿色,因此才会叫翡翠如意糕么?这名字也太烂大街了。我们辽王府的点心也有叫这个名儿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味道和材料。”他又拣了一块来吃,继续道,“我母妃给太子妃备的寿礼里头,就有一对儿翡翠如意,贵重得很呢。她恼恨陈家变卦,觉得陈家看不起赵砡,看不起辽王府,因此想要给陈良娣一点儿颜色看看,就把主意打到太子妃身上去了。正好,太子妃快要过生日了,比太后和太子殿下的生日都要早些,母妃和赵砡就打算改巴结他了。事实上,那一对翡翠如意,原是给太后准备的,如今提前送给了太子妃,他们少不得还得在京里花点儿钱,再买些别的东西代替如意。”
赵陌笑了笑:“王妃打算如何巴结太子妃?太子妃哪里就缺了这一对翡翠如意呢?”
“当然不只是一对如意,还有好些值钱的东西呢。”赵研冷笑着说,“母妃已经让人去打听,唐家是否有年纪合适的女孩儿了。看来,赵砡是打定了主意,非要与太子做个连襟才好。幸而这一回,他的眼光稍微好一些,不再盯紧了太子殿下小妾的娘家,而是懂得去求正宫娘娘了。”
其实赵研并不认为母亲会成功。太子妃唐氏背后的唐家,若真的是一份丰厚的礼物就能收买到的,辽王府就不可能一直攀不上他们,只得围着陈家转了。辽王继妃大概是气昏了头,想要借此机会敲打陈家人吧?陈家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个女儿做了太子的小妾,还曾经生下过太子唯一的子嗣,才会嚣张起来的么?皇孙早死了不知多少年,陈家根基不稳,还想在宗室亲王面前摆架子,真把老虎当成是病猫了?!
赵研一边骂家里人,一边冷笑着推断他们可能会有的前途,仿佛忘了自己也是辽王府的一份子。等到他骂够了,天色也不早了,他灌了半碗茶下去,润了润已有些干涸的喉咙,便起身告辞。
赵陌把人送走后,便一直留在书房里思考。他犹豫再三,才想清楚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弄清楚陈家是否从陈良娣处打听到了宫里的消息,而陈家又都向什么人泄露过口风,陈良娣又是从哪儿打得知撤藩的事……等等。这些事一定要查清查明,不能有任何遗漏。只有证据确凿,他才能把事情知会东宫太子,由太子决定该如何处置。
赵陌派出去调查的人员还未有消息传回来,辽王府的内厨房管事嬷嬷便在阿寿派驻在辽王府的内线护送下,连夜披着连帽黑斗篷,低调而迅速地跑到了他家新宅子的侧门,悄然潜入,出现在赵陌面前,将刚刚发现的一个重要秘密告诉了他。
她觉得辽王继妃的茶水里可能有问题。
辽王继妃从前身体很好,前几年上京的时候,虽然最终灰溜溜地返回了辽东,但身体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大岔子。她对京城适应良好,没有出现过水土不服的症状。而这一回,即使辽王继妃在赶路时累着了,又因为天气炎热中了暑,按理说,也不过是吃上两剂药的事儿。要知道,她进京后就一直请了太医来看诊,按理说这位太医的医术也很不错,中暑这样的小症候,有两剂药就能治得差不多了。可是,这些吃下去的药似乎并没有发挥作用,反倒是辽王继妃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
那管事嬷嬷忧心忡忡地道:“小的刚生出这个念头时,为保万一,曾悄悄儿留意茶房那边的动静,免得冤枉了好人。小的发现其中有一个小厮,年纪不大,人也有些蠢,但因为茶泡得不错,就一直留在茶房里听候使唤。这小厮在王爷王妃进府之前,曾经偷溜出去过,回来时手上就添了个小包,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过后,他手头多了不少银子,还曾经大方地请过客。有知事的老人私下劝他,让他节省着些用钱,他也不理会,说是有来钱的路子,可惜不能介绍给别人。小的觉得,这人十分可疑,他根本没有来钱的地方,平日里得的赏钱又不多,这些银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若说王妃的茶水里真的添了不该添的东西,那么最有嫌疑的应该就是他了!”
赵陌皱起眉头,看向对方:“可知道茶水里到底添了什么?!”
管事嬷嬷并不知情:“小的也不清楚,只是王妃如今病得这样,若茶水里真的添了东西,自然不可能是好东西。郡王爷,若是王爷发现了这件事,还请您替小的们说两句好话。王妃的病,当真不是我们害的呀!”
她的表情看起来又是害怕又是犹豫。赵陌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露出这种表情,只会告诉所有人,她知道“真相”了!
于是赵陌便对她道:“你是不是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不必有所顾虑,只管说出来就是。”
管事嬷嬷又吱唔了半晌,才小声对赵陌说:“郡王爷,这说来……小的也没有证据。但是……世子爷搬走之前,其实寻我说过一番话,云里雾里的,小的听不大懂,只大致猜到,世子爷似乎是想让我帮他在王妃的饭菜里添些不该添的东西。小的胆小,怕惹事,没敢答应。过后不久,小的就发现茶房那边的小厮多了银子,王妃的病情也越发严重。不知道……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