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撇了撇嘴,有些不大满意,又问:“那戏园子的点心真的很好吃吗?”
赵陌歪了歪头:“我没吃过,但传言中有那么多人买,想必还不错吧?”他冲秦含真笑了笑,“表妹若想知道,一会儿我打发人去买回来,咱们尝尝?”
尝尝就尝尝。赵陌派了人去买点心,半个时辰后就送到了。这时候赵陌与秦含真都才吃过早饭,并不饿,打开油纸包,看到里头油香扑鼻的点心,便有些不大想吃了。
秦含真勉强尝了一口,评价道:“味道确实还可以,但油太大了,也太甜,还容易上火。这样的点心,说蜀王世子妃爱吃,因此蜀王世子隔天就给她买?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蜀王世子妃身体并不好吧?就算是健康的成年人,天天吃这东西,也要上火的。蜀王世子妃难道得天独厚,生来皮肤就不受饮食影响,不怕脸上长痘痘?还是她打算破罐破摔,反正身体已经不好了,也不用保重身体,只管随便吃喝,胖死了事?”
她好歹还有一双亲生的儿女呢,女儿又是那样的境况……这也未免太心大了吧?
赵陌从小与秦含真一块儿长大,已经知道什么是长痘了,闻言挑了挑眉,捏起一块点心闻了闻,咬了一口。过了一会儿,他看向秦含真:“难不成,蜀王世子爱给世子妃买这点心,真的只是借口?那他隔天就打发人到戏园子里……难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果蜀王世子只是要趁机与北戎人进行联络,那可就麻烦了。眼下北戎密谍只剩三人未落网,这三人当然不可能再出现在戏园子里,说不定已经躲到蜀王世子安排的地方去了,想要守株待兔,已经不可能,这条线索也失去了价值。
赵陌叹了口气,将点心丢回碟子里。
秦含真便安慰他:“别这样,就算这一回线索断了,也不代表完全没有用处。蜀王世子如果真是那个与北戎人勾结的人,他总有目的,不是他盯着皇家嗣孙之位,就是他帮别人算计那个位子。他总有图穷匕现的一日。否则,就凭他罪臣之后的身份,就算太子要过继宗室子弟,也不会考虑到他身上呀?”
赵陌叹道:“就怕他太沉得住气了,城府非前头那几位试水的宗室可比。”
他这话并不是无来由的。因蜀王世孙受太后疼爱,就连太子妃,也夸过他乖巧,也不是没有人试探过蜀王世子,想知道他是不是打着什么主意,想将嫡长子过继东宫。毕竟,蜀王世子的父亲与弟弟都有过这种想法,他若是也生出这般念头,并没什么出奇的。
但蜀王世子当时非常坦然地否认了。他说自己只此一子,又是嫡长,女儿残疾,原配嫡妻病弱,今后他都未必会再有第二个嫡子了,说什么过继呢?他怎么舍得让唯一的儿子认别人为父?难不成他自个儿不要考虑日后的香火承继了?这话一出,疑心他的人顿时少了大半。
这话听着是不是有些耳熟?
赵陌当日婉拒太子时,就曾说过,自己的生母只有他一个儿子,若是他过继给别人,以生父的性情为人,以及外祖家的外派,只怕生母就无人祭祀了。这话一出,哪怕太子对他依然不死心,也不会有旁人没眼色地在他面前再公然提起过继的话了,那与让人不孝生母有什么两样?
蜀王世子也是同理,人家只有一个儿子,还要劝人过继,跟断人的香火有什么不同呢?
蜀王世子因为这一番表态,颇得宫中贵人另眼相看。太后对他们夫妻父子更加怜惜,皇帝也曾说过,蜀王世子与其父其弟是两种人,淡泊权势,值得嘉奖。
且不论蜀王世子是不是真的淡泊了,反正皇帝说他淡泊,他也只能淡泊下去。
赵陌对秦含真道:“你瞧,他说了这样的话,别说我如今也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手里也没有证据,就算我有证据,也不方便出面向皇上禀报此事。那有些犯忌讳。”
秦含真能理解,只是心里忍不住郁闷。
跟北戎人勾结的到底是不是蜀王世子呢?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如果是他,他这么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过继的话,就不怕将来玩脱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此时此刻的蜀王世子,当然没想过要砸自己的脚。他温柔地将一碗药送到妻子床前,还要亲自喂她吃:“这是太医刚刚改的方子,比先前的换了一味药,药效更温和,但也更有效。你试一试?”
蜀王世子妃神色复杂地看着丈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张开口,让他把盛了药汁的勺子递进她的嘴里,然后抿着唇,将苦涩的药硬吞了下去。
蜀王世子微笑着喂妻子吃完了半碗药,见妻子已经拿手帕捂口,轻咳着不想再吃了,方才将碗交到侍女手上,温言笑道:“也罢,剩下半碗药,就让人先放在一边,等你觉得好些了,再让丫头温了药,喝下去。可别任性,不吃药,你的病怎么能好呢?两个孩子在宫中,都还盼着能早日回家,与我们团聚呢。”
蜀王世子妃闭了闭眼,轻声问他:“孩子们在宫中可好?”
“挺好的。太后娘娘照看得无微不至。”蜀王世子微笑着说,“等你身体好些了,也常进宫去看看他们吧。太后那里,我们该时常去请安问候才是。太后对我们的恩典,我们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相报的。还有太子妃……你每次换方子,太子妃娘娘都要亲自过目,特特命内务府把好的药送过来,日常供给也不得怠慢。若不是她好心,我们如今的境况,还不知道会被如何看不起呢。这份恩情,太子妃虽然不曾大肆宣扬,我们夫妻也该感怀于心,时时去问候一声,向她道谢才是。”
蜀王世子妃睁开眼,看向丈夫,半晌才应了一声:“好。”
蜀王世子站起身,道:“那我先走了,你好生安歇,一会儿记得把那半碗药给喝完,好好睡一觉。早些养好了身体,我还想跟你再添几个孩子呢。”他微笑着摸了摸妻子瘦削的脸颊,“不要胡思乱想,万事都要多想着两个孩子。”
蜀王世子离开了,他一出院子,沉默地立在蜀王世子妃床边的侍女就立刻扑到床前:“世子妃,快!快把药吐出来!”同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就要递到蜀王世子妃的鼻下。
蜀王世子妃却挡开了她的手,闭上双眼,落下两行泪:“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了,没有用的……”
第三百七十六章 归来
蜀王世子到底有没有问题?这似乎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疑团。
密谍司需要时间去审问那一百来个北戎密谍,再对所有人的口供进行统合整理,从中选取有用的信息,同时加紧追捕逃脱的那三名密谍。
皇帝与朝廷刚刚解决了辽东的归属权问题,起码需要一两年的时间对那块土地上的人事物进行梳理,再整合一番辽东军,加强战力,提高警惕,防备北戎人可能会有的入侵。
新封的益阳郡王一家还在南下的路上,留京的赵砡难得地老实下来,窝在王府里养伤。原本在他被抓进宗人府大牢期间一直装透明人的王家女重新露面,以一个憔悴瘦弱又不失美态的形象去探病,解释自己在得到消息后就急得病了,只能一直让人在外头打探消息,近日才有所好转,再施尽浑身解数,总算挽回了赵砡的心。
只是经此一事,哪怕赵砡对未婚妻还存有怜爱,也不免要对王家如今的真正实力存疑了——在他最危急的时刻,宫中的王嫔居然没有为未来的侄孙女婿求情,不是对侄孙女婚后的前程孰视无睹,便是有心无力。这样的王家,真能帮他争取郡王长子之位么?赵砡再一次对这门婚事感到了后悔,只可惜已经来不及。
王家嫡长孙女兴许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为了自己婚后能过得好些,她只得时不时拖着“病体”过府,照顾伤残的未婚夫,有时候就算人不来,也要炖个汤,做个点心什么的,时不时讨赵砡的欢心。赵砡也不是不受落的,只是对她的热情,终究是不如当初热恋时期了。
赵陌也偶尔会过府探病。他其实知道赵砡不待见自己,若不是为了在外人面前做好表面功夫,省得受人非议,他才不会给自己添麻烦呢。就算是过府探病,也少有在赵砡面前久待的。赵砡不象赵研,还能被他哄住,从来都是仗着叔叔的身份,见面就没有好话好脸。他便只是进门远远地问候一声,说几句客套话,便把总管叫到外头来细问病情了。反正赵砡下不了床,就算在屋里大声叫骂,他也可以当作没听见。
赵陌做足了表面功夫,每到太后、皇上与太子,又或是别家宗室长辈面前,总能说出二叔赵砡的病情如何,伤情如何,连太医开的方子用了什么药,他都能说出点门道来,可见是上了心的。无论谁都挑剔不了他,反而只能说他的好话。至于他事实上是不是真的用心地探望了叔叔,谁知道呢?赵砡与总管都不能出府,到处嚷嚷。至于王家嫡长孙女,她就算知道了,难道还能满京城说赵陌的坏话去?她不傻!前些时候,她才送了一份谢媒的重礼给赵陌,如今自然是要维持彼此的友好关系的。不管她婚后与这个侄儿是敌是友,表面功夫总是要做好。
天底下,也不是人人都象赵砡一般,一点掩饰功夫都不耐烦去做,却还觉得自己很聪明的。
当然,天底下,除了赵砡以外,其实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了。
比如赵硕,他就觉得长子去益阳郡王府做这种表面功夫没什么意义。他倒不是心疼儿子受气被骂,而是觉得赵砡没有让人做表面功夫的价值:“王爷是因获罪才被降爵的,赵砡原本无罪,也被罚了,如今更是断了腿!他们一家人进京折腾了几个月,早已圣眷尽失,根本没必要搭理他们。总跟他们待一处,让外人误会你与他们处得好,说不定反而会惹来皇上的厌恶呢,这又是何苦来?他们从来就没有对咱们父子和气过,我们不理赵砡,外人也不会觉得我们有错。何必多此一举呢?”
赵硕不但不想让儿子去,更是拒绝儿子让他偶尔也去探个病,做给外人看的建议。
赵陌对此十分无奈。他其实明白,赵硕并不是真的觉得没必要做表面功夫,而是因为知道自己被皇帝迁怒,已经失去了亲王世子的名号,往后恐怕也无望争取郡王长子之位了,身后更没有儿子能继承他的爵位,便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若赵硕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争继承权,别说只是偶尔去探个病,演个戏了,只怕要他天天去,他也愿意。反正他可以学儿子,并不与赵砡多打交道,只要让外人觉得他孝悌友爱就可以了。
但账不是这么算的。赵硕行事,透着功利,从来是有利可图才愿意去做,一旦发现一件事能给他带来的利益不多,他就懒怠了。若他是个懂得坚持又有耐心的人,就不会在还需要依靠王家的时候与王家反目,需要利用不休妻一事来赢取厚道名声时与小王氏吵闹不休并宠妾灭妻。到得如今,他刚发现自己犯了大错,为此失了世子之位,正是应该多多表现,戴罪立功,争取皇帝与太子对自己改观的时候,却又摆出了心灰意冷的作派,甚至不在乎外界是否会非议他对父亲兄弟都太过冷淡无情,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
这叫赵陌怎么办呢?他终究只是做儿子的,不可能硬逼着亲生父亲照自己的话去做。他已经救了父亲一命,也挽回了父亲的名声,还帮父亲报复了益阳郡王夫妻父子,自问已经尽到了孝道。既然赵硕无意再争取什么,那他也没必要啰嗦太多了。
赵硕老老实实做个宗室闲人,说不定对所有人都更好。
赵陌安心待在新家,布置别院,与未婚妻多多联络感情,还要讨好秦柏夫妻与吴少英。因为天气太冷,郡王府的翻修工程已经停了下来,只做些不用动土的工作。但过街桥的工程已经结束了,并投入了使用。赵陌如今要到对街的郡王府视察工程进度,都是从过街桥走的,既低调不引人注目,又能避开寒风雨雪,便利得很。
他还要操心小弟弟赵祁开蒙的问题。赵祁已经开过蒙了,功课学得挺好,照他这个年纪,已经差不多可以考虑正式入学了。宗室子弟在京城有宗学,近支宗室还可以在宫中的上书房与皇子皇孙们一起读书。只是如今宫中没有适龄的皇子与皇孙,赵祁能去的就只有宗学了。他生母是北戎女子的消息虽然不曾传开,但宗室里几家与宫中关系比较密切的王府都听说了。赵祁若就这么入学,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到非议和歧视。
这孩子近日大约对自己的处境已经有了清楚的认识,情绪一直不太高,在赵陌面前明显小心翼翼了许多。赵陌有些不忍心,因此暂时不提他入宗学的事,只雇了个家住附近,学问扎实又有耐心的老秀才,暂时教他些三百千的基础,再描描红。等明年会试结束,再物色一个落第的举人给赵祁做正式的西席。
秦含真便常觉赵陌对这个小兄弟颇为耐心。哪怕兰雪可恶,也没有迁怒到他身上,深感赵陌性情善良厚道。不管他对别人如何心计深,在她心中,他始终是个纯善又贴心的好人。
秦含真忍不住当面夸赵陌,赵陌常常被说得面红耳赤。他心里虽然很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害羞。秦含真见状,便忍不住在祖父祖母面前说起这件事,打趣赵陌。
秦柏道:“这是好事。广路这样的处境,若是做人行事不精明一些,早就叫人算计了性命去。但他本性温和仁厚,便不会走错路,钻了牛角尖。这样的孙女婿,才能让我放心把孙女儿的终身托付给他。”
牛氏在旁赞同地附和:“不错,这样的后生才是好孩子呢!心太善就显得蠢了,叫人如何放心?但人太精明,又担心他会对你不好。象广路这样的就正正好,再没处找比他更合适的孙女婿去啦!”
说得秦含真倒先不好意思起来了,与赵陌对望一眼,两人都忍不住红了脸。
日子就这么和平地过去了。京城里又恢复了平静。在腊八节到来之前,从遥远的岭南走海路北上,赶回家中过年的秦平,终于到达了京城。
秦柏全家大喜。听闻秦平已经到了码头,正给行李装车,很快就要往家里来,牛氏忙不迭就要派人去接。行李尚在其次,叫个人看守着押送回来就是了。儿子早点到家,才是最要紧的。
就连小冯氏,也忙忙派人去通知丈夫秦安回家来了。她还主动出头,帮婆婆牛氏准备接风宴,又要往长房与二房送信去。
秦含真欢欢喜喜地再带着丰儿跑了一趟父亲的院子,把天天都打扫得十分干净的屋子再重新审视一遍,换上了新的鲜花盆景做装饰,又让人准备好热茶点心,还要烧热水,预备秦平一到家,就能洗上热水澡。等到她从父亲的院子出来,赵陌也闻讯赶到了。两人欢欢喜喜地结伴重回前院,与秦柏、牛氏夫妻一道,等待着秦平的归来。
此时此刻,在厨房指挥的小冯氏,却从卢嬷嬷手里接过了一封信:“这是什么?嬷嬷是说,这是大同那边来的信?”
卢嬷嬷点点头:“那边小田庄上的管事把消息报到张掌柜处,是张家浑哥写来的信,说是金姨娘没了,得的痨病。是上个月二十一没的,算来到今天也有半个月了。田庄上的人办了后事,就埋在庄子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