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有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让赵砡治好那点不可与人言的伤处了。益阳继妃甚至还忽发奇想,觉得正月一过,就给赵砡办婚礼,也省得到了益阳再完婚,麻烦又费银子。降了爵,换了封地,他们一家子损失的财物可不在少数。在京城办婚礼,各家王府、公主府总要有贺礼上门,皇帝与太后也要有赏赐的。更重要的是,有了妻子在身边,赵砡这一路南下就有人服侍了,不必她再操心。
  益阳继妃吐了血,又连日来担惊受怕,如今事过境迁,她也确实感到了身体虚弱,大不如前。她觉得自己现在去装一装病,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却难以再分神去照看儿子了。
  因为存了这点私心,益阳郡王对于皇帝与朝廷的要求,那是有求必应,权力交接时,他也再三勒令过去的部属要配合进行,不要闹事,也不要给人添麻烦,引得他那些部属私下议论纷纷,觉得王爷怎么好象变了个人似的,什么时候这么老实本分了?不过联想到辽王降爵为益阳郡王的原因和各种小道消息,众人又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原本的辽王府就不干净,赵砡更是背着指使护卫杀人灭口的嫌疑,若是他父子二人不肯好好配合朝廷行事,赵砡说不定随时都会被朝廷再抓起来。原本的辽王对这个儿子就一向偏心,如今的益阳郡王同样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次子受刑。
  辽东将官们的心顿时散了。原本就忠于朝廷的,自然乐于见到如此和谐的权力交接;原本更忠于辽王府的,听着种种小道消息,心里对旧主失望无比,还对益阳继妃与赵砡更加不满与怨恨,认为若不是他们母子,如今辽东还是他们的天下呢。对益阳郡王,他们同样也有些不理解,为了不贤的妻子与惹事愚蠢的儿子,牺牲那么多,也太过儿女情长了,早已不复当年的英雄果决。
  至于那些两边都不靠,心里揣着小九九的人,哪里还敢吭声?局势明摆着是朝廷势大,他们自然是忙着钻营,争取机会抱未来上司的大腿去了。
  辽东军权平稳交接,军中无事。政权方面稍稍有些乱子,主要是财政方面的账目有些对不上,亏空严重。从前这些东西,辽王不管,辽王继妃与赵砡心里有数,大家都蒙混过去就完了。如今蒙混不得,报进京来,皇帝一看不是小数目,便召了赵陌去问。
  赵陌做了十几年的辽王府嫡长孙,背后还有个做了辽王府三十年嫡长子的赵硕在,就算没有实权,对王府情况还是了解的。在他们父子的帮助下,皇帝的人顺利拿到了辽王府大部分秘密产业的资料,靠着这些产业的收入,已足以弥补亏空。于是在皇帝的同意下,官方账目上的亏空被一笔勾消。皇帝还声称这是对益阳郡王的恩典,倒是省却了追债的纠缠不清。
  益阳郡王几乎没当场吐出血来。可他又能说什么?任谁都说这是恩典,是皇帝宽仁,善待兄弟,即使这兄弟犯了大错,皇帝还是护着他们的。甚至还有御史深感不妥,一次又一次地上书痛斥益阳郡王府呢。就算皇帝仁厚,施恩于他们,他们怎么还有脸接受呢?!他们犯错在先,受罚在后,要脸的人就该主动上书推辞皇帝的恩典,拿出银子来填补亏空。那可不是他们王府的私财,是辽东官面上的银子,民脂民膏,他们也好意思贪了去?果然还是罚得太轻了!
  又有另一位御史,上书参了益阳郡王府一本,道是降爵之后,王府的规格也该降下来,益阳郡王府却还原封不动地住着原本的亲王府,有僭越之嫌。
  益阳郡王被御史当庭骂了个狗血淋头,回到王府,就真个气得吐了血,吓得益阳继妃与赵砡、赵研都面色苍白,慌慌张张地要请太医。还是益阳郡王拦住了他们,没有惊动太医院,另请了个有名气的大夫来诊脉。
  益阳郡王只是年纪大些,近来肝火又旺,但他身体底子还行,并没有大碍。等打发走了大夫,益阳郡王也有些灰心丧气了,躺在床上,闭着双眼,下令让王府总管去找人拆房子,要把这座亲王府拆到郡王府的规格,否则谁还能住得安心?
  益阳继妃坐在丈夫床前哭着。她心里便是有再多的怒火,此时也全都换成了对丈夫的担忧。她心里清楚得很,丈夫才是她的天,一旦益阳郡王有个好歹,她膝下两个儿子都撑不起门楣,如今便是有再多的富贵,也要叫前头原配留下的嫡长子赵硕取了去。皇帝是没有明旨改封赵硕为益阳郡王长子,但也没说不封他。赵硕不得圣眷不要紧,她母子三人更不得圣眷,而赵硕,好歹还有个得势的儿子呢!益阳继妃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想象,他们母子三人落到赵硕手里,会是什么结果。此时她是什么也顾不得,只求丈夫能平安无恙。
  但赵砡的想法却有些不大一样。他气愤地问父亲:“父王怎么能忍下这口气?!如今我们产业被朝廷吞了去,却还要担负亏空的污名,外头那些人说得有多难听?!他们都快把皇帝说成圣君了!可若没有吞了我们的钱,皇帝舍得这几十万两银子么?!这是既要做女表子,又要立牌坊,也太过分了吧?!”
  益阳郡王的脸色顿时又发青了,益阳继妃忙阻止儿子:“砡儿,不要再说了!如今形势比人强。你又想要让我们在京城多留些日子陪你,怎能在这时候跟皇上对着干?!”
  赵砡冷笑:“这怎么又成了我的不是?就算我不提,皇帝也一样要这么对咱们的。早知如此,当日还不如把事情全都推到赵硕身上,反正与北戎人有瓜葛的本来就是他,凭什么要我们为他挡枪?!父王真真是老糊涂了,不该得罪皇帝的时候,非要得罪他,应该跟皇帝对着干的时候,却又软了。父王如今,哪里还有年轻时候的气派?您可知道外头的人都是怎么说您的?!”
  益阳郡王猛地睁开双眼,瞪向次子,满面涨红,仿佛随时都要喷出火来。益阳继妃一慌,反手就扇了赵砡一个耳光:“住口!你在你父王面前浑说些什么?!赵硕又算哪根葱?你明知道皇上要对付的是你父王,怎么还能在此胡言乱语伤他的心?!若不是为了你,你父王也不必一再退让。他如此疼爱你,你就是这样回报你父王的?!”
  赵砡不敢置信地看着母妃,满面涨红,猛地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
  赵研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上前安抚父母:“您二位别生气了。二哥就是那个脾气,慢慢说就好了。”
  益阳郡王重新闭上眼,沉默不语。益阳继妃痛哭出声:“我从前真是把他宠坏了,竟宠得他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往后我们可怎么办哪?他这个模样,如何能接任你父王的位置?!”
  益阳郡王的脸色更难看了。赵研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面色阴沉下来,觉得自己也许可以更狠心一些。
  下晌,赵陌又往益阳王府来了。他是私下来寻赵研的:“今日有御史上本,催王爷就藩。说是圣旨明言腊月前就要走的,你们却至今不见动静,也没雇好船,分明就是想要赖在京城。旁的倒罢了,这一条还真是实打实的,任谁来都无法辩驳。三叔,你需得小心,虽说如今王爷病了,但朝臣们非议太多,皇上也无法置之不理。”
  赵研沉下脸道:“你道我不想走么?赵砡死扒着父王母妃不肯放人罢了。我还巴不得早日动身呢。为着他,出发的日子拖到如今,我原本想要坐船走运河的计划行不通了。我的腿伤还不知道要怎么治呢,我也着急!若是这一回,皇上真个能逼得父王动身,倒是件好事。只是父王如今病着,我怕他路上会有个好歹。他怎么说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
  赵陌忙问是怎么回事,赵研本来并不知道他曾经泄露过王府那些产业的秘密,便与他说了。赵陌叹道:“原来如此。这种事也没处说理去,蜀王府从前有过不少秘密产业,至今还有未查清的,蜀王世子声称那是他父母为幼子置办的,他不清楚。这话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但从那以后,朝廷就很忌讳各家王府有太多暗地里置下的产业。叫人知道你们也有,怕是会比如今更麻烦些。我劝你们不要闹,赶紧离开京城吧。想要产业,等到了益阳,再另行置办就是了。益阳鱼米之乡,比辽东要富庶得多,你们还怕没处来银子不成?”
  赵研冷哼:“也只能这样了。我会劝父王好生养病,不管怎么说,先做出个要动身南下的样子来吧。倘若皇帝真要下旨来催,我们就只能走了,哪里还顾得上赵砡?!”
  送走了赵陌后,赵研向父母转达了皇帝那边的意思,益阳郡王脸色再难看,也知道自己是被耍了,无奈大势已去。没办法了,反正次子如今也能走路,还是出发吧。
  谁知,天色刚黑,门房那边就传来了坏消息。赵砡跑到外头去喝酒浇愁,与人发生了冲突,被人打折了两条腿,叫人抬回来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老父
  赵砡被抬回益阳郡王府的时候,人已经昏迷过去了,下身一片血污狼藉。不必拉开他的裤子去看伤势,光是他两条腿的形状,就能让人看得分明,他的两条腿都断了。
  益阳继妃当场晕了过去,益阳郡王更是神色惨白,心痛得连话也说不出来。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无力承受。他虽然对次子早已失望透顶,却从来没想过赵砡会落到这个境地,无论如何,这总是他从小疼爱到大的儿子。
  赵研冷眼看着赵砡的伤腿,心中快然,脸上却露出了惊怒的表情:“怎会如此?!是谁打二哥打成这样的?!”他愤怒地看向赵砡的跟班,“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跟班其实并不是赵砡平日惯带着出门的人,只是帮忙做些粗活,跑腿传话的小厮罢了。因为几个素日跟着赵砡出门的护卫都遭了牢狱之灾,挨了板子回到王府,拿了益阳继妃赏的银子,再听了几句赵砡愤怒的斥责,都心灰意冷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连他们的兄弟与同僚,也跟着心冷了,没几个人愿意再为赵砡办事。他们只是为了钱财与前程,才会抱赵砡的大腿,如今既然知道跟着他,钱财没有,前程更无,百般辛苦也不会得一句好话,傻子才会继续跟他。况且如今益阳郡王降了爵,排场也跟着降了,他们未必需要继续做赵砡一家的护卫,有本事的人,哪里找不到差使做?
  于是,赵砡出门喝酒,身边就只带了两个瘦不拉叽的小厮,别人打他的时候,两人一个跟着挨打,比赵砡更早晕过去,另一个没那么机灵,也被打得象个猪头似的,倒是保住了四肢,此时正鼻青脸肿地向赵研哭诉。
  原来今日赵砡出门,运气不好,撞上了几个宗室皇亲家的子弟。赵砡的脾气素来不讨人喜欢,又一向眼高于顶,总觉得自己迟早会成为世子,继承亲王爵位,便有些不大看得起宗室里地位不如他的堂兄弟,没少得罪人。旁人碍着他是亲王府嫡子,又得父母疼爱,只能忍气吞声。但身为宗室,又在京城住得久了,这些王孙公子,哪个是软杮子?知道他如今落魄了,今后都别指望翻身,又听说他如今在父母跟前也失了宠,还不抓住机会痛打落水狗么?会把人的腿打断,只是意外,但他们本来就没打算轻易放过他,从前受了他不少气,他们就等着要报复回来呢。
  赵研连忙问小厮,是谁家子弟打人的?但小厮却说不出来。他是从辽东跟来的,不熟悉京城情况,从前也少跟着出门,哪里认得谁是谁?只是听旁边的酒客说,那几位是王府里的贵人,别的都是几位贵人嘴里说的。但打人的犯人又怎会自报家门呢?至于赵砡,当时已经醉得不醒人事,恐怕也认不出来了。
  赵研气得直跺脚,对益阳郡王道:“二哥好糊涂!这下连犯人都不知道是谁,让我们找谁算账去?!”
  益阳郡王捂着胸口,深深地看了小儿子一眼:“先叫府医来治理伤势要紧,旁的……先别管!”
  赵研被他的眼神慑住,但很快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答应下来,一边让人去请府医,一边叫人来抬赵砡回房,还要打发人去看母妃的情况,回过头来,又要操心父王的身体,忙得团团转。
  赵砡才被抬回房间,放到床上,就醒过来了,一睁眼就象叫得象杀猪一样。小厮一边哭着一边跟他说明原委,赵砡气得大哭:“是谁?!是谁害我?!”又惊恐地摸着自己的两条腿,一边叫疼,一边叫请太医,猛一瞧见赵研扶着益阳郡王进门,就指着小弟弟的鼻子质问:“是不是你?!你记恨我让人做手脚,害你坠马断腿,所以才会报复我?!”
  赵研一愣,冷下脸来:“原来我当初没有冤枉二哥,真的是你害我的!”
  赵砡一噎,强自道:“你别扯开话题,快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不是你让人来打我的?!”
  赵研冷笑道:“你不是整天说当日我摔马是意外么?父王母妃都这么说,我除了闭嘴,还能怎么办?我让人打你做什么?你的腿断了,我的腿也断了,我们亲兄弟俩都成了残废,爵位只能便宜赵硕,我跟你亲还是跟赵硕亲?那样的傻事我能做么?!”
  赵砡哑然,旋即又被双腿的剧痛分散了注意力,又哭又喊:“若不是你,还会是谁?!谁会特地打断我的腿?!”
  赵研冷笑:“天知道二哥你成天在外头做什么?又得罪了什么人?如今都什么时候了,父王母妃身体都不好,全家人还要准备南下就藩的行李。我在家里忙个不停,连吃饭睡觉都不能安生,二哥倒是清闲得很,竟然还跑到外头去喝酒,醉得不省人事,又与人打起来了。谁打了你,你自己定是知道的,又来赖我做什么?!”
  “都少说两句吧!”益阳郡王阴沉着脸道,“两兄弟成天吵吵嚷嚷的象什么样子?!”又喝斥赵砡,“你从前是怎么说的?竟然真个对你亲弟弟下了毒手,哪里象是个哥哥的模样?!如今又不分青红皂白,指责研儿报复你,不把这个家吵散了,你就不甘心是不是?!给我老实些养伤吧!报复的事,等你的伤好了再提。这会子什么轻,什么重,你都分不清,难不成白长了这二十几岁?!”
  赵砡实在是疼得厉害了,正惊惶不安呢,被父亲这一骂,心里又不确定了,开始暗悔方才说出了真相,倒把父亲给得罪了,日后与赵研,更难装兄弟情深。他只能哭得更大声了些,借着伤腿,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好蒙混过去。
  府医匆匆赶到,为赵砡正了骨,包扎了伤腿。但他同时也对益阳郡王明言,自己在跌打骨伤上头,只能说是平平,为了二公子的伤情着想,还是要请太医来的好。
  赵研脸上露出了讥讽之色。他的腿伤,父母就是吩咐府医来治的,当时怎么没人说府医不擅长呢?
  益阳郡王只当没看见,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只能装聋作哑,否则,这个家散了,母子兄弟反目成仇,日后一家人要如何相处下去?身为老父,他也为难呀!
  他强忍着心痛,催下人去请太医,又问了府医一些禁忌事项,便让后者去看妻子了。
  益阳继妃只是一时激动晕了过去,经府医施针,也慢慢醒转过来,一醒就急着去见长子,看到他双腿的惨相,就忍不住软倒在旁,哭泣不止。
  赵研安慰她道:“方才太医来过了,说二哥的伤势能治,只是需要静养上一年半载的,别轻易挪动,就行了。母妃先别顾着伤心,还是赶紧安排二哥养伤的事要紧。还有二哥的婚事,是不是要往后推?”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