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也十分赞同,她先前是没想到船行上头,但赵陌的话有理。古往今来,只要交通条件过得去的,物流都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更何况赵陌乃是宗室郡王,他做了背后东主,谁敢朝他的船行收苛捐杂税?这么一想,他开船行,果然是非常合适的。
不过那么大片的地,当然不可能只是用来开船行。秦含真就给赵陌出了个主意:“开货栈也不错。码头那种地方,肯定有过路客商需要临时存放货物的地方。你若要开船行,也需要类似的仓库。开个货栈,就算离码头稍远一点,只要水路运输方便,自然有人会送生意上门。在那种没法耕种、治理起来成本太高不划算的土地上,建房子是最好的了。”
赵陌双眼一亮,笑道:“表妹好主意,那就这么办!等过了年,我得了闲时,就打发人往沧州跑一趟,把那五十顷地好好巡视一番,该做什么准备,就尽快准备起来吧。船行可能需要费点功夫,货栈却是极容易建起来的,早一日建成,我的郡王府也好早一日添些进项。”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前院。永嘉侯府的正门开着,长得高壮了不少的阿寿正牵着赵陌的马,在门外相候。秦含真知道,她该向赵陌说再见了。
她转头看向赵陌,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出声。时间,地点,都不太合适,也许她可以另寻一个更恰当的机会,再与赵陌深谈。
赵陌却盯着门外,眼睛不看她,嘴里小声道:“秦表妹,那年……我们分别的时候,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
秦含真迅速看了赵陌一眼。他这时候忽然问这句话,意思是……
她悄悄咬住了下唇,觉得自己的耳根似乎有些发热。
谁知道赵陌啥意思都没有,因为他接下来说出口的就是:“起风了,表妹快回去吧,我走了。”然后他就真的披着斗篷出门去,翻身上马,冲她笑了笑,调转马头带着人走了。
走了!
秦含真目瞪口呆地看着赵陌一行人离开,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气得跺了一下脚。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隔了将近四年的时间,他又来这一招,是故意耍人吗?!
秦含真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还是胸闷,连忙再深吸了几口。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冷笑来。
如果赵陌真的是在故意耍她,她定会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如果赵陌并不是有意在耍她,而是在犯傻,那她没别的可说的。这种情商怎么能是良配?!不好好调|教一番,她以后还不知道会被他气多少回呢!就算是为了自己将来的幸福,她也不能对他放任不管!
秦含真握了握小粉拳,将斗篷往身后一甩,便大踏步重重地往二门里头走去。
赵陌这一去,就好长时间都没再上永嘉侯府的门了。小年夜时,他是直接被太后与皇帝召到宫里去过的。接下来的几天,他又忙着拜访各家近支王府,还有几位大长公主、长公主府中。
腊月二十八,辽王世子赵硕带着爱妾幼子从小汤山回来了,赵陌又要依礼前去给父亲请安。他们父子都说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赵陌在父亲家里并未久留,也没有住下的打算。他半个时辰后就离开了,晚上也依旧返回辽王府居住。王府中的管事下人都被他收拾得老老实实的,听从他的号令,往京城各家宗室王府、皇亲外戚送年礼。至于这些年礼是走的肃宁王府的账,还是走的辽王府的账,那就没人知道了。
秦含真这边也十分忙碌,除了让人时不时去打听一下赵陌的近况,也顾不上许多。小年夜那天,秦克用带着妻子小黄氏过府吃了一顿酒饭,却不肯留下过夜。他声称是因为妻子久病在身,怕过了病气之故。但秦含真看着小黄氏脸上那不情不愿的表情,也知道这大概只是他自己的意思。不过小黄氏没有再跟丈夫闹,心里再不甘心,也只是默默听从。秦柏与牛氏都懒得多管闲事,秦含真自然更不会多嘴。
小年夜过后,曾先生也正式向秦含真告辞了。她虽说跟娘家亲人不大和睦,常年都独自在侯府后街租的小院里居住,但到了新年的时候,依礼还是要回家里过年的。尤其今年,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又跟东宫太子妃走动起来的关系,娘家人待她分外热情,一定要她回家多住些日子。她年纪也大了,早没了年轻时候的心气儿,便也顺水推舟,与亲人和好。她与秦含真约定,元宵节后会再回来。在承恩侯府的千金们开春后正式开课之前,她还能再单独指点秦含真的功课一段日子。
秦含真郑重奉上一车丰厚的年礼,派了两个护院,一个粗使婆子,一个机灵的小丫头,一路护着曾先生返回昌平老家去。
临行前,曾先生特地多叮嘱了她一句:“宫里太子与太子妃娘娘喜欢姑娘的街景图,尤爱市井百态。从前是我想错了,为姑娘送了些山水画进宫,没想到太子妃娘娘更爱街景。那几幅岭南风情,姑娘看着什么时候合适,也可以送给太子妃赏玩。太子妃娘娘常年在宫中,少有出门的时候,最爱看外头的民生百态,山水风光。若画上画的是太子去过的地方,太子也乐意为太子妃娘娘与小郡主作个解说,一家三口十分和乐。这样的情形,已不知多少年没有了。”
秦含真眨了眨眼,只觉得曾先生话里话外大有深意。只可惜她不肯再说明白些,辞了秦含真,便坐车离开。秦含真回到自己的房间,发了一会儿呆,又将过去的画作拿了出来,特别是那些画了各地山水风光、民生街景的,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把得意之作收起来吧。太子妃不开口,她又何苦献这个殷勤?倒显得太过巴结人了。况且,她也有些舍不得自己的画。先前送上去的,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回来呢……
大除夕,永嘉侯府与长房承恩侯府联合举行了祭祖仪式,两家人都累了一晚上。次日大年初一,秦柏祖孙三个都清清静静地在自个儿家里歇息了一天,方才缓过气来。
倒是承恩侯府那边,一天到晚都极热闹,客似云来。秦含真都有些担心当家的姚氏了,这么累,也不知道她扛不扛得住。还有大堂哥秦简,如今他是长孙,又有功名在身,比不得小时候了。秦仲海要代替“告病”的父亲秦松,与母亲许氏一道进宫参加新年大朝会,不在家。男客上门时,秦简这个嫡长子是要出面帮着招呼的。
昨儿祭祖时,她还看到他精神奕奕地抱怨,说赵陌回京几日了,就只往三房来吃过一顿饭,竟没理会他这个好友。等到次日初一,他一定要杀上辽王府去,质问赵陌一番。但如今,据派到长房去打听消息的婆子说,秦简已经累得连话都懒得说了,还谈何杀上辽王府?
今日同样要进宫参加大朝会的赵陌,只怕未必比他轻松。
大年初二,乃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大姑太太秦幼珍且不说,小姑太太秦幼仪也带着儿子们回来了。承恩侯夫人许氏年纪大了,又与娘家嫂子不睦,不回许家,倒是将许家的侄孙侄孙女们叫过来做客,同时邀了三房祖孙过来吃酒,还提前往二房也下了帖子。
秦含真心知,也许这就是秦锦仪准备动手的时候了。
第七十三章 汇聚
秦锦仪小心地攀着车厢边缘,慢慢地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只觉得受伤的小腿还在隐隐作痛,也就是勉强支持罢了。天气又冷,那股寒气从外渗入骨头里,更加重了腿上的不适。等到今日事成,她一定得好生养两个月的伤,什么好汤好药都不再吝惜了,总不能瘸着腿做新娘吧?
其实,如果长房宴客的日子能再晚上几日,她的伤估计会恢复得更好,但如今实在是等不得了。她原本还在禁足中呢,是好不容易才求得祖母薛氏点头松口,许她出门来的。为此,她还冒着被父亲秦伯复再次责骂的风险,带伤跑到三进院祖母薛氏的房间去,在寒冷的天气里连着为薛氏侍疾了三天三夜!薛氏原本还在恼她,因见她殷勤小意,又口口声声知错了的模样,方才心软的。
薛氏这把年纪,原也最疼爱这个孙女儿。如今她对儿子正心凉,娘家人又不争气,小孙女儿虽然有几分孝心,却明摆着更亲近儿媳。既然大孙女儿知错了,懂得回头孝顺她,她也不愿意再与这个心肝儿肉疏远下去。否则,她的余生要靠谁来养老呢?
薛氏要解除大孙女儿的禁足,秦伯复近日正因为秦家二房不敢再上门来纠缠而得意,回头见到母亲阴沉的脸,心里不免对母亲生出几分愧疚之心来。薛氏一点小小的请求,他也就不好推却了,秦锦仪总算获得了在家中自由活动的允许。不过,由于她还要养伤,这种自由也只是名义上的而已,大多数时候,她都还是要待在炕上不挪动的。
秦锦仪听说了长房请帖的事,立刻就去求薛氏,要求一起过府了。薛氏其实不大情愿,长房这帖子上头虽然没有明言,但很显然是只打算请秦伯复夫妻与秦锦春去的,再来就是秦伯复擅自带上的秦逊,旁人多半没份。而她受伤在家,本就出不得门,也就没必要计较这个了。就算是生闷气,发脾气,她还要担心会不会影响她的腰伤呢。大夫可是说了,一定要静养,尽量少挪动,若是没养好,她将来说不定会变了瘫子!
秦伯复夫妻带着小女儿与庶子去长房做客,薛氏自个儿在家就有些孤单了,她想留下大孙女儿做伴,反正后者也不受长房与三房的人待见。可大孙女儿要求同去,她岂不是要落了单?这怎么能行?!
秦锦仪巧舌如簧,说服了她:“父亲年下的考评已经定了,虽说有长房帮着打点,尚未有消息散播开来,可最迟明年四月,吏部就定要下文书的。到时候父亲冠带闲住在家,与从前的六品实缺相比,大不一样。就算还有达官贵人不受流言所误,看中孙女儿的相貌才学,人家也要三思了。倒不如趁着过年的时候,各家走亲戚,孙女儿多去露露脸,兴许就有人家愿意与咱们家结亲了呢?长房与三房平日来往的人家,多是达官贵人,料想也配得起孙女儿的家世。只要在吏部文书下达前定下亲事,过后别人家就算知道父亲丢了官职,也没法反悔了。咱们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家呢!”
薛氏心心念念的,还是要攀上一户高门亲贵,听了秦锦仪的话,不但答应了让她去长房做客,还给了她好些私房首饰,买了时新的上等胭脂水粉,让大孙女儿把自己打扮得更俊俏。只可惜衣裳来不及做了,薛氏知道小孙女儿秦锦春刚做了两身新衣,预备过年出门时穿的,虽然衣裳短了些,不合秦锦仪的身,裙子却可以将就,便特地让秦锦春将两条新裙让给了长姐。
秦锦春心里憋闷得不行,那两条新裙子的料子,还是秦锦华与秦含真两位堂姐所赠的!不过,想到秦锦仪即将要出丑,她就忍住了这口气,板着脸让丫头将裙子送了过去。本来,她还因为要设计长姐的事,心中觉得有些愧对祖母的,如今有了抢裙子的事,再加上母亲小薛氏被勒令留在家中照看病人,不得往长房拜年,她心里就再也没有了那等想法。
秦锦仪仪态优雅地往松风堂里走着,虽说腿上的伤还在疼,但她觉得自己今日格外美丽。她其实能察觉到妹妹看过来的不善目光,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两条裙子而已,她是长姐,做妹妹的本来就该多加礼让。
她款款走进松风堂,依礼向许氏、牛氏、姚氏、闵氏与秦幼珍、秦幼仪请了安。直起身的时候,她迅速往屋子内扫视一眼,发现许家的人还没来,心里有些失望。
她没发现,许氏、牛氏等人对秦锦春很亲切和气,对她的态度却很冷淡。不但长辈们,就连姑娘们,待她也是淡淡地,客气地招呼一声,彼此见了礼,就不再理会她了。她独自呆坐在一边,秦锦春却很快就融合进了姐妹们之间,有说有笑的,越发显得她不合群。
秦锦仪一心关注着许家人几时到,但没多久也发现自己被孤立了。她心下有些恼火,很想骂妹妹们不敬长姐,但想到一会儿还有大计划呢,若是太过引人注目了,一会儿怕是行事不方便。想到这里,她强忍下心中怒气,小声叫过两个丫头:“你们到处走走,见见旧日的朋友们,顺道找个妥当的地方,然后立刻来回我。”
画楼忧心忡忡,忍不住再劝她一句:“姑娘,要不还是算了?今儿天这样冷,您的伤还没好呢,万一有个差迟……”
秦锦仪瞪了她一眼:“我心里有数,你啰嗦什么?!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其他的少管!”
画楼欲言又止,弄影拉了她一把,屈膝道:“那奴婢们就先告退了。”扯了画楼出松风堂,到僻静处才小声道:“别犯糊涂,咱们先前不是早就说好了么?你劝得多了,当心姑娘起疑心,那可就是给咱们自己招祸了!”
画楼叹了口气:“也罢……反正姑娘也吃不了大亏。”她看了弄影的袖角一眼,“东西你都准备好了?收好了?”
弄影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放心。”
两人就照着事先商量好的计划,分头走开了。
派出两个丫头后,秦锦仪有些忐忑不安地继续坐等许家人的到来。结果没有让她失望,不久之后,许峥就带着弟妹们到了,没有长辈们随行。秦锦仪还有些失望,没有长辈做主应承婚事,终究还是有些不足的。
众人各自请安行礼后,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说话。许峥是长辈们心目中的宝贝蛋,自然是被许氏叫了过去。他年纪最大,一会儿在姑祖母跟前说完了话,还得带着弟弟许嵘往外头男眷们的席上去呢。许嵘倒是不见外,竟粘着姐妹们,一起凑到姑娘们的堆里去了。
他自小嘴甜,惯会温柔小意,给姐妹们献殷勤的,倒是很快就跟女孩子们打成了一片。
但这些热闹都与秦锦仪无关。她只能眼巴巴地坐在一边,看着许家两位小爷和姑娘跟长房、三房的姐妹们和乐相处,自己想插几句话,别人都不带搭理的。不但不搭理,许家二姑娘许岚的脸上,还明晃晃地挂着鄙夷之色呢。
秦锦仪心里生气,但因许岚是许峥亲妹,虽然是庶出的,也不是外人,她怕惹得许峥生气,也不敢多说什么,便索性转头去盯着许峥看了。
可许峥同样不理她,在长辈们面前凑过趣之后,他又跑到弟弟这边来,与一众表姐妹问了好,聊了几句家常,便要往前头席上去了。秦叔涛与闵氏八岁的嫡子秦端自告奋勇来引路,表兄弟三个手拉着手,告退出去。秦锦仪忍不住走到窗边目送许峥消失在院门外,眼中一片痴迷。
秦含真看了她一眼,心下暗暗摇头,回头跟秦锦华、秦锦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秦锦仪的脑子似乎越发不清醒了。
秦锦仪在屋中待着无趣,索性就出门到游廊里坐着,袖子里套着手炉,廊下又挂了遮风的帷幕,倒也不太冷。过得大半个时辰,画楼与弄影都回来了。画楼还是那句话:“今儿这府里人多,到处都热闹极了,若想寻个清静的地儿,只怕真要到花园里去。可那地方太冷了,许大公子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上当……”
秦锦仪不听,只看弄影。弄影平静地说:“松风堂出去,过了东边穿堂就是纨心斋,从前是我们太太住的院子。如今那里空着,没人照看。姑娘不如就挑那里如何?毕竟是熟悉的地方,咱们过去方便,那里又清静,等闲不会有人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