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逊知道前不久秦锦仪才为了保住这个朱楼,跟四姐姐秦锦春有过口角。秦锦春要撵朱楼,兴许有私怨的成分,但也是因为朱楼犯错在先。秦锦仪却不管不顾地硬是护下了他,总有缘故。朱楼既不是家生子,甚至还不是奴籍,虽说是祖母薛氏陪嫁庄子里的人,却是外头投奔而来的。他进府短短一个月,凭什么得了秦锦仪的信重?连薛氏都没那么重视,还答应秦锦春撵人的请求。
若说是秦锦仪有事要用得上他,可二房下人不少,哪里就轮到一个外来的小子受提拔了?绿云的兄弟坏了事且不说,月华就有好几个兄弟,其中有一个就是他秦逊用惯多年的小厮,平时没少在他面前抱怨朱楼抢了他们的差事。不过,秦逊不象小厮们那样只会抱怨,他猜想,长姐秦锦仪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机密事,要让朱楼去做,还得瞒着家里人。所以,宁可选择外来无根基的朱楼,也不找更可靠的家生子。因为家生子受命去做了什么坏事,是很难瞒过长辈们的。
秦逊才懒得理会秦锦仪到底有什么算计,横竖早晚要嫁出去的。等两个姐姐都出嫁了,秦家二房就是他的了,谁都抢不走。他只需要老实待着,根本用不着争,还反过来劝芳姨娘不要多事呢。可是,秦锦仪只管算计她自己的,为什么要拿他做幌子?还哄骗他带上这个不知想做什么的朱楼。万一朱楼在长房惹出事来,他身为朱楼名义上的主人,是不是要负责任?明明与他无关,凭什么叫他背锅?!他是不知道秦锦仪与朱楼都在谋算些什么,反正他在人前将自己撇清了,日后出了事,也算不到他头上!
一无所知的赵陌与许峥还在继续说笑,心里存了事的秦简与秦逊在旁漫不经心地喝着茶,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过得大半个时辰,就到了午饭的时候了。秦仲海秦叔涛都不在家,秦伯复是早已分家出去的人,自然不好插手,秦柏是长辈,又是隔房的,万没有叫他辛苦的道理,男眷的宴席只能由秦简主持。他顾不上别的了,忙忙指挥着下人们一通收拾,将各人席上的茶具点心撤走,又重新换上了碗箸。一溜儿婆子媳妇提着食盒进屋,不条不紊地上起了酒菜。
朱楼趁机溜了出去。
他先去寻了画楼。今日画楼负责里外联系,是事先就约定好了的。朱楼行动受挫,自然要先问过大姑娘秦锦仪的意思。
画楼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化,担忧之余,心下却在暗喜。如此一来,有了肃宁郡王赵陌做借口,朱楼身份暴露,原本的计划不能继续了,自家姑娘的谋算注定了不能成功,那是不是就不必继续做这种事了呢?她还是再回头劝一劝姑娘吧,天意如此,可见姑娘与许家大公子注定了无缘!
虽然弄影出了主意,劝她暗中做手脚,破坏秦锦仪的计划,可画楼素来做惯了忠婢,总觉得心下不安,就怕有朝一日暴露了,既叫主人骂是背主,又要受重罚。如今这样的结果,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了。姑娘不用做见不得人的事,自己也避开了风险,真真是两全其美!
她便对朱楼说:“事已至此,我们也是没法子,回头我就如实禀报姑娘,这事儿还是算了吧,反正已经骗不了许大公子了。”
朱楼却是不死心。他近日听说了二房大老爷秦伯复年后就要丢官的传闻,他抛下庄子里清闲的差事进城,为的就是享福。若大老爷不做官了,二房还有富贵日子可过么?他没本事让大老爷保住官职,却可以成为大小姐的陪嫁,到官宦人家去谋更好的差事。他可是听说了,大小姐算计的那位许家大少爷,家里世代都做着官,可比二房要体面得多了,否则大小姐也不会看上他。对于这门亲事,只怕他比秦锦仪都要热心些呢。
犹豫片刻,朱楼咬了咬牙,对画楼道:“你去跟姑娘说,若是她信得过我,就给我些银子,我去买通个人替她送信。只要有足够的银子,不怕堵不上那人的嘴。你们家是从这府里分出去的,若是有可靠的人,那自然最好,没有的话,就交给我。我想法子找人打听去。就算今儿没能替姑娘办成,新年还有这么多天呢,未必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画楼吃惊地看着朱楼,有些着恼地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做什么?姑娘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可别惹祸。”
朱楼沉声道:“放心,我心里有数。姑娘看得起我,我若不能替她把事情办好了,如何对得起她的看重?!”
画楼心里不由觉得他多事,可是她又不敢向秦锦仪隐瞒,只能气闷地去了松风堂传话。
秦锦仪听完后,气得直跺脚:“秦逊那小兔崽子竟敢坏我的事?!看我回去不撕了他?!”
画楼忙道:“姑娘息怒,这事儿咱们不好明说的,否则叫大爷和奶奶知道了,可没有姑娘的好果子吃。”
秦锦仪冷哼:“我是秦逊的嫡姐,想要治他,有的是法子!”接着想了想,咬牙道,“罢了,既然朱楼说他有法子,那就让他去办。不过是买通个婆子送信罢了,有什么难的?这府里的下人,哪儿有那么多人品正派的忠仆?还不都是盯着银子的货色?你去找弄影,看看你俩身上有多少银子,全都先交给朱楼去使。若是不够,马车里还有一包十两的碎银子,全都给他。我不管他花多少,也不管他怎么花,但是午宴结束后,我要在纨心斋看到许家表哥来!”
第七十六章 假信
新年的午宴,即使只是家宴,也花了比平日更长的时间。
在这喜庆的时候,众人仿佛都忘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热热闹闹、亲亲热热地边吃饭边说笑。两位姑母齐齐给许氏、牛氏两位长辈敬酒,小辈们也跟着凑趣。卢初亮本是在外头男人们的席上,却带着几个小表弟们一起到女眷席上讨长辈们欢心,两个院子虽然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却也是欢声笑语一片。
当然,松风堂偏厢里跟爱妾一起厮混的承恩侯秦松听着这些动静,心里是什么感想,就没人知道了。
宴席结束后,三位老人都有些累了,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热闹久了,精神就撑不住。许氏直接就进暖阁里歇息,还把小女儿秦幼仪叫进去说话。秦柏和牛氏则不打算留在东府里歇午觉,他们打算回自家去,好好休息一下,等快到晚饭时再过来也不迟。牛氏问秦含真要不要一起回,秦含真正等着看戏呢,又怎会走人?一路恭送着祖父母回了永嘉侯府,就立刻回转了。
枯荣堂里的老少爷们有的继续围坐在暖阁里吃茶聊天,有的寻了干净的房间睡午觉,还有几个大小孩子,有了那么多玩伴,便一刻也静不下来,结伴往园子里逛去了。秦含真经过枯荣堂侧的时候,就听见两个婆子在讨论添茶水的事,道秦简、许峥正陪着赵陌说话。
秦含真足下顿了一顿,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纠结着继续往前走了。
回到松风堂,秦幼珍正盯着人收拾残席,没去暖阁里打搅许氏母女谈心。秦锦容拉了卢悦娘,要与姐姐们一道回院子里玩耍,秦含真、秦锦华和秦锦春有事,齐齐婉拒,说要留在东次间里说私房话,就不挪动了。秦锦容反而更乐得撇开堂姐们,与喜欢的表姐相处,忙不迭拉了卢悦娘走人。许家姐妹俩刚才与卢悦娘一直相处融洽,便也跟着去了。
卢悦娘回头看了秦含真姐妹三个一眼,方才微笑着与秦锦容一起离开。
秦含真忙拉着秦锦华与秦锦春进了东次间坐下,问起最新情况。她方才出去送祖父母时,秦锦仪还在屋里,如今却不见了踪影。她这是去哪儿了?到事先约定好的纨心斋埋伏去了吗?有没有人跟着?
秦锦华笑着按住秦含真道:“三妹妹别急,描夏与哥哥院里的流辉一块儿盯着呢,出不了差错。大姐姐已经往纨心斋那边去了,躲进了厢房里。弄影也在院门口附近的小屋里躲着。如今就等着哥哥那边的信儿了。”
秦含真松了口气,道:“怎么让描夏和流辉两个去了?我记得她们年后就要出去嫁人的吧?”
秦锦华点头:“正因为她们年后就要出去了,前程已定,这会子正闲着,办事才少了制肘。描夏跟绘春当年也是互别苗头,虽然没有明说,心里总是有些旧怨的。她出面盯人,我也不怕她会叫二房的人收买了去,又或是心软放走了人。染秋就不成,她最好说话,画冬也性情厚道。这种不大好明言的小算计,还是别让她们知道的好。至于流辉,那是哥哥指定的,我估计也是同理。”
秦含真明白了,又叹道:“先前大堂哥递了信进来,说是朱楼不成了,已经叫赵表哥逼得暴露了身份,没想到大姐姐还不肯死心。虽然我们是有心算计,但大姐姐若不是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原也不会落到我们挖的坑里去。”
秦锦华抿了抿唇。若是换了从前,她总是会心软地为秦锦仪说两句好话的。众姐妹里头,就数她与秦锦仪相处的时间最长,小时候也对这位大堂姐十分信服。虽然后来她也发现了对方心里藏奸,渐渐疏远了,但心中仍存有一份情谊。但今日,这份情谊很显然已经消散殆尽了。秦锦华的态度甚至比午饭前还要更冷硬一些。秦含真猜想,或许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秦锦春为她解开了谜题:“先前画楼见朱楼不成了,还以为大姐姐会打消了主意,没想到朱楼竟是个一根筋的,说他有法子收买旁人帮忙递信,大姐姐就给了他银子,继续原本的计划。画楼要将那封空白的信递给朱楼,弄影哄得她把这差事要了过来,想趁机把信换回去,否则就没法把许大表哥骗到纨心斋去了,那我们又要如何抓大姐的现行呢?在换信之前,我让弄影把信拿过来看了一眼,想知道信里到底都写了些什么。这信绘春写完后,就一直由大姐贴身收着,弄影寻不到机会偷看,直到方才,才有机会过一过手。我看了信,都快气死了,告诉二姐姐,二姐姐更生气。就算明知道那信是假的,一会儿就会被拆穿,她心里这股气也没法消下去。”
秦含真听得紧张:“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真的递给许峥看见,不会出问题吧?会影响到二姐姐吗?”
秦锦华淡淡地道:“只要当场证明那信是假的,于我又能有何影响?只是最好别让许家姐妹们知道。许大表哥是个明白人,他知道了真相,也不会随便往外说的,自不会影响两家的情谊。”
原来秦锦仪叫绘春假造的那封信,上头写的辞句相当刁钻。兴许是她生怕许峥不肯上当前来,便故意危言耸听了,以秦锦华的名义,埋怨许家吊着她的亲事,迟迟不肯应允,偏又放出风声说要让许峥娶她为妻,闹得她母亲姚氏不好另替她说亲事。她马上就要及笄,婚事迟迟没有着落,许家连个准话都没有,是不是打着拿她做个垫底的主意?倘若许峥能攀到更好的亲事,就能一脚踢开她了?至于她的名声是否会受损,将来婚事是否会顺利,许峥就不放在心上了?信中质问许峥用心不良,还要求他与她单独见面,把话说个清楚明白。如果他怯懦退缩,她就要闹上许家大门,求一个公道。
且不说许家到底是不是真有这种用意,话说出去了,定会影响秦许两家的关系。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许家正求着与秦家结亲呢,三房已经坚拒,他们能求娶的,就只剩下秦锦华了,只不过是许大夫人的脑子还转不过弯来,两家人才没有明言定下而已。而姚氏则觉得自个儿的女儿受了委屈,有些摆架子的意思。为了秦锦华日后幸福,两家人只能努力劝说许大夫人同意亲事,然后让她开金口去提亲,全了许氏与姚氏的脸面,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但秦锦仪那信却等于是打破了两家一直以来想要维持住的温情表相,将两家的矛盾赤|裸|裸地摆到了台面上。如果许大夫人知道,情况就更加复杂了。到头来,真正会伤害到的,还是许氏。
秦锦仪用不着考虑秦许两家会变成怎样,她只需要确保许峥会上当前来赴约就行了。但秦锦华要考虑的,无疑更多。她对许家的亲事,其实也觉得挺委屈的,跟许峥虽然表兄妹关系不错,但由于年纪差得远,她更多的是把他当成了兄长,而非爱慕之人。她并没有非要嫁给他的念头,对许家的态度也有些怨言。可是,出于对祖母的孝心,还有两家亲戚情份的考虑,她都忍下来了。如今秦锦仪要利用她的名义来撕破脸,她心里只觉得膈应得不行。
秦含真问她:“为什么不借机换一封信?寻个温和些的借口也好。”
秦锦华淡淡地道:“无妨,信又不是我写的。若换了另一封信,谁知道揭穿大姐姐的时候,她又会如何狡辩?倒不如成全了她算了。只要信的内容不让祖母和许家大舅祖母知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
秦含真心里暗暗猜想,兴许秦锦华也是对许家的态度觉得不耐烦了,因此借机敲打一下许峥?
姐妹三人在东次间里围坐喝茶,静等着消息。不一会儿,描夏就来报说:“那朱楼已经把信交给了茶水房的一个王婆子,那王婆子就在许大少爷附近侍候茶水呢,只是简哥儿和肃宁郡王都在,她没法拿出信来。”
秦含真忙道:“赶紧给大堂哥递口信,让他配合一下!”
描夏为难地道:“简哥儿倒是想寻借口走开呢,可郡王爷与许大少爷一直聊得兴起,他也是没法子……”
秦含真犹豫了一下,叫她近前来,小声嘱咐说:“你叫人去跟肃宁郡王说,我在松风堂里,请他过来说几句话。”她跟赵陌相熟,其实没什么顾忌。
描夏吃了一惊,看了秦锦华一眼,见她点头,才犹豫着去了。秦锦华迟疑地看向秦含真:“三妹妹,这……真不要紧么?若是叫外人知道……”
秦含真摆摆手:“没关系,我想请赵表哥到琉璃厂帮忙挑几幅好的名家字画。他有铺子在那边,我托得光明正大。这屋里那么多人在,怕什么?”秦锦华这才放心了些。
没过多久,秦简就陪着赵陌过来了,还拿双眼去瞪秦含真:“你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接着又叹了口气,“广路看出不对来了,不把话说清楚,我怕是脱不了身。许表哥那边还等着我过去拦人呢,不然这戏就没法唱了。”
秦含真三女吃了一惊,秦含真就先笑了。本来还要生赵陌一会儿气的,但如今正事要紧,她也就撇开了小儿女的心思,正色对赵陌道:“我其实并不是真的有事要找你,只是需得将你和大哥哥从许峥身边支开一会子。”
赵陌看看她,又看看秦简,挑了挑眉:“你们兄妹俩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秦含真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的说了,道:“这会子功夫,只怕许峥已经收到信了,正要到纨心斋去。我们得去抓个现行,不能真叫大姐姐算计了他。”
赵陌明白了,想了想,笑着说:“其实要抓现行,也不是只有这一种办法。倘若秦大姑娘生疑,你们要如何解释为何会恰好出现在那院子里?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就交给我吧。”
说罢也不多言,径自出了松风堂,绕道东边穿堂,走夹道回枯荣堂去,却正好在夹道口迎面遇上了许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