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秦含真见他跟嗣父嗣母相处得融洽,也为他高兴:“那就好。你爹娘都是好人,往后多多孝顺他们。若是得闲了,陪你娘一块儿到永嘉侯府看望祖母吧。她老人家一向很疼你的。”
  秦谦小声应了。
  他看起来跟小时候变化不太大,还是那个容易害羞又腼腆的孩子。不过这可能是他在秦含真等故人面前的模样而已,在外人看来,他出落得斯文俊秀,举止也落落大方,说话文雅,温和知礼,是个书香之家出身的温文少年。过继仪式结束后,他以“秦克伦刚从江宁老家接过来的儿子”的身份,与承恩侯府以及卢家的亲友相识来往,很容易就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秦含真不知道长房那边是不是没有人认出他的身份,但从完全不知内情的卢初明的反应来看,秦谦往后在京城的处境,应该是稳当了。他旧年在京城待的那段时间,本来就很少见外人。就算是当年知道他的人再次见到他,也不可能会把这个文雅少年跟声名狼藉的赵硕弃妾何氏之子联系到一起。他如今乃是永嘉侯秦柏的族侄孙,父亲是今年恩科的落榜举人秦克伦。由于父亲落榜,打算留在京中苦读,备考两年后的正科会试,就把他从江宁老家接到了京城共住,眼下也跟在“叔祖”永嘉侯秦柏身边读书,十分得“叔祖母”永嘉侯夫人牛氏的喜爱,跟永嘉侯的孙子孙女们也相处得很融洽,与亲手足一般和睦。
  至于何氏那罪妇为永嘉侯次子秦安所生的儿子?不是传说在被生母抛弃之后,患病夭折了么?
  秦含真陪秦谦说了一会儿话,见秦含珠在窗边频频回头看他们,便笑了笑,让秦谦回弟弟妹妹身边去了。虽然从来没有人当面告诉过秦含珠,秦谦到底是她的什么人,但是对于这个年幼聪慧的小女孩来说,似乎血缘上的亲近,不必任何言语,就能让她发现到真相。即使秦谦已被过继去了四房,又以族兄的身份被介绍给了秦含珠,但秦含珠还是很喜欢粘着他,并且拉着他一块儿照顾小弟庄哥儿。手足三人和乐融融地贴在伯娘蔡胜男身边,就好象仍旧是一家人似的。
  秦含真看着他们兄妹三人在窗边茶桌旁亲亲热热地说悄悄话的模样,不由得露出了微笑来。
  赵陌给妻子添了半杯热茶,看了看她,便笑着拍了一把坐在身边的弟弟赵祁的肩膀:“眼巴巴地坐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一向跟你含珠姐姐玩得好么?你应该认得秦家谦哥哥吧?过去跟他们一块儿玩吧,记得不要欺负庄哥儿,对我岳母也恭敬一点儿。”
  赵祁立刻挑了起来,笑着大声应了,便冲到窗边去,跟其他三个孩子凑在一块儿。蔡胜男一边哄着被抱在奶娘怀里的庄哥儿,一边哄着赵祁跟秦含珠、秦谦他们一块儿坐着等候大军从楼下经过,脸上浮现出温柔慈爱的笑意来。秦谦用略带点儿审视意味的目光盯了赵祁几眼,还是友好的接受他参与到自己和妹妹的谈话中来了。
  很快,大军到了。所有人都涌到了窗边去围观与欢呼,就连秦含真与赵陌也不例外。
  秦含真一边认人,一边小声问赵陌:“云阳侯和马老将军他们肯定要在宫中晋见皇上的,朝中重臣与宗室诸王都去了,你怎么非要留在这里陪我?你现在走小路赶过去,兴许还来得及赶上云阳侯入朝。”
  赵陌摇头:“我去凑那热闹做什么?等到宫宴的时候,我再露脸也不迟。宗室里有的是长辈能出面,我一个小辈,就不出那个风头了。”
  秦含真道:“你当然不是以宗室郡王的身份参与的,而是有功之臣才对。辽东大胜,怎么说你也出过一份力。太上皇与新君亲自接见功臣,论功行赏,你怎能缺席?”
  赵陌笑笑:“对我的赏赐,新君早就跟我提过了,只是具体赏些什么还没定罢了。就连太上皇,也有些为难呢。赏得多了,未免叫人说嘴皇家偏心自家晚辈,宗室里的长辈们也看得眼红,想要为他们自家的晚辈争取;赏得少了,又怕我委屈。我其实心里有数,半点都不着急,等那些将士们都得了赏再说吧,横竖不会少了我那份。”
  不必等宗室里的反应了,秦含真现在就有些为赵陌委屈。不过他素来都心有成算,既然他不着急,秦含真也就由得他去了。
  夫妻俩悄悄拿宽袖遮掩,手拉手地站在窗边,围观完了大军入城时的热闹景象。其间还有赵陌专人独家为秦含真做介绍,告诉她刚才过去的是哪位将军,什么家世,驻守何处,立了何等功劳,性情如何……等等等等。若是遇到他不认识的人,还有蔡胜男在旁补充。她是蔡家族女,又不是娇养在深闺的人,时常出门出人结交,甚至参与过边城防守,自然也知道许多人事物。有她在场帮着介绍,再加上赵陌的博闻强识,就连秦含珠与秦谦,也涨了不少见识呢,秦含真就更不必说了。
  等到后来,连秦简也闻讯赶过来,与他们凑在了一块儿,认识了一波军中新秀。其中,自然也少不了秦锦春的未婚夫婿蔡十七——大名蔡世棋了。
  秦简连声感叹道:“世棋兄经过辽东大战历练,瞧着与先前大不一样了,整个人极有精气神,瞧着还有一股血悍之气。难得他还是个守约的君子。我听闻如今有意招他为婿的高官显宦之家数不胜数,他却丝毫没有毁婚之念。当初大伯父为四妹妹定下这门亲事,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秦简有一句话没说出口,那就是……秦伯复在长女的婚事上好象瞎了眼一般,但在小女儿的婚事上却很明智,这估计跟他本人的眼光没什么关系,纯粹是两个女儿的眼光问题罢了。
  秦锦仪如今在裴国公府,依旧是人身自由受限,但吃得饱穿得暖的状态。夫家对她自然没有半点敬重,但她也没有放过夫家的意思,听闻依旧是每日与夫家人对骂的状态。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想想当初她为了谋得这门亲事,使劲浑身解数,却是这样的结果。她是否曾经后悔过呢?
  秦含真不想多提秦锦仪,给秦简使了个眼色,秦简便会意地笑了笑,迅速转移了话题:“四妹妹的婚礼,听说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你嫂子昨儿才问过我,什么时候过去二房添妆比较合适,不知道三妹妹有什么打算?”
  秦含真道:“我是随时都可以过去的。大嫂子若定了日子,告诉我一声,我与她同去好了。”
  秦简答应下来,又再次转过头去,继续关注楼下过道的将士们了。
  大军进城,其实只是一个仪式,不可能真的数十万大军统统都在城中百姓面前露个脸的,因此,只有主力亲军五万人,从永定门走到正阳门,便被引到别处去安置了。云阳侯与马老将军等一众将领,率领着在大战中立下功劳的将士们,进入皇城,接受太上皇与新君的接见,并论功行赏,过后还有宫宴,等等。
  围观完大军后,秦含真与娘家亲人们一同回家,赵陌则是带着随从前往皇城,参加宫宴。秦含真想着自己横竖没事,赵祁又想要与秦含珠兄妹一处用饭,她便索性也回了永嘉侯府。
  谁知才进门,东府那边就来了人,是姚氏身边的玉兰,来找牛氏讨个建议。
  玉兰道:“才从许家长房得的消息,许大老爷不好了!眼下已是弥留。许家长房不知该不该传出消息去,我们奶奶也……不知该不该告诉夫人。”
 
 
第六百七十九章 暴露
  许氏还病着,不能去围观大军回朝。姚氏做儿媳的,对将士们的兴趣也平平,便留在了承恩侯府,名义上是她要留下来侍候婆婆,实际上的用意,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很显然,姚氏在许家那边安插的耳目,刚刚给她带回了最新的消息。若是在平时,她才不会在意许大老爷是死是活,反正他中风已久,先前又早就传出了病情加重的消息,就算现在病得快死了,也是正常的。但她需得提防许氏知道消息后,会不会病情加重?会不会也跟着出事?姚氏当然不是关心婆婆的身体,她只是不想丈夫丁忧,更不想儿子殿试在即,却要因为守孝而不得不放弃。秦简今年的状态很好,一鼓作气,一定能高中进士的……
  姚氏如今也没个妯娌能商量正事儿,跟丈夫秦仲海说,就怕他会追究自己的消息来源。她想起牛氏是知道她在许家长房收买耳目这事儿的,便打算请牛氏给自己出个主意。不管牛氏怎么说,只要她发表了意见,姚氏就不怕再面对家里的丈夫儿子了,遇事还有牛氏这位长辈挡在自己面前呢……
  牛氏未必知道姚氏心里的这些小九九,她听到玉兰的话之后,只是惊诧:“许大老爷的病情,不是说已经稳定下来了么?怎的忽然变得这么糟糕了?!而许家到这时候还想要隐瞒?这有什么可瞒的呀?又怎么可能瞒得住?!”
  玉兰叹气道:“回三夫人的话,许家长房好象正托桂家给许大爷谋起复后的官职,兴许是怕叫人知道许大老爷的病情,会妨碍此事吧?因此就瞒下来了,一瞒就瞒到了现在。至于许大老爷的病,原本人人都以为是稳住了,谁能想到,稳了没几日,便开始每况愈下,如今终究是再也撑不住了。”
  牛氏哂道:“就算当初是为了起复,才向外瞒着许大老爷的病情,等到后来他的情况不好了,就不该再瞒才是。亲老子都病得快死了,就算谋得了高官厚禄,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真能上任不成?叫人知道了,那许大爷少不得要得个不孝贪权的名声。许家长房如今是什么境况?哪里还经得起非议?可见是真真堕落了!当家人连品行都顾不得了,还想什么重振门楣呢?!”
  玉兰也深有同感:“您说得是。”
  牛氏转向秦含真:“你有什么想法?这种事,不可能真的瞒住你大伯祖母,可是她如今病得这样,又怕她听了消息后,有个好歹,万一妨碍了你堂哥殿试,又太不值得了!”
  秦含真从方才起,就有同样的想法。不过许氏如果真的因为娘家兄长病亡而悲痛难当,连自个儿的性命也一块儿葬送了,也只能说秦仲海与秦简父子俩运气不好,倒也怪不了谁。秦家长房跟许家长房可不一样,不可能为了自己的仕途前程,就真个违反孝义礼法的。
  她对玉兰道:“许家长房那边,有没有派人到东府来报信?”
  玉兰恭敬地低头回话:“回郡王妃,许家长房并不曾派人来。他家似乎……是因为先前对外隐瞒许大老爷病情的事儿,怕引人怀疑,因此眼下还在封锁消息……”
  秦含真撇嘴:“蠢货!这时候再瞒又有什么用?”她对玉兰说,“二伯娘是怎么知道许家长房消息的,我也不问,可如果许家长房不派人来报信,她要怎么解释自己是如何提前收到风声的?而就算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大伯祖母,大伯祖母又能做什么?是能亲自去救活许大老爷,还是会少悲痛一些?亦或是大伯祖母还能撑得住身体,可以走一趟许家长房,见许大老爷最后一面?”
  “这……”玉兰不由得犹豫了。说真的,她不觉得许氏还能撑得住,跑许家一趟。而除了还有可能赶上见许大老爷最后一面,许氏也根本做不了什么事。
  秦含真便道:“告诉二伯娘,她来找我祖母问计,还不如直接跟二伯父与大堂哥说清情况。该怎么做,他二人自有决断。若是他们决定要把实情告诉大伯祖母,自然也会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他们是正人君子,心里再看重仕途前程,也不会象许家长房那样,为了利益,连道德品行礼法都抛开不顾了。即使真的会因为守孝,而耽搁上几年,只要拥有清白的名声与操守,他们的未来还很光明。二伯娘不必隐瞒,也不必替他们做决定。不要因小失大,为了些旁枝末节,把真正要紧的大事给耽误了。”
  玉兰听得肃然,连忙郑重下拜行礼:“是,奴婢明白了。”
  牛氏道:“去吧,赶紧把事情跟你们奶奶说清楚,让她不要耽搁,立刻就把实情通知你们二爷和简哥儿。叫她不必担心仲海会责怪她什么,她以为她在家里天天议论许家长房那点子阴私之事,仲海还能对她做的手脚一无所知么?只怕连简哥儿都心里有数。她要是把事情瞒下来,反而不好了。”
  玉兰的脸色白了一白,迅速行了一礼,便告退下去,快步跑回东府去传话了。
  牛氏叹了口气,对秦含真道:“你这个二伯娘呀,总是在不该精明的时候精明,在应该精明的地方偏又犯傻了。我都不知道该说她是真聪明好,还是真糊涂!”
  秦含真不以为然:“我估计她就是自以为精明的小聪明吧?她这还是小事儿,许家长房出了这么大的事,却不来向大伯祖母报信,不管二伯娘是怎么得的消息,到头来都是许家长房的错。我就是奇怪,许大爷到这会子了,还想着要向外隐瞒父亲的病情,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许大爷这时候在想什么?他在想,他当初要是没有隐瞒父亲的病情就好了。他其实只是希望能赶在父亲病逝之前,把自己起复后的官职定下来,把自己的品阶往上抬一抬罢了。他哪里想到,父亲的病情居然没能稳住,还这么快就迅速恶化了呢?他每日在父亲的病床前求他老人家,一定要多支撑一段时间,可父亲还是令他失望了。
  倘若他一直未能顺利起复,就要再次开始守孝,兴许他还没那么不甘心。可是……今日大女婿桂二公子,却难得地陪女儿许岫回许家长房省亲了,还给他带来了起复的消息。官职已经给他找到了,只需要把履历报上去,很快就能有正式的任命文书下来,到时候他的新职位便定下来了,品阶也能提上两级。
  虽然那个官职并不是什么好去处,还是穷山恶水的,离京城又远,换了别的时候,他宁可闲赋在家也绝对不会接受!但胜在新职位的品阶比他原来的高两级,只要他接受了任命,丁忧三年后起复,便比眼下起点更高,这比他这三年里正常做官,苦熬资历,升得要快多了……
  偏偏,在桂二公子上门省亲的时候,老父病危,下人慌乱,妻子与儿子也失了分寸,竟然让桂二公子知道了消息!
  让女婿知道老父病危,问题还不大,可先前他瞒着桂家此事,如今倒有些难以解释了。而新任命文书又尚未下来,新官职明显是泡了汤!许大爷心中恨得不行,怨得不行,老父口口声声说为了许家子孙着想,那为什么就不能晚两天再病发呢?!
  许大爷坐在老父的院子里欲哭无泪,回想起方才女婿看自己的眼神,就算对方什么话都没说,他也知道不好了。倘若女婿与桂亲家因此就对他有了成见,他丁忧三年后,还能再借着桂家的势,谋个好官职么?
  许峥红着眼圈从屋里走了出来:“父亲,祖父快不行了,得给他老人家换衣裳,您……您要一块儿来么?”
  许大爷撑起了无力的身躯:“自然要来的。咱们爷儿俩一块儿换吧。”他看了看儿子,“原本还有些不甘心让你放弃这一科殿试,如今……也不必有什么不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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