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秦含真没什么需要避开许岫的想法,迎面遇上了,便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没有非得要求对方向她行大礼的打算,这就已经很给亲戚——主要是指许氏与秦仲海——脸面了。不过许岫估计是嫁进了高官人家里,规矩礼法都十分讲究,不管秦含真表现得是否和气亲切,她都照足了规矩,给秦含真行礼。
秦含真当然不会为难她,客客气气地说了两句套话,便继续往前走了。虽然留意到了许岫神情憔悴,人也消瘦了几分,秦含真仍旧是眼角都没有多瞥她一下。不管许岫以前是不是曾经主动或被动地给秦家人添过堵,如今她已然嫁了人,能遇上的机会不多了,也不会再有什么机会,为秦家人添麻烦,所以秦含真没打算多事。
说起来,她们这一批年龄相仿的姑娘,堂姐妹、表姐妹或是闺蜜什么的,互相比较熟悉的,都各自嫁娶了,就只剩下秦锦春即将出阁,蔡元贞婚事未明,还有那位眼高于顶却脾气不佳的裴茵大小姐,刚刚出孝,也不知道开始说亲了没有。
秦含真与裴茵关系不好,也没兴趣去管秦锦仪的小姑子,就是蔡元贞,阴差阳错地至今没有下文,让人有些可惜。蔡元贞如今也有十七八岁了,就算蔡家素有晚婚晚嫁的传统,这个年纪也到了要说亲的时候,她却还没有动静,也不知道她家里人是如何打算的。
云阳侯府眼下如日中天,不象先前那般受楚正方压迫,不得不碍于太子妃的影响忍气吞声的时候了,云阳侯夫妻若想要给女儿说一门门当户对相相称心如意的亲事,应该不太难才对。就算京城范围内没有合适的人选了,难道京城以外也没有吗?再说,寿山伯府的余世子,恩科高中探花,人才出众,好象也同样没有婚配呢……
秦含真暗暗叹了口气,想起方才继母蔡胜男与她闲聊时,无意中提到过,先前曾探过云阳侯夫人的口风,似乎需要帮着在宗室皇亲子弟中为侄女蔡元贞物色婚配人选,云阳侯夫人当时婉拒了。蔡胜男心里还有些纳闷,后来回家细想,又觉得云阳侯应该是认为自家如今风头正盛,这时候上赶着攀上来的,未必是什么可靠的人家,还不如在军中挑合适的后生,因此打算慢慢细心挑人,并不着急,就没再多提了。
蔡胜男的猜想也有她的道理,只是秦含真想起蔡元贞那温柔大方又不失爽利的性情与过人的文学、才艺素养,倘若单纯地匹配一位武将,未免有些可惜。当然,婚姻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蔡元贞素有主见,对于自己的婚姻必定会有自己的想法。秦含真身为朋友,也不好干涉或影响她什么,只能默默祝福了。
秦含真心里转着种种念头,不紧不慢地向福贵居的方向走去。
她脑子里没分神去关注许岫,却不知道许岫悄悄儿留意了她好一会儿,直到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过道门外,方才收回了视线。
当初头一回相见时,许岫绝对不会想到,那个自己曾经在内心悄悄儿轻视过的“没怎么读过书的乡下丫头”,竟然会成为如今高高在上的宗室郡王正妃,一身华服,仪态万千地从自己面前走过。秦含真兴许并没觉得自己的态度傲慢,该有的礼数也都有,可有时候,不关心、不在意,就代表着傲慢。在秦含真的眼里,许峥已经不是什么值得她多加注意的人了,所以她可以毫不在意地微笑说话,打招呼,然后从容走过,而没有丝毫停留下来与其攀谈的意思。
许岫心里不禁一阵凄楚。曾经不被许家放在眼里的秦三老爷秦柏,如今已是连她婆家桂侍郎府都需要仰望的永嘉侯了;曾经被她们姐妹私底下嘲笑过的乡下丫头秦含真,如今也是身份高贵的肃宁郡王妃;曾经被所有人视为才学天赋远不如哥哥许峥的表兄弟秦简,如今却已是正经二甲进士,而哥哥许峥,却在会试中名次远远落后于秦简,如今更是错过了恩科殿试,还得两年后再考一回;曾经自认高官门第,不把“外戚”放在眼里的许家,如今又成什么样子了呢?
不过几年的功夫,物是人非。老天爷真是太会捉弄人了。
许岫摸摸自己的脸,不过几日功夫,已经憔悴了许多。她今年才十九岁,心境便已象是三十九岁的妇人一般苍老了。前方一片迷雾,看不到尽头,而她却还得硬着头皮,继续熬下去。这样的日子,却是她自己挑选的……
松风堂的丫头迎了出来,眉间微蹙地看向她:“桂二奶奶怎么站在这里?我们夫人等你很久了!”
许岫能察觉出这个丫头对自己的态度不太和善——这也许是嫁入桂家后,察颜观色的日子过得久了,新历练出来的本事——但姑祖母许氏身边的丫头,大多数对许家长房的人已经没什么好脸色了,这样的态度也只是寻常罢了。许岫没有放在心上,随口应了那丫头几句,便走进了松风堂。
许氏很高兴看到许岫过来,面色青白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桂女婿呢?”
许岫压下心中的苦涩,上前行礼,答道:“二爷今日去了吏部,因此不能陪我。我就说,我自己来也是一样的。姑祖母家里又不是外处。”
许氏点头:“这话很是。虽然桂女婿待你好,你也不能处处使唤他。情份就该用到刀刃上,平日里要多显露出你的贤惠懂事来,叫他念你的好才是。如此,等你有事需要用到他时,他才会心甘情愿为你出力。”她叹了口气,“桂家人是讲礼数的,你公公婆婆也和气,你祖父的丧事,桂女婿也帮着出力了。你是续弦,桂女婿能做到这个份上,就不容易了。虽然我当初不满意你父母给你挑了这么一门亲事,但如今想来,除了是续弦以外,这门亲事真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桂女婿确实是个好人选。”
许岫心中更加苦涩了。她要怎么说呢?桂家确实处处讲礼数规矩,许大老爷的丧事,桂二公子也都照着礼数来了,该吊唁的吊唁,该帮忙招呼的帮忙招呼,虽然不会特别殷勤,但该孙女婿尽的责任,他都尽了。可在私底下,夫妻之间相处,他对她是说不出的冷淡。她知道是因为父亲谋缺的事,令他对她有了不好的看法。但他连听都不愿意听她辩解,她有意做小伏低,想把他哄回来,他也一直淡淡地,完全没有接受的意思。借着她要守孝,他还直接搬进了书房……
倘若他只是在她孝期内如此,也就罢了,可若他不是呢?若他是彻底厌弃了她呢?他们才新婚,她还有那么长的人生要过。今后她要如何与他相处呢?
但许岫不敢在婆家抱怨什么。她看到小叔子看自己的目光了,就好象他什么都知道。她还记得当年卢初亮告诉她桂家这门亲事的时候,就提过他与桂家小四交好……若桂小四对元宵灯会那一场初遇的真相心知肚明,一旦他在家人面前说出了真相,许岫在公婆与丈夫面前,就真的什么尊严都不剩了。
许大爷与许大奶奶正为了官职的事心虚,如今对这个女婿也只有好话,次次见面都要嘱咐许岫,好生相夫教子,不要让丈夫挑剔。许岫看到他们如此,心里便是有再多的委屈,也说不出口。如今许氏又张口就夸桂二公子,许岫除了强颜欢笑,还能做什么呢?
许岫勉强笑着告诉许氏:“二爷正在谋求外放,公公也替他挑好的地方,是在湖州。婆婆让我陪二爷一块儿赴任,约摸是在五月里出发。”
许氏吃了一惊:“湖州么?我记得西府那边在湖州倒是有几家旧识,回头我替你问问,看能不能带个信去,也算是有人照应。桂女婿外放倒罢了,你能跟去就是好事。虽然你如今身上有孝,但也不能因此就跟夫婿分开好几年。趁着这个机会,不必留在家里给婆婆立规矩,你要抓紧机会怀孕生儿子,把桂女婿的心抓住了。倘若能在外多积累些人脉,将来你自己就能帮衬娘家了。这是个好机会!只可惜是在湖州,若是在金陵就更好了……”
许岫强压下一股泪意。她不能告诉许氏,之所以桂二公子选择了外放湖州,是因为他的元配妻子娘家父亲曾在湖州任知府,在那里住过六年,最爱的就是湖州的景致。他是追寻亡妻生前的脚步而去,根本没她这个现任妻子什么事儿。
可许岫什么都不能说,还得冲着许氏露出微笑来:“您的话,侄孙女儿都记住了。您放心吧!”
第六百八十四章 悔恨
许大老爷出殡,以及桂二公子携许岫出京赴任什么的,秦含真都没太关心。反正她娘家永嘉侯府在许大老爷出殡那日设了路祭,全了亲戚礼数,也就完事了。
许氏估计是被许岫的劝说与许峥的书信给按住了,一直没有生事,承恩侯府上下松了口气,秦含真也乐得少听几句他家的八卦。至于许岫离京后,是否还有人能劝服许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反正许家长房眼下又回复到了闭门守孝的清静日子,暂时生不出什么事来。秦含真哪里还有闲心去多管他们的事?倒是姚氏,也不知道原先安插在许家长房的耳目撤了没有。倘若没有,估计承恩侯府那边还是随时能打听到许家的消息的。
秦含真把注意力放在了四堂妹秦锦春的婚事上。
蔡十七升了从五品的辽东都指挥使司镇抚,以他尚未及冠的年纪,绝对是少见的青年才俊了,前程似锦。他的婚礼,云阳侯府很重视,蔡家一众族人子弟都恰好在京中接受封赏,也一起留下来参加了,因此论人数规模,竟比蔡世子成婚时还要更热闹些。不过蔡世子如今有子万事足,且没空吃这个醋呢,倒是成天拉着蔡十七应酬亲友,替自己挡箭,自己则时不时抓紧时机,抽空去探望爱妻与刚出生的宝贝儿子,享受天伦之乐。
蔡十七新认得了不少朋友,他又是明摆着前程大好的人,成婚这么大的事,自然有的是人上赶着来示好卖乖。若不是云阳侯府有意控制,只怕婚礼宴席都能摆到府外的大街上去。
亲家如此给力,秦伯复也不能太失了体统。除了从薛家身上刮了油,给秦锦春备了一副足够丰厚的嫁妆以外,他把老脸都赔上了,死活求得长房与三房的所有堂兄弟出面给自家撑场面,还顺便将长房的姻亲姚家、闵家,三房的故交马家,还有卢家以及卢家的姻亲孙家都一概请到,以示他的家世门第也不比云阳侯府差到哪里去,并非高攀蔡家,而是门当户对的两家人在结交。若不提他的手臂至今还在伤着,行动不便,还有许多需要顾及的地方,这兴许就是他一辈子最风光的时候了吧?
这门亲事果然结得好!大丫头就当她死了吧;老娘中风在床,也可以不管了!儿子只要能保证把他的香火往下传就好;老婆因是小女儿的亲娘,还是要给些脸面的;至于薛家,若能补贴他足够的钱财,他也不是不能把名头借出去,给薛家在江南撑一撑腰,但更多的就没有了。帮不上他什么大忙的亲戚,哪里有资格跟他提条件?!
秦伯复径自兴奋不已,新娘子秦锦春倒比父亲要淡定多了。
她从一个月前开始就吃好喝好睡好,养足了精神,做个漂亮的新娘子。她的喜服料子是长房给的,戴的珠翠首饰是三房给的,样样都是上等精品。几位婶娘都送了她首饰,二姐姐、三姐姐又都有重礼贺她,母亲给她塞了几千两的压箱银,父亲把祖母的私房分了她一半,还有外祖父母与舅舅舅母们添的东西,甚至连宫里还在守孝的敏顺郡主,都打发人送了一个珠宝匣子出来……她的嫁妆,就算跟卢家表姐比,也不差什么。
她看重的倒不是嫁妆多寡,而是有了这份底气,她将来就有办法把自己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蔡十七自己就勇武能干,对她又有心。她日后定能经营好自己的生活。倘若有朝一日,母亲在家里过得不好了,她也能把人接到身边赡养。
这么想着,哪怕她不舍得离开京中的亲人,远赴辽东长住,心里的离愁别绪也消散了许多。暂时的分离,是为了更好的未来。她会坚定地往前走,不会犹豫,也不会回头的!
四月中旬,正值暮春季节,天气煦暖,春花烂漫。秦锦春身披红妆,风风光光地嫁进了云阳侯府,成为了蔡十七的妻子。作为刚刚结束的辽东大战里最耀眼的一位少年英雄,蔡十七的婚礼吸引了京城上下所有人的目光。等到婚礼过去几日,依然还有人津津乐道当时迎亲队伍里一长溜儿身家清白容貌清俊的年轻武官们,还有云阳侯府喜宴上那源源不绝上门来贺喜的宾客……
据说蔡十七婚礼过后没几日,曾经陪他一同前往秦家二房迎亲的那一溜儿青年才俊,就有人家上门去探听他们的婚事了。有人顺利挑中了如意佳婿,也有人没能说成亲事,只能再另外寻找的。这段日子,正值辽东大战的功臣们滞留在京,尚未回转任所,难得有这么一批质优的未婚男子在,京中那些有女儿的人家,哪儿能轻易放过呢?
裴国公府刚刚出孝不久,自然也赶上了这一波热闹。他们家虽然还对裴二姑娘进宫一事存有奢望,但裴大姑娘裴茵再不定亲,就要成老姑娘了。倘若能给她说个前程大好的武官夫婿,也是不错的姻缘。裴大奶奶因娘家兄弟坏了事,心情不佳,无心考虑儿女婚事,裴二奶奶与裴三奶奶却不会闲着,纷纷出头,向裴国公夫人表示愿意为侄女儿做媒。
裴茵气得饭都吃不下。
她心里怎会不明白婶娘们的算计?她年纪在姐妹中最长,其实才貌也是最出众的一个。倘若裴国公府真有法子送一个女儿入宫为妃,凭什么就非得是年纪还未及笄的二堂妹中选,而不是自己呢?她年纪大些又如何?宫里选妃,明明也是挑年纪大些的!原本东宫的陈良媛出身平平,如今生了一位皇女,就被升了嫔位。她乃是国公府嫡出的千金,倘若能入宫,未必就不能将陈嫔给比下去!凭什么家里人就只想着送堂妹入宫,自己却只能去将就军伍里的粗人?!
裴茵拉扯着父母兄长,跟祖母、叔婶们吵了好些日子,但最终却只是白吵罢了。裴国公府哪里有什么门路送女入宫?好不容易挤出一大笔银子,给宫中有体面的太监送了礼,探了口风,结果却只得到一个消息:宫中暂时无意选秀。裴家人顿时傻了眼。
陈嫔又没有生下皇子,新君膝下犹空,怎能不再选秀纳妃呢?!难道皇家的香火就不管了?!总不能是皇家贵人们全都认准了陈嫔,非要等她养好了身体,再重新怀一个吧?
裴家费尽心思,到处送礼托人,才好不容易打听出一个新的消息:新君要准备迎娶新皇后了,皇子若能是中宫嫡出,当然比妃嫔所出更好,所以,暂时不考虑选秀。至于问新皇后是谁?对方不肯说,反正不会是裴家姑娘就是了。
裴家人钱都花了,事情却没办成,只能欲哭无泪。裴三爷与裴三奶奶倒是实际人,知道女儿入宫无望了,不能再耽误大好年华,便转头去给她寻摸好亲事了。既然长房的裴茵看不上那些军中的青年才俊,就让他们闺女得了吧。有个前程似锦的女婿,总比在家里做老姑娘强。
于是,裴二姑娘迅速定了一门亲事,裴茵却迟迟没有着落,处境竟变得有些尴尬起来。无论是考虑到家族脸面,还是外界的舆论,裴国公夫人都不能再任由裴大奶奶为娘家的事情悲伤,就把女儿的终身大事给耽误了。她催着裴大奶奶带裴茵出门交际,尽快给后者说一门亲事。倘若裴大奶奶做不来,她就让两个小儿媳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