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仲英想了想:“他兄长宁化王就在京城吧?想必不会留他在宗人府养伤。”那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秦含真却道:“交给宁化王做什么?对于犯了错的宗室,宗人府才是管束他们的正当机构。”她压低了声音,“小姑父,再怎么样,你们也是打了宗室郡王。就算广昌王要受罚,你们也未必能逃得过罪责。与其让他跟他亲兄长见面串了供,把责任都推到你跟蔡家的人身上,还不如你先下手为强?早日将事情跟宗人府说清楚了,将来就算闹到皇上面前,皇上也不会误会了你呀!”
苏仲英立刻就听明白了,秦含真这是在劝他,赶紧把责任先推到广昌王身上,让皇帝与宗人府都认定他们出手打人没有错,都是广昌王自找的,这一关就算过去了。即使上面还有责罚,也是无伤大雅。
苏仲英笑着伸手按了一下秦简与秦含真的头:“好孩子,多谢你们的提醒了。今日小姑父先走一步,日后有机会再聊。你们小姑姑那儿,我会想办法让她回去看望岳母的。”说着就站起身来,大踏步地往外走了。
秦简与秦含真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会意的微笑。
秦锦华左望望,右望望,面露疑惑:“你们……好象在瞒着我什么?”
秦简摸了摸鼻子:“也没什么。好吧,其实是方才发生了一点事,我跟三妹妹刚才在窗边看见了……”
秦家兄妹三个说话的时候,苏仲英带人回到了广昌王所在的雅间,见蔡家侄儿他们正分了两个人手,要下楼去雇车,将广昌王送去医馆,他便道:“医馆的事且不忙,我们先把人送到宗人府去,再叫个擅治跌打损伤的大夫跟着走就是了。”
广昌王吓了一跳:“为……为什么要送我去宗人府?我哥哥宁化王就在京里,你们送我到他府里去就好!”
苏仲英冷笑:“藩王非诏不得入京。广昌王明明未得诏令,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这事儿我们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就没有不上报朝廷的道理。广昌王若是聪明人,还是好好想想,一会儿到了宗人令面前,要如何解释自己为何要秘密进京吧!”
他毫不客气地就命两名下属扶着广昌王起身,竟是真个要把他押送到宗人府去的样子。连蔡家侄儿一行人也反应过来了,醒悟到广昌王还是个黑户,连忙也帮了把手,一群人嚷嚷着就要把他送宗人府去。
广昌王又气又急,身上又痛得厉害。他冷言质问苏仲英:“你可要想好了!真把我送去了宗人府,你就不怕回家后无法跟你老子交代么?!”
苏仲英对自家老子的秘密计划一无所知,此时无所畏惧:“我怎么可能会无法交代?我们苏家世代忠于朝廷,饶你身份再尊贵,地位再尊崇,只要违反了朝廷律令,我就有责任将你送交法办。倘若我因为你是宗室贵人,而对你网开一面,那才是无法跟我父亲交代呢!”
蔡家侄儿喝了一声采:“说得好!苏二哥,我从前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好汉,你这个朋友,我交了!今日打人的事,我也有份。苏二哥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独担责任的!”他与苏仲英一起,押送广昌王赵砌下楼上车,直往宗人府去了。
他们一走,秦简便长吁一口气,对两位妹妹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回家去吧。”
秦锦华有些懵:“为什么呀?我们还没逛街呢,就只是在这屋里喝了一壶茶,吃了几块点心而已!就算遇见蔡姐姐被登徒子跟踪,教训了那人一顿,也没必要那么急着赶回家吧?”
秦含真忍了笑,冲秦简眨了眨眼:“是呀,大堂哥,我们还有的是地方要逛呢,咱们不急着回去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内情
等到秦含真与秦简、秦锦华兄妹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秦简被妹妹们充沛的精力折腾得有些委靡,钱包也大为缩水。不过想到今天看到的一场好戏,他的心情也重新好起来,也没那么心疼损失掉的金钱了。
马车先到了永嘉侯府,秦简将秦含真送进大门,低声对她道:“一会儿我就来看三妹妹,把实情跟你分说明白。”
秦含真点头:“大堂哥你可要快点儿来,我有好多话想问你呢。”
秦简火速将妹妹秦锦华送回了家,又先后拜见过祖母许氏,母亲姚氏,还应付了一遭知道他们出行却不带自己而闹起了别扭的小堂妹秦锦容之后,才终于脱了身,从侧门来到了永嘉侯府中。
秦含真把丫头们全数摒退,只留丰儿在门口守着,连茶都没给堂兄倒完,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了秦简:“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儿怎会有那么多人同时出现在那条街上?大堂哥可别说都是巧合!”
秦简笑了:“当然不可能是巧合,这是我和三叔祖、父亲以及广路四个人一块儿商量出来的,安排得很巧妙吧?就算事后宁化王、广昌王和镇西侯察觉到有异,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因为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
首先,蔡元贞会出现在那里,并不是一个巧合。她每逢初一、十五就要去外祖家探访,而且几乎每次去都要在那间铺子里买点心,这都是有迹可循的,而且知情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借着秦锦华的关系,秦简还知道蔡元贞平日出门去外祖家,喜欢穿着朴素,只带着几名身手好的心腹侍女以及随从前往,有时候坐车,有时候骑马,但要到鼓楼大街上的点心铺子买蛤|蟆吐蜜,她一定会步行。这也是蔡元贞的一点小爱好,她经常会在那条大街上逛一逛,坐车骑马就不方便了。鼓楼大街那一片,有好几家铺子背后是云阳侯府的本钱,又正好是她一个堂兄负责巡视的区域,一向治安良好,并没有流氓地痞敢随便乱来,城卫军的人更是来往巡视频繁。蔡元贞对自己的人身安全非常有信心。
其次,广昌王会出现在那里,也同样不是巧合。他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寻找着机会接触蔡元贞,明显是想看一看她的容貌长相,但又不会与她直接作接触。他如今在京城是隐瞒了身份的,如果现在就跟蔡家人打了照面,过后正式议亲时,定会被蔡家人发现他曾经秘密潜入京城,要是给两家的联姻带来什么变故就不好了。所以,他需要一个可以近距离接触到蔡元贞,又不会为她所察觉的场合。在近期,哪里还有比蔡元贞前往外祖家的路上,在鼓楼大街闲逛时更好的机会?因此,他今天一定会来,而且能达成目的的可能性非常大。
秦简对秦含真道:“我听广路说,广昌王甚至曾经冒充过宁化王妃的侍卫,让宁化王妃冒险坐车撞向蔡大小姐的马车,造成意外,然后以此为借口,让宁化王妃上前与蔡大小姐交谈,好给跟随在宁化王妃身边的假侍卫一个正面窥探蔡大小姐容貌的机会。可惜当时蔡大小姐婉拒了宁化王妃的请求,宁化王妃改派了身边的嬷嬷上前,广昌王也顶着侍卫的名头跟上去了。不过因为蔡大小姐没有掀开车帘,与嬷嬷面对面交谈,宁化王妃与广昌王的算计没有成功。所以我想,广昌王若是知道蔡大小姐会有出门闲逛的时候,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而这种事,自然是早了早好,他不会拖到十五那日再进行的。”
秦含真心中明了,她对秦简道:“宁化王妃的马车撞上来时,我就觉得不对劲,提醒了蔡姐姐几句。而且宁化王妃当时的借口简直愚蠢,蔡姐姐很容易就对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至于蔡姐姐没有掀起车帘跟宁化王府的嬷嬷说话,原因也很简单。她自己是没那么多严格规矩的,却要顾虑我也在车上。若她掀起了车帘,就等于让我也在车外那么多的陌生人面前露脸了,所以蔡姐姐只在车中与嬷嬷交谈,把人打发走就完事了。就算真要看对方在做什么,车窗帘子还是有缝儿的。我们看外面很方便,外面却瞧不见里头的动静。宁化王妃与广昌王选那样一个场合,本来就不聪明。”
蔡元贞与广昌王会出现在鼓楼大街上的原因,如今已经明了。这两件事是他们自己的决定,与秦家人以及赵陌倒是没什么关系。他们顶多只是事先窥探到了双方的动静,然后利用上了这个时机而已。此外,蔡家那个负责鼓楼大街治安的侄儿的性情与行踪,同样也被他们利用上了。
秦含真一听便问了:“这么说,苏大姑娘会出现在那里,是你们故意安排的了?”
秦简点头:“小姑姑虽然与我们家里来往得少了,但她陪嫁的家生子们,却不曾跟府里的亲友断了往来。当初祖母为小姑姑准备陪嫁时,煞费苦心,选取的家生仆从,全都还有至亲留在秦家,以此牵制陪嫁的丫头与陪房们,不敢轻易违逆小姑姑的意愿。因此,我父亲出面,暗中指使这些陪房们做什么事,他们通常是不会违令的。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连小姑姑都不知情,只是让几个人寻机会在苏大姑娘面前进言,让她知道今日鼓楼大街上的首饰铺子会有新款首饰出炉,而且是她喜欢的那一种而已。苏大姑娘近来心情郁郁,身边的人劝她出门散散心,再推荐一处首饰铺子,是不会有人起疑的。鼓楼大街离兵马司胡同不远,又治安良好,本来就是苏家女眷们常去的一处消遣地儿。”
据陪秦幼仪嫁到镇西侯府的家生奴仆们传回来的消息,苏大姑娘这几日一直心情不佳,有种种小道消息,传言她好象是为了自己的婚事在烦恼。镇西侯对嫡长孙女的婚事早有安排,属意交好的辽王世子嫡长子肃宁郡王赵陌。可赵陌对这门婚事不大热络,已是婉拒了。但辽王世子赵硕依然非常热心想要促成婚事,镇西侯与他都没有打消念头。而与此同时,镇西侯世子夫妻俩对长女的婚事也有自己的想法,更中意弟媳秦幼仪的娘家侄儿秦简。儿子儿媳们都达成一致意见,镇西侯夫人只听丈夫的,两代人为了苏大姑娘的婚事,正在胶着僵持中。但有传言指苏大姑娘自己其实有意中人,是外祖家的亲戚,还暗地里跟母亲卞氏提过了,却遭到了卞氏的反对。无论最终胜出的是镇西侯还是镇西侯世子一方,苏大姑娘都没法决定自己的婚姻,她的心情不好,也是人之常情了。
她今日出门逛首饰店,其实并不是只带了一个丫头去,同行的还有母亲卞氏身边的心腹嬷嬷与她本人的奶娘。这两位嬷嬷都是肩负着守护小主人责任的。但首饰铺子的出品太好了,苏大姑娘与嬷嬷们挑首饰挑花了眼,后者就没留意到,有个首饰铺里的小丫头,送茶时给苏大姑娘塞了一张小纸条。
那是个八、九岁大的小丫头,收了别人的钱替人传信,就算被抓起来审问,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而将纸条与钱交给她的人,则是街边一个面目平凡的婆子,同样是受雇来办事的。将纸条与钱交给这个婆子的人,才是秦简派出去的人手。而这个人,原本生活在秦家远郊庄子上,早在广昌王在茶楼雅间里被围殴时,就已经带着一家老小出了城门,直接南下了。他们一家将会成为江宁秦家老家一处产业的小管事,十年内都不会返回京城。任何人想要从他们身上查到秦家,都只会找到断了的线索。
赵陌从秦含真处知道,苏大姑娘对广昌王有淑女之思,后者对前者也并非无意。有了那张暧昧的小纸条,苏大姑娘自会想办法甩开同行的两位嬷嬷,只带了心腹丫头出门,不等她去寻找心上人的踪迹,广昌王就在门前等着她了。广昌王会自行前往首饰铺子旁边的点心店,然后一眼就被苏大姑娘看见,这一点还真令秦简惊喜呢。
秦含真听秦简说完,若有所思:“如此说来……那几个盯着苏大姑娘看的地痞,也是你们安排的了?”方才她听秦简说过好几回了,鼓楼大街上一向治安良好,蔡元贞总是放心在那里闲逛,苏家女眷也时不时去消遣,那又怎会忽然来了一群管不住眼睛的小流氓,盯着明显穿戴不凡的苏大姑娘看呢?
秦简笑了:“这几个地痞原是在附近街道上厮混的,我让人给他们塞了银子,也不用他们做什么,就只是围在苏大姑娘附近盯着她看而已,连句失礼的话都不会多说。就算真给城卫军的人逮住了,他们也顶多就是被人撵走,骂上几句,连打都不会挨。但广昌王据说对苏大姑娘还是有几分怜爱之心的,会护着姑娘到茶楼里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就连广昌王带着苏大姑娘会到哪个雅间里去,也是秦仲海与秦简父子事先安排好的。那个茶楼伙计口里订下了周围几乎所有雅间的豪客并非别人,正是秦仲海,自然,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客人会前去打搅了他们的计划。广昌王从踏进茶楼开始,过后会遇到苏大姑娘的亲叔叔苏仲英,以及印痕撞倒伙计,伙计撞开雅间的门,苏仲英发现亲侄女与外男私会……此后种种,全都是秦简父子的算计了,当中自然也有赵陌的功劳。
秦含真听得感叹:“恐怕你们连小姑父也算计上了吧?”她有点明白赵陌那天为什么会说,秦仲海出人意料地果决了。
苏仲英会出现在那里,肯定也是秦仲海父子使的计。他这一计,等于是让不知情的苏仲英破坏了他父亲与宁化王的交情,双方结下了仇怨,连镇西侯世子苏伯雄,也因为女儿的事,从此拥有了跟宁化王反目的理由。他们兄弟站到了宁化王的敌对方,只剩镇西侯一个,空有威势,却无实权,又能管什么用?
第一百四十七章 暴怒
镇西侯面无表情地听着小儿子苏仲英叙述孙女与外男私会,结果这个外男忽然变成了广昌王的经过,只觉得脑袋都快要爆炸了。
他有满腔怒火憋在身体里,很想冲着坏了事的小儿子喷去,但又还记得小儿子根本不知道自己与广昌王的兄长宁化王早有默契,而且约定的是十分禁忌的事。他只能继续憋着,可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过难受了,难受得他想要吐血。
他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小儿子,手微微发着抖,死忍着才没有一耳光扇上去。
苏仲英虽然觉得父亲的表情很可怕,显然非常生气,但他没察觉到父亲的怒火是冲着自己来的,反而误会了镇西侯是在为嫡长孙女与外男相会一事而恼火。他对镇西侯道:“父亲,今日这事儿,虽说大侄女有错,但广昌王欺骗她在先,诱拐她在后,被我们发现了,又拒不承认自己的行为,大侄女严格来说,只是上当受骗了而已。这事儿确实不体面,也有损大侄女的闺誉,但到了这一步,您拿孩子出气也没用,还不如想想该如何善后吧。”
镇西侯在磨牙。他还是没开口,就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骂小儿子。
镇西侯世子冷着脸坐在一旁,盯着屋子中央低声哭泣着的长女,寒声问:“哭什么?你既然有胆量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如今怎么就胆小得只会哭?!”
苏大姑娘的哭声顿时大了起来。得知“戚表哥”其实是宗室郡王,就是舅母梁氏那位嫁给了晋王做侧妃的姐妹所生,从心上人到一直以来敬爱信任的舅母,都欺骗了自己,她就觉得自己心都快要碎了。她并没有觉得“戚表哥”是广昌王,家世远超方才误会的罪官子侄,他们的婚事就有了希望。她反而想到,“戚表哥”明明知道她的心事,又一直在她面前出现,倘若当真有意娶她为妻,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真正身份,又迟迟没有上门提亲?她方才在茶楼雅间里,已经暗示了一下,家中祖父和父母都在为她相看亲事。若是广昌王对她有心,当时就该许诺了。他又不是家世有问题,何必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