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除非……他从头到尾只是在耍弄她而已,根本就没想过要娶她!她好歹也是镇西侯的嫡长孙女,湖广总督的外孙女,名门闺秀,官家千金,哪里配不上广昌王了?他就算是宗室贵胄,也不能这般欺辱她!
  苏大姑娘心中悔恨无比。
  镇西侯世子夫人卞氏扶着小女儿,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她今日去了娘家兄弟家作客,是家里传信过来,方才急急赶回的,如今还穿着出门作客的大衣裳,脸色一片惨白,大冷的天,额上却冒了汗。
  一进门,她就向公公婆婆行礼了,脚软得差点儿当场跪下,先替长女请罪。小女儿也紧跟在她身后,低着头不敢说话,偶尔偷偷看一眼姐姐,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
  她早就劝过姐姐了,姐姐怎么还是犯了糊涂?!
  镇西侯夫人板着脸训长媳卞氏:“你是怎么教孩子的?当初你把两个女儿带回娘家去的时候,又是怎么说的?我让你带着孩子回京随我住,你不听,非说在娘家很好,有人照顾你的病情,还有人帮你教养孩子,结果就是教养出了这么一个东西?!谁家女儿会随随便便跟外男在外头相见?就算是被人骗了,你娘家嫂子难道不知道她外甥是谁?结果她就任由她外甥来骗我们苏家的女儿,却闷不吭声?!你住在娘家的时候,难道就丝毫没察觉她跟那个广昌王在搞什么勾当?!”
  卞氏无言以对。她是真的不知道广昌王私下在与女儿见面。她虽早就知道娘家嫂子的姐姐就是已故晋王的侧妃,生下了宁化王与广昌王,可嫂嫂梁氏带着两个女儿去武昌时,她因为身体不好,并未同行,又因为觉得女儿是去父亲任上,料想不会有什么差错,便也没有留意女儿在武昌结识了什么人。至于后来广昌王去成都那一回,他到卞家去,梁氏一见,很快就把他安排到了别的地方住宿,他也没再在卞家露过面。她顶多就是听说嫂子的几个娘家外甥、侄儿到蜀地来玩了,又怎会知道其中还有一个是宗室,并且隐姓埋名私下与她女儿结交?
  卞氏清楚,自己在长女的事情上,确实是有责任的。她对娘家亲人太过放心了,竟没提防,就让长女犯了错。最糟糕的是,虽然长女并未吃什么亏,今日私会外男之事,似乎也没传出去,可承恩侯长孙秦简在场,他是知情人,她再想跟承恩侯府的人提两家亲事,恐怕是不成了。
  卞氏有些沮丧,面对婆婆的指责,她只能低头认错。
  镇西侯夫人早就对长媳不满了,有这样好的机会,怎会不趁机多敲打敲打?只是卞氏柔顺地认错,她又觉得自己好象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点儿都不得劲,心中有气,便转而喷起了大孙女儿:“你也是自幼读书的人,礼仪廉耻理当都知道才是,怎会瞒着家里人做这等不要脸的事?!你还有脸哭?哭什么哭?!我们苏家的名声都叫你败坏了,你还只会哭,怎么不去死呢?!”
  苏大姑娘哭倒在地,一副快要断气的模样,好不可怜。苏仲英顿时觉得母亲说话太过了,大侄女虽然有错,但她还是个孩子,又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何必把孩子骂得这么狠呢?
  他便替苏大姑娘求情:“母亲熄怒。大侄女确实有错,但她也是被人骗了。那个广昌王看着好眉好眼的,万万没想到竟是个登徒浪子!他私下冒名来哄骗侄女们就算了,还写了纸条约大侄女见面。大侄女原本未必有心去赴约,只是出门时被广昌王截住了,又想着彼此是表亲,不好拒了他的好意,才会跟着他去茶楼的。但大侄女一直都带着丫头,倒也不算是孤男寡女相见。她一个孩子,才多大的岁数?一直养在深闺,哪里知道世上人心险恶呢?广昌王显然是老手了,最爱诱骗她们这样的美貌大家闺秀。母亲不知道,就在广昌王约大侄女相见的时候,他才尾随过云阳侯府蔡家的千金呢,因此才会被蔡家的人带着城卫堵在茶楼里打的。”
  镇西侯夫人顿时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这样的人,大丫头居然还能被他骗了?!长眼睛了没有?!”
  镇西侯却死死盯着小儿子:“你说什么?广昌王……他在尾随蔡家的女儿?!”
  苏仲英点头:“是呀,这事儿其实是秦家的姑娘在楼上窗边看见的,还跟简哥商量着,要给蔡家小姐送个信,让她提防着些登徒子。没想到广昌王一转身,就跟大侄女搭话去了。他也着实大胆,什么人都敢招惹,以为自己是宗室郡王,就真的无法无天了么?他可是无诏擅入京城的,皇上若是知道了降罪,连王爵都未必能保得住,真不知是打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
  镇西侯的脸色黑得跟锅底有得比了。
  镇西侯世子苏伯雄看了父亲一眼,平静地道:“算了,这事儿也算是过去了。大丫头已经知错,先让她禁足三个月,罚抄《女训》、《女诫》,以观后效吧。我们跟秦家、蔡家打一声招呼,再敲打一下茶楼的人,想必消息不会走漏出去。只是出了这种事,终究有损我们苏家的声名。日后大丫头的婚事,我会往京外寻去的,眼下却不是给她议亲的好时机。”
  镇西侯冷冷地看了长子一眼。苏伯雄依然表情平静:“肃宁郡王与秦家交情莫逆,未必不会听到风声。他原本就不大乐意这门亲事,如今更有理由拒绝了。我们镇西侯府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何苦上赶着求亲呢?外人知道了,只会笑话我们苏家没脸没皮。”
  镇西侯冷哼一声。若不是长子夫妻俩执意反对,连小儿子也站在他们那一边,长孙女与肃宁郡王赵陌的婚事早就定下了,又怎会发生今日的丑事?
  苏伯雄看着父亲的表情,也大概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并不多言,只是扭头对长女道:“你都听见了?赶紧给我回去反省!若胆敢再犯,我亲自送你去尼姑庵落发修行,你给我一辈子青灯古佛,向苏家的列祖列宗赎罪吧!”
  苏大姑娘哭得满脸是泪,重重地点头。卞氏默默流着泪,与小女儿一道,扶起长女离开了。
  苏伯雄又对苏仲英道:“秦家与蔡家两边,还得二弟与弟妹走一趟,顺道再去宗人府打听一下,广昌王的伤势如何了?若是打得太重,你先前带的那两个人,最好是躲一躲。”
  苏仲英忙应下来,转身急急离开了。镇西侯夫人有些烦躁,质问长子:“你怎么把人都赶走了?我还没训完话呢!”
  苏伯雄叹了口气:“母亲,我想跟父亲谈一谈,能请您回避么?”
  镇西侯夫人一怔,转头看向丈夫,见他没有提出反对,只好不情愿地转身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镇西侯与世子苏伯雄二人。后者问父亲:“广昌王私下隐姓埋名诱骗我们大丫头,父亲事先可知情么?”
  镇西侯没好气地说:“我怎么可能知情?!我又不是傻子!”
  苏伯雄又问:“广昌王对我们大丫头到底是什么想法?若当真有意,为何不来提亲?他跟着宁化王在京中待了这么久,不可能不知道宁化王的安排吧?父亲想将大丫头许给肃宁郡王,广昌王是否知情?若只是为了回报父亲在蜀地给他们的方便,让我们苏家出一个郡王妃,那为什么不是广昌王来求娶,反而是找上肃宁郡王呢?!”
  镇西侯黑着脸,没有说话。
  苏伯雄再问:“广昌王诱骗了大丫头,自己却盯上了云阳侯府蔡家的千金,宁化王也知情么?他是不是觉得我们镇西侯府没有了西南军权,没有从前有用了,所以嫌大丫头配不上广昌王了?他这是想叫云阳侯的千金做广昌王妃?是不是也盘算着,让云阳侯来取代父亲的位置呢?”
  镇西侯终于忍不住,暴怒地大吼:“闭嘴!”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吐血
  镇西侯对云阳侯的观感非常复杂。
  云阳侯曾经在镇西侯麾下当过差,待的时间不长,也就那么两三年的功夫吧。那时他还年轻,身强力健,又是将门世家出身,自幼熟读兵法,骑射武艺都十分出众,非常擅长跟其他人打交道,才到镇西侯麾下待了不到三个月,已经是西南军中人见人爱的后起之秀了。
  镇西侯原本也挺喜欢他,可自从他在镇压西南乱民时,犯过几个不大不小的过错,都被云阳侯这个后辈提前指出来之后,他对对方的喜爱之情就大打折扣了。后来事情的发展,更是证明了云阳侯的话没错,还给出了最正确最有效的应对之法,衬托得镇西侯固执昏庸,也把镇西侯世子苏伯雄衬托得平庸无能。
  自那以后,镇西侯对云阳侯就各种看不顺眼,明显到了手下的人都能看出来的地步。诸如不给立功机会呀,专门安排去做又苦又累还不露脸的差使呀,当面给脸色瞧呀,上头下来的赏赐总是克扣或是拖延呀,不少手段其实都有些上不了台面。苏伯雄私下就觉得挺过意不去的,不过他跟云阳侯不在一处当差,见面的机会也不多,除了遇见时态度和善一点,劝他父亲不要总针对人家以外,也做不了什么。
  云阳侯对上司的态度有什么感想,外人不得而知。反正他在镇西侯那儿也没待多久,两三年后,他丧父丁忧,就离开了西南边境,回京奔丧。等三年孝满,他就继承了亡父的爵位,又前往北方边境跟北戎打了几遭小规模的遭遇战,立了几个功劳后,就被皇帝调回京城,爵位由云阳伯升为云阳侯,从此执掌城卫军大权,成为京城中数得上号的实权派了。
  镇西侯从前离得远,顶多就是听闻过云阳侯立功封侯的传闻,对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并没有太直观的认识。但这次回京之后,他就发现了,他失去西南军权后,空有军中威望,在京城里却没什么有用的人脉,还一回来就直接得罪了亲家秦氏双侯。再加上他妻子镇西侯夫人多年来的习惯,在京城也没有什么交好的人家,他除了一些虚无缥缈的荣誉与名望,半点实际上的权势都没有,连长子将来的职位,也没有办法去决定,只能被动地等待着皇帝的安排。
  相比之下,曾经的下属云阳侯,在这京城中却是呼风唤雨的存在。哪怕他只是一个侯,却连宗室亲王、国公府,还有六部尚书、内阁学士,都要敬他三分。他镇西侯的妻子、儿媳与孙女,能在宫宴时得到太后的接见与友好接待,已经是难得的荣耀;但云阳侯府的女眷,却几天就能进一次宫,乃是太后宫中座上客。镇西侯想要让资历、才干样样不缺的长子去京西大营之一,又或是进御林军掌权,还得从军中旧识处发力,请客送礼,花钱打点,费了不少功夫,依然未有准信;云阳侯想给家族中的子侄安排这样一个位置,却只需要张张口。
  镇西侯感觉到了自己与昔日下属的权势对比,深深感觉到了力不从心。他们苏家要费尽心思去争取的东西,对于云阳侯来说,却是触手可及。世上的事怎能这般不尽如人意?难道他为朝廷拼死拼活几十年,给自己留下了一身伤,还惹来了麻烦无数,却还不如一个年青后辈在京城对皇帝巴结讨好来得风光么?
  而如今,竟然连秘密盟友宁化王,也开始嫌弃他们镇西侯府了。因为云阳侯手握军权,又比他更有权势,所以就打算把他一脚踢开,另行拉拢云阳侯了么?!
  他家长孙女正当年岁,貌美如花,又对广昌王有意,凭什么就不能嫁给广昌王为正妃呢?广昌王若无意迎娶他家长孙女,又为什么要来招惹她?!从前在蜀地时就算了,双方的盟约还未开始。但如今镇西侯府与宁化王的合作已经定了下来,广昌王为何还要来招惹他家长孙女?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把镇西侯府放在眼里?那他哥哥宁化王呢?是不是……也没把镇西侯府放在眼里?以往的一切花言巧语,全都是哄骗他们父子的?!
  镇西侯心中猜疑的念头不停地往外冒,即使他告诉自己,这极有可能只是一场误会,是因为小儿子苏仲英不了解内情,才会糊里糊涂招惹上了广昌王。可是,广昌王私下诱骗他家长孙女,这是事实。广昌王尾随蔡家千金,似有觊觎之意,也同样是有人证证明的。承恩侯府秦家的长孙,根本不认得广昌王是谁,也不知道他们镇西侯府与宁化王有什么样的默契,他根本没必要说谎。他既然敢向蔡家的人指责广昌王做了什么,那就意味着他确实看见了。
  镇西侯如今的脑子里通通都是权势斗争,根本没想过广昌王可能只是一时好色,盯上了路过的蔡家千金。广昌王是宗室贵胄,自幼深得晋王宠爱,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云阳侯千金再美貌,又能比他家长孙女强得了多少?广昌王绝不可能只是因为行纨绔之举,才会盯上蔡家女,他肯定是要图谋云阳侯府的权势呢!
  一边是对盟友的猜忌,一边是对昔日下属的嫉恨,同时还有一种对天命的不满。镇西侯如今满腔怨愤,想要发泄也发泄不出来,真是难受死了。他满脸涨得通红,头晕眼花,眼前发黑,好象有什么东西塞在胸口处,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这一憋,就憋了许久。
  傍晚时,苏仲英收到了最新消息,又赶过来向父兄报告了:“广昌王如今在宗人府安置下来了,宗人令让他先留下来养伤。宁化王前去接弟弟,宗人令却不许,还直接上书给皇上,将广昌王擅自进京一事报了上去,又质问宁化王是否知情。宁化王本想解释说自己并不知情,可蔡家人那边却透露,好象广昌王先前曾经冒充过宁化王妃的侍卫,跟随她出行。宁化王不得不改了口,承认是上京之后,才知道弟弟偷偷跟到京城来了,又怕皇上知道了会怪罪下来,就一时糊涂,隐瞒了真相,打算等开春后回封地时,顺道将人带走,万万没想到会被拆穿。皇上知道后,怒斥了宁化王,责他管教兄弟不力,罚他在乾清宫正殿前罚跪,至今还没叫起来呢。”
  镇西侯世子苏伯雄关心地问:“皇上可知道了你跟蔡家人联手打广昌王的事?”
  苏仲英说起这个,还十分庆幸:“我和蔡家人都跟宗人令提过了,实在不是有心的,原不知道广昌王的身份,只当是寻常登徒子了,他自个儿说他是犯官戚景行的侄儿,谁能想得到呢?总之,宗人令虽然当时有些生气,但上书的时候,也替我们说明了原委。皇上没有过问这件事,只为广昌王无诏入京、宁化王隐瞒实情这两件事生气,至今没有追究我们责任的意思。”
  苏伯雄便道:“回头收拾一份礼物,给云阳侯府送去。今日之事,也算是我们给他家带来的麻烦。广昌王觊觎蔡家千金一事,我们毕竟没有亲眼目睹,也没什么实打实的证据,最好是与云阳侯通个气儿,两家一起将事情坐实了,也省得宁化王与广昌王倒打一耙,反怪到我们头上来。云阳侯位高权重,自然是不怕的,我们兄弟却要轮缺,别叫他们泼了污水才好。”
  苏仲英忙答应下来:“大哥放心,我都理会得。”又安慰兄长,“蔡家人厚道,不曾说破秘密,大侄女的清名应该还能挽救。实在不成,送她回蜀中,有卞家出面,一样能找到好人家。大哥也不需要太过担心了。”
  苏伯雄苦笑,拍了拍兄弟的肩膀,让他继续去忙活了。
  回过头,苏伯雄看向镇西侯:“父亲,事已至此,皇上都知道了,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您先前的打算,是不是该改一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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