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没想到,打点的银子花了出去,黄忆秋也进了念慧庵,皇帝传闻中也去了庵里好几回了,听说确实是见到了人的,可他没有说什么,更没有宠幸这肖似亡妻的美娇娘,只让她在庵里为皇后念经祈福。到如今三四年过去了,黄忆秋都是二十出头的老姑娘了,还在庵里念经呢!若不是皇帝没下旨叫她剃度,跟真正的尼姑也没两样了。
  这样的局面,别说黄忆秋自个儿始料未及,就是秦伯复跟薛氏也傻了。皇帝三宫六院的,也不是什么情种,怎的就舍得白放着一个生得象皇后的黄花大姑娘不碰,只叫她念经呢?无论他们怎么想,都觉得皇帝没理由不宠幸黄忆秋的呀?难不成黄忆秋有什么地方惹皇帝不满了?可她在庵里也没受搓磨,别的尼姑待她冷淡却不失客气,不象是触怒龙颜的模样。
  饶是秦伯复与薛氏百思不得其解,也知道这条路未必能走得通了。兴许黄忆秋手段高些,花几年水磨功夫,还有出头的一日,但他们短时间内,却是看不到成果了。他们也无计可施,只能自认倒霉,毕竟他们能做的都做了,总不能强压着皇帝上黄忆秋的床吧?
  但黄大爷那边却是个麻烦。黄大爷与黄大奶奶这对夫妻,长居乡里,可不知道什么进退的道理。既然女儿进了念慧庵,也见过皇帝了,如何还不能进宫做娘娘?薛氏这位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既然说皇帝已经见过他们女儿了,怎的宫里还没下旨意来册封他们这对娘娘的父母呢?哪怕是赏赐点金银财物也是好的!
  薛氏与秦伯复心中不耐地安抚住了黄家人,只道那时太子回宫了,地位稳固,皇帝不缺儿子,就不好忽然说什么纳美人的事,免得惹太子猜疑,叫他们不必着急,等到黄忆秋在宫中怀了龙子,为了龙子计,早晚是要封妃的,到时候再册封他们,岂不更加风光?
  黄大爷与黄大奶奶被薛氏与秦伯复母子俩哄得几句,总算消停下来。薛氏又怕他们一家长居城中,会听到什么不该听说的消息,或是在外人面前乱嚷嚷什么女儿入宫做了娘娘的话,闯下祸事,连累了秦家二房,便索性寻个理由,把黄家人送到京郊一处庄子上,半圈禁地养着,不叫黄家人知道他们的下落,也不叫江宁那边的黄家人能联络上他们,甚至连长房、三房的人问起,他们也推说不知情。如此这般瞒了几年,如今他们却在长房遇上了黄大爷的嫡亲妹夫,恰好又是秦家宗房子弟,恐怕没那么好打发了。
  他们再想起过去几个月里陆续收到的几封江宁来信,心下更虚。
  秦伯复低声跟薛氏商量:“母亲,这秦克用当年也是个知情人,若是他问起,怕不好交代,是不是避一避?”
  薛氏有些犹豫,她始终还是舍不得休宁王妃的吸引力:“怕他怎的?他再问,我们只说不知道就是了。黄家人又不住在我们家,只要我们不说,任谁来都奈何不了我们。”
  秦伯复想想也对,便把心一横,打消了走人的念头,专心在福贵居前院正厅中相候了。他一时嫌炭盆不够暖和,火墙竟没烧起来,屋里太冷,指使得丫头婆子们四处乱转,一时又瞥着大女儿那一瘸一拐的模样,冷哼道:“这不是能走路么?方才在车上装什么?!一会儿到了休宁王妃面前,若你还敢给我胡闹,仔细你的皮!”
  秦锦仪心中满腹委屈,闻言眼圈儿都红了,强忍着泪水,紧紧抿着唇,暗中却想:今日父亲这般待我,他日我必有回报!父亲不就是想着要飞黄腾达么?他还是继续在如今的位置上待着吧。真叫他升了官,只怕眼里就更看不上她这个长女了。需得是她攀上了门好亲,高高在上,父亲为了权势,在她面前做小伏低,那才好呢。不过祖母待她还好,到时候她多照应些祖母,多给些金银财物,也就是了。
  且不说秦锦仪如何幻想,秦简迎出二门,就看见秦含真早已站在院中,正与秦克用说话。他忙上前跟后者见了礼。
  秦含真问秦克用:“克用叔这回来得匆忙,先前倒是没接到你的信说要来,否则我们府里早就把院子都打扫好了。”
  秦克用微笑:“不妨事,我住哪里都是一样的。如今我在京城也有商号,那边一样有宅子,跟侯府比起来,出入还更便宜些。我早半个月前就写信叫商号的人整理过房舍了,今日不过是前来给长辈们请个安,顺道将族中的年礼送来。”
  秦简忙道:“都快过年了,克用叔还到商号那边住来做什么?清风馆随时都能入住,去三房也方便,今儿就住下吧?”
  秦含真也跟着点头。住在哪个府里并不重要,反正也就是隔着一条夹巷罢了。
  秦克用却笑着摇头:“罢了。若我是独自上京,自然是住在你们这里方便,也好时时听叔叔婶婶们的教导。可这回我是带了妻子来的,她身上不好,脾气也坏,若扰着六房长辈的清静,就是我的不是了。”
  “咦?”秦含真与秦简都双双吃了一惊,“克用叔把婶娘带过来了?”
  秦克用居然带小黄氏上京了?为什么?小黄氏从前不是死活不肯上京的吗?她就认定了江宁那块地儿,还反对秦克用向外发展呢。每年秦克用要出门行商,她都少不了要哭闹一场的,还疑神疑鬼地觉得秦克用出门出得这样勤,定是在外头置了外室,一时吵着要去捉狐狸精,一时又装作大度贤惠,叫秦克用把“妹妹”带回家来安置,每年都有新花样。这已经是秦氏族中人尽皆知的笑话了。
  秦克用抿了抿唇,淡淡地道:“今年她是不来不成了。她……她娘家父亲没了,先前一年往京城不知来了多少封信,总是石沉大海,始终不见她兄嫂侄儿回去。老人家临终前大骂儿女子孙不孝,死不瞑目,灵前连个能摔丧驾灵的孝子贤孙都没有,最终还是黄氏族中来人,选了个孩子过继到你们婶娘早年夭折的一个兄弟名下,充作孝孙,才把丧事给办了。你们婶娘虽然糊涂一世,如今却总算稍稍明白过来,便要我带她到京城来一趟,好歹把她哥哥找回去,在老父灵前忏悔赔罪。”
  秦含真与秦简都惊讶极了,万万没想到黄家出了这等变故。
  秦含真探头往他身后的马车看:“克用婶娘是在马车里坐着吗?她病情还好吧?这个……天气比较冷,她不要紧吗?南方人到了京城,可能不大抗冻。克用叔您要不要先把她送到屋子里,暖和暖和再说?”
  秦克用犹豫了一下,本来还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但想到妻子那病容满面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便点了点头:“不必进清风馆了,随便哪里的厢房,能叫她坐下来喝杯热茶,暖暖身体就好。我们还是要住到商号那边,不打扰侯府。”
  秦简也不勉强。他对秦克用印象还好,却有些受不了小黄氏,当然不会自找苦吃,想着福贵居那边火墙都升起来了,厢房里也暖和,把秦克用夫妻也送过去奉茶,倒是比另开清风馆的门要方便得多。
  秦克用便转身去掀了车帘,扶妻子下来。秦含真与秦简站在车前一看,小黄氏一身灰长袄石青裙,外头披着黑斗篷,头上只簪了一根银簪,虽未带孝,却是居丧的打扮,脸容黄黄,形销骨立,看着好不可怜。兄妹俩对视一眼,心里都不由得生出因果报应的感慨来。
  秦简在前引路,秦含真走在后头帮着搀扶小黄氏,一行四人连带两个面生的丫头,齐齐走进了福贵居。秦简命院中丫环去开厢房的门,正屋里的薛氏正等得心焦,听见他让人招呼贵客,还以为是休宁王妃来了,忙整理衣饰,笑吟吟地迎出门:“可是贵人到了?”却迎面撞上了小黄氏,两人对视一愣,薛氏认出来人,顿时大吃一惊,转身就要走。
  小黄氏面色剧变,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秦克用与秦含真,猛然扑向了薛氏:“婶娘跑什么?快还我哥哥嫂子侄儿来!”
 
 
第三十七章 癫狂
  薛氏只恨自己方才心太急,没听清动静就自个儿跑了出来,又怨秦简话没说清楚,本族宗房的人,如何称得上是贵客?更怨他把秦克用、小黄氏夫妻引入了福贵居,这院子原是二房所有,他们二房的人还在这里呢,怎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叫别房的族人进来了?!
  她这是忘了福贵居早已归属长房,他们二房来此,已是客人,身份上跟秦克用夫妻原也没什么差别。
  小黄氏紧紧抓着薛氏不放,十指都快把她的皮给掐破了,神情状若疯癫,嘶哑着声音厉声质问着她:“婶娘怎么不说话?我的哥哥嫂子和侄儿呢?我的侄女儿呢?!当初他们来投奔你时,你在信里是怎么说的?你说会好生照看他们,会把我侄女儿送进宫里去做娘娘,会让我们黄家飞黄腾达,你说得好好的,现在他们在哪里?!宫里根本就没添什么新娘娘,我这几年不知写了多少封信来,你开始还说让我耐心等待消息,后来干脆不理人了!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我连写了十几封信催我哥哥回去,你把信给他了么?给他了么?!我爹死了呀,他病得死了,我提前半年就给哥哥写信,他为什么不回去?为什么?!我爹死时连个给他送终的儿孙都没有,他死不瞑目啊!婶娘难道就没话跟我说么?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呀!”
  薛氏被晃得几乎散架,拼命挣扎着,呼叫儿子与丫头们过来救自己。可小黄氏不知哪里来的大力气,竟然死死揪住了薛氏的衣裳不放,都把她的袖子撕破了,又马上再抓上去。
  秦伯复惊慌失措地帮母亲挣脱小黄氏,却被她抓了几把,手背上顿时显出几道血痕来。他是又气又急:“快放手!不得无礼!”又去骂冷淡束手侧立一旁的秦克用,“你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你媳妇拉开?!”
  秦克用淡淡地道:“她不过是一时激动罢了。她才经受丧亲之痛,才会心急着想要寻到亲人问个分明。复大哥与婶娘既然知道实情,告诉她就是了。我从前每回上京,想要拜访复大哥,复大哥却总不得空,婶娘也推说孀居之人不便见客。其实婶娘与复大哥都是多虑了。婶娘虽是孀居,本家侄儿却是不必避讳的,况且我这个侄儿还年轻,外人说不了什么闲话。而复大哥衙门差事再繁忙,也不是腾不出空来和兄弟喝一杯茶,说一句话。我想婶娘与复大哥大约是有事不好跟我坦言,只好让我媳妇过来问个究竟了。”
  秦伯复急道:“我哪里有事不跟你们坦言了?我们是真不知道你大舅子一家去了何处!当初他们自个儿嫌我给他们赁的宅子不够宽敞,住得不舒服,说习惯了乡居,要搬到京郊的田庄上住。我不好拦着,只好由得他们去了,哪里知道他们从此就断了音讯?!你们连番来信,我并不曾看过,因此并不知道黄六老爷去世了。我倒想替你们送信给你大舅子呢,可我不知道往哪儿送啊!”
  “撒谎……撒谎!”小黄氏厉声反驳道,“你们怎会不知道?三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了?!无缘无故,他们怎会搬到京郊去?!我哥哥绝不会说习惯了乡居的话,他做梦都想在京城的大宅子里长住呢!若是嫌住的地方太小了,他只会找更好的宅子搬,而不会迁到京郊去!还有我侄女秋姐儿,她在哪里?你们不是说已经将她送到宫里去了么?既然她还在,我哥哥嫂嫂就断不可能离开!”
  秦伯复不由得语塞,支支唔唔地答不出来了。
  小黄氏抓紧了薛氏追问:“说呀,婶娘为什么不肯答我的话?我侄女儿到底在哪里?!别跟我说你们不知道。婶娘,做人不能这样没有良心!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的事,还得罪了永嘉侯一家子。我前前后后给了你将近两万两银子!你们不能翻脸不认人啊!”
  薛氏已经被她扑倒在台阶上死死压着,阶前的雪水透过棉衣渗进内里,冻得薛氏哇哇直叫。她没办法,只得嚷道:“秋姐儿还在念慧庵里呢!皇上已经见过她了,可并没有说要纳她为妃的话。我也没办法,谁叫你侄女儿没本事讨皇上的喜欢?早知她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也不会费了这许多心思,花了这许多银子!你给的银子全都花掉了,我还另外赔掉了许多。我没问你们赔钱就算了,你还跟我要银子?!你哥哥嫂子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苦处,还怪我没能让他们闺女立刻封了妃子。我一气之下,跟他们吵了一架,他们才搬出去的。别跟我说什么良心不良心的话,我们没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你干了什么好事,也跟我们二房没关系,不要血口喷人!”
  小黄氏只觉得眼前发黑,气得浑身发抖:“你说得轻巧,说得轻巧!我之所以有今天,都是你们害的!现在我哥哥嫂子侄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爹到死都没有儿孙送终,死不瞑目!你们轻飘飘几句话,就想撇清干系?做梦!若你们不肯把我哥哥一家交出来,我就去报官!我要去告你们谋财害命!我倒要瞧瞧,你们家还怎么高官厚禄,还怎么有脸当皇亲国戚!”
  薛氏跟秦伯复顿时色变。
  秦简已经在旁边看得愣住了,无措地看了看秦克用,见他一脸淡定地站在那里,不慌不忙,又觉得自己似乎不该插嘴多说什么,但却暗中给院中的丫头使了个眼色,暗示她赶紧到内院报信去。
  秦含真也悄然间退到了院门处,小声嘱咐了丰儿几句,丰儿便会意地退了下去,转头寻秦简的小厮说话去了。
  至于秦锦仪,她正瘫坐在屋中的交椅上,被院子里这场纠纷给吓住了。
  很快,秦简的小厮茗风便赶过来,向秦简“禀报”:“哥儿,休宁王妃的车驾到得门前,听说我们家今儿来的客人多,没进门就走了,说是改日再来。”
  秦简心知并没有什么休宁王妃上门的事,闻言愣了愣,但很快就接收到秦含真的眼色,会意地说:“知道了,回头叫人备上一份礼,送到王府去赔个不是吧。今日是我们家失礼了,怠慢了贵客。”
  主仆俩对话间,薛氏、秦伯复与秦锦仪都望了过来,面上露出绝望的表情。秦伯复颤着声音问:“贤侄,休宁王妃这是……听见了?”
  秦简一脸尴尬:“大约是王妃忽然想起有什么急事要去做吧?伯父不必担忧。”
  若只是休宁王妃临时取消行程,承恩侯府何必送礼赔罪呢?这分明就是休宁王妃方才在侯府门口听到福贵居里的动静了!
  秦伯复神色苍白,不由得倒退了一步。薛氏也是一脸灰败,看向小黄氏的目光中满是怨恨:“都是你这逆伦无礼的东西!”她扬起手就想一个耳光扇过去。
  小黄氏怎么肯甘心挨打?反一手挡住对方,另一手把薛氏的衣领揪得更紧了些:“我逆伦无礼?难道还比得上婶娘背夫弃家?!你都好端端地做着侯府二太太,有什么脸面来说我?!别以为你说几句大话,就能把我吓倒了。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有本事你就将我打死,否则我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把我哥哥嫂子侄儿侄女找回来!”
  她一把推开小黄氏,挣扎着站起身,转头揪住了秦简:“好侄儿,你祖父祖母可在?如今六房他们是一房之主,他们小二房的人做了坏事,房主怎么也该出面主持公道吧?我们秦氏一族可是有规矩的!违反了族规祖训的人,是要革出宗族的!否则,岂不是让他们玷污了合族的名声?!这样的害群之马,断不能留他们在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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