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儿(重生)——青橘一枚
时间:2018-09-02 08:12:34

  吕太后开始积极着手培植吕家的势力,李韧不是真的布偶,总会有长大的一天,为了避免出现第二个李肇,压制李家的势力得抓紧扶持。吕吉山这个最有前途的吕家太尉,自然是首当其冲的重点培养对象。
  吕吉山没念过什么书,虽然自学过不少,人也算得上聪明,但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要是都能自学成才的话,这世界上也就没有让老师存在的必要了。所以,吕吉山打仗下蛮力,他还能凑合,但要做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还是有点困难。于是乎,为了提高吕吉山的文化档次,将他锻造成一名真正的“文武双全”的朝廷栋梁”,吕后给吕吉山安排了一门新差使——
  编书。
  “编书”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便往哪里搬。编书不仅可以用来支开自己不想见到的人(比如李肇),也可以用来让某些半罐水装装逼,让他显得特别有文化。
  更重要的是,编书就需要文人,而且是顶级的文人。这些人虽然在当下不一定是国家的栋梁,但历朝历代的国家栋梁无一不曾参与过帝王的“编书活动”,并从这类活动中脱颖而出。所以,编书活动,正是壮大自己势力范围的大好时机。
  所以吕吉山非常光荣地,就要编书了。这一次,他需要编撰一部史书,一部纪传体史书。对李氏王朝开国以来的重要史实、人物进行纤悉无遗的阐释。
  吕太后当然知道以吕吉山现在的水平,完全不可能操刀这样一部伟大的巨著,为了给予吕吉山最强有力的支持,吕太后把自己的最得力干将——苏琬儿派到了吕吉山的身边。
  当苏琬儿身着水红色孔雀罗襦裙,清清淡淡地出现在铜马宫门口时,吕吉山正在对今日新入职编撰团队的文书们训话。他望着门口娉娉婷婷,神态庄肃的苏琬儿,停住了口,他抬手示意文书们稍等,便转身来到了苏琬儿面前。
  “侍中大人来了?”吕吉山在距离苏琬儿五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神情疏淡。
  “琬儿见过吕太尉。”
  苏琬儿恭恭敬敬地冲吕吉山道了个万福,可吕吉山却并没有回礼,因为他现在“很忙”,但苏琬儿初来乍到的,吕吉山依然出于礼貌同她解释:
  “他们是今日入宫的文书,吉山正要对他们讲讲明日去崇文馆提取书籍的安排……诺,这是参与编纂工作的大学士乔松提供的书目清单,侍中大人可要瞧瞧?”
  苏琬儿低头,看见吕吉山用一只手随意递过来一张写满书目的清单。许久不曾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吕吉山,苏琬儿发现他竟长高了如此许多,与五年前才进宫时已是判若天渊了。宽厚的肩膀,魁实的健腰,看来出去打了一仗倒是把他的身体锻炼好了……
  或许原本就是对他特别熟悉的,原本心无旁骛的苏琬儿再一次下意识地将他与记忆中的影像做了一番对比。
  待她做出吕吉山已经长大了这样的判词时,吕吉山已经保持着这个动作许久了,他有些累,于是他皱起眉头,再次唤了一声。
  “侍中大人……”
  苏琬儿猛然回魂,她冲吕吉山微微一笑,“乔大人是负责编写艺文志部分的吧?”
  “正是。”
  “乔大人学识渊博,他清理过的书目,应是最齐全的了。琬儿就不必再看了,吕大人自行安排下去罢。”
  苏琬儿自是清楚吕吉山口中那轻飘飘的一声看看,并不是真要给他看,只是随意那么一说,类似于“你吃了吗”。所以苏琬儿也扯起灿烂的笑,给吕吉山递过去一把梯子。
  吕吉山颔首,“既如此,有请侍中大人小几旁坐坐,自个吃些茶水,吉山还有事要做,就不相陪大人了。”言罢,他随手一个抱拳,便转身继续回去同那帮文书说话。
  吕吉山与文书们训话完毕后,又来了一群小黄门,他们是来送笔墨纸砚的。送完笔墨纸砚后,刊校官又发现漏了几部书,吕吉山便拿过小黄门手上记录的崇文馆提取书目清单与他一本一本的寻……
  从日上中天到日薄西山,苏琬儿都没能与吕吉山说上几句话。
  苏琬儿不以为忤,吕太后是安排她过来相助吕吉山的,不是让她做总管的,她乐得端坐一旁吃茶吹风,看吕吉山忙活。如今修史才刚开始,苏琬儿一点不着急,吕吉山有求她的时候……
  ……
  吕吉山端坐书桌前,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发怔。忙活了一整日,誊写的文书们都回家了,他还不想走。今日苏琬儿来了,他莫名的有点紧张,不知怎的,他一看见苏琬儿额上的那朵刺目的花钿就会心里发慌——那是他与苏琬儿交锋的证据。
  吕吉山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她只是一个女人,我堂堂儿郎怕她作甚!她与太后关系再怎么亲近,怎比得过我吕吉山与太后的关系?虽然与她有些过节,她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把我吃了吧。这样想着,心里似乎舒畅了许多。他直起身来,揉揉自己早已酸胀的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动活动僵硬的腰背,吕吉山缓缓朝铜马宫外走去。
  做读书人真累,比我出征打仗累多了……
  ……
  苏琬儿照旧每日去铜马宫点卯,除了必要的后勤琐事上的沟通外,她并不主动与吕吉山说话,毕竟要与吕吉山谈点编史内容上的东西,他也听不懂。吕吉山也不主动同她说话,吕吉山几乎是将苏琬儿当作隐形人看待的。
  这一日,负责艺文志部分的大学士乔松怒气冲冲地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情绪不稳定的桀骜不驯年轻人。
  “太尉大人,咱这儿有个事儿您给断一断,是这样的……”
  乔松乃翰林大学士,满腹经纶,却长得浓眉大眼,粗大嗓门,更像个武夫。他身后那位年轻人唤做宋知忆,则是才入史馆不满一年的编修。二人就部分收录的著述应归属哪一类起了争执,乔大学士主张,著述分类依旧按照老祖宗的方法,按经史子集分类,再各自析出小类,如此两级目录的分类方法,将全部著述归入其中即可。可是这位新晋的编修却坚持认为,部分小类应进行第三级的再度划分,方能真正收录全部选定的著述。
  吕吉山笑,心道,这些读书人就是事儿多,不就收录本书嘛,拆成几块装,还是囫囵装了,这能有什么区别?就像农妇收菜,萝卜与白菜分别装两筐,还是萝卜与白菜一起装一筐,这种问题一般无聊。在吕吉山看来,筐子大就一筐,筐子小,咱就分两筐即可。
  吕吉山清了清嗓子,发言了,“宋编修,这著述分类讲究的就是一个简明,你何必非要大类套小类,小类再套子类的往繁复了整。你说这子类既然都同属于小类,那把他们囫囵塞进去不就得了,就像咱娶的夫人是大的,迎的媵妾,抬的姨娘都是小的,都是咱自个儿的,都住在咱院子里,除了夫人可以住正房,媵妾、和姨娘不都囫囵塞偏房了嘛。哈哈哈!难道宋编修还得把你的媵妾和姨娘再给分个甲乙丙丁的,莫不是要给她们派不同的月银?”
  吕吉山说得畅快,把他自个儿逗乐了,眉飞色舞的笑得爽朗。苏琬儿扶额,这吕吉山的嘴脸果然还是那么粗鄙,编个史书也能扯到姨娘上去……
  乔松立在一旁,觉得吕吉山虽然反驳得通俗了些,倒是也以另一种方式表达出了自己的观点,于是他便开口以文人的方式又阐述了一遍:
  “宋编修,咱还是按老规矩办的好吧?这著述分类,分两级,大小分类加起来都已经五十有四个类目了,如此多类目竟然还不够你装?如果再加一级,这不就得上好几百个类目了?如此分类与没分类又有什么区别呢?照样让人看花眼了。”
  宋知忆原本涨红的脸,在听了吕吉山的话后干脆涨成了猪肝色,他愤愤然地开口回击。
  “吕大人,话可不能如此讲,咱们编史可比不得收姨娘。咱此番收录的自先秦以来的著述合计近八万,在旧史基础上补增的著述都已高达两万余。如此多的书目每一本都有它不同的主旨,内涵与脾性,它们都是不同时代,不同社会、不同人文的不同剪影,怎能与那千篇一律的姨娘作比?如若胡乱将它们塞在一起,又怎能凸显这多彩年代的丰富层次与色彩呢!”
  吕吉山摇头,还要开口,被一旁的苏琬儿拦住了话头。
  “大人!”
  她实在不想再听吕吉山大放厥词了,看他那一幅欠扁的表情就知道他接下来一定会说,姨娘怎能千篇一律,有的会弹琴,有的会唱曲,还有的会撒娇,咱不都可以让她们统统住偏房吗?
  苏琬儿直起身立到了堂中央,“各位大人,听听琬儿说话可好?”
 
 
第40章 心防
  吕吉山住了嘴, 他看了看堂下苏琬儿那流光溢彩的双眸, 便将自己的视线调向了墙角的一把鸡毛掸子上。他知道苏琬儿一定又在鄙视自己粗鄙了, 这女人就爱扭扭捏捏的咬文嚼字……
  “乔大人、吕大人、宋大人,下官不才,想就几位刚才所说发表一点自己的看法, 如若说得不对, 还请几位大人见谅。”
  吕吉山望着鸡毛掸子皱起了眉头,真费劲, 你有话快说, 有屁快放。你要说话一定是认为你的对, 才会站出来, 要是你自己都认为你自己的想法不对,站出来不是找削吗!
  ——吕吉山在心里默默地骂人。
  “乔大人、吕大人, 琬儿觉得宋大人想要对部分小类应进行第三级的再度划分, 可取!理由有二。时下这文人圈儿里文史理论较以往活跃许多,吴兢先生编制的目录书《吴氏西斋书目》中便增设了这第三级目录,譬如文史类的子目。吴兢先生衷于史事,有史才,他能做出此种改进亦是时移世易的结果……”
  苏琬儿梳着双螺髻, 发间除了一朵怒放的牡丹, 依旧无其余珠钗。她身穿飘渺的孔雀罗襦裙, 肩披薄透的纱罗画帛,立在日光斑驳的纱窗下,额间的嫣红勾魂摄魄, 如同下凡人间的九天仙子。吕吉山看着眼前的美人如花隔云端,脑海中泛起的却是吕宅内琬儿讥诮的眼与嘲讽的言。
  他决定闭紧自己的嘴巴,既然苏琬儿开口了,那么这个事情基本上都没他什么事儿了,于是吕吉山索性闭起了眼睛打起了盹。
  “综上,琬儿也认为如今文史类著述已然成为一个独立性非常突出的书籍类目,再将它们囫囵塞入总集类目,也不再合时宜,咱们需要单独对他们进行分类。”
  “侍中大人提出的此意见,老朽不是没想过,只是子目类一旦放宽,那些该开,哪些不该开,又该如何判定?咱们是官家编史,跟吴兢不同,他自个儿写书,爱咋写咋写。咱们可不敢如此随性,一个不好可是会贻笑大方啊……”
  乔松揪着胡子并不让步,他索性凑到了苏琬儿身边来。此处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部官修史书,得靠苏琬儿来总体指挥协调才行,那个吕太尉只不过是个混资历的。
  苏琬儿朝吕吉山瞟了瞟,见他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心中嗤笑。她并不想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冲吕吉山逞威风,也不想夺了吕吉山的总指挥的名号。反过来,她需要圆满完成吕太后交代的工作,她得维护吕吉山的尊严,她需要吕吉山信任自己,与自己共进退。
  所以,苏琬儿冲乔松颔首,微笑着说,“乔大人,琬儿看过大人们提交的书目清单与大人们各自草拟的史书大纲,基本也是可行的。只是琬儿发现此大纲并未提交所有参与编纂工作的编修们讨论,虽说大人们负责各自板块的工作,完全可以自行决定大纲的构成。但琬儿以为,编修们是操刀收集阐释史籍的第一人,他们对大纲的理解完全可以直接影响到整部史书的完整性与合理性。所以,琬儿也正想与吕太尉商议商议,是否应该先让编修们浏览一下大纲?有意见的,先提出自己的意见,可以各组别先分头合议,能私下分头解决的,则分头解决,解决不了的,咱再集中开会商议……”
  苏琬儿侧着头,绕过乔松的肩膀看向书桌后兀自发呆的吕吉山,冲他投去询问的目光,“太尉大人以为如何?”
  吕吉山听见自己的名字,猛然回魂,抬头看见堂中三人皆期盼地望着自己,忙不迭地点头回答,“好!甚好!就这么定了吧!乔大人先召集你手下的编修们一起合议合议,三日后,咱们再一起集中商议。”
  ……
  殿内只剩下吕吉山与苏琬儿沉默相对了。
  吕吉山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来就要抄着手,离开书桌往殿外走,被苏琬儿开口唤住。
  “吕太尉。”
  苏琬儿果断地拦住了吕吉山的去路,她抬起头,直直看进吕吉山的眼睛。
  “太尉大人,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我想大人应该很清楚这部史书对于太后娘娘有何重要意义。大人若是想要把娘娘交办的事情给办得妥帖,那么大人则务必要与琬儿精诚合作,否则,琬儿就向娘娘自请辞去这监修的工作,或是……”
  苏琬儿顿了顿,眨巴眨巴眼睛:
  “请娘娘将大人您换掉?”
  吕吉山垂首看向苏琬儿,心中有些怔然。眼前的苏琬儿娇俏妩媚,却有一副深邃的眼神,稳笃,又自信。她的声音似乎是冷漠疏离的,或许也是亲切又友好的,可就是这种若即若离,又冰凉端方的态度让吕吉山生出一种莫名的神圣的感觉……
  “吕大人,琬儿只知道娘娘需要这部史书,而她正好安排了琬儿襄助吕大人。琬儿十分愿意为了娘娘的希望抛弃我个人的所有喜好,只不知吕大人是何态度?”
  苏琬儿似乎天生自带一种上位者的气质,宽广又醇厚。她与自己不是有仇吗?可是她的声音里却只有淡定与冷静,在苏琬儿眼里,这里似乎有且仅有吕太后安排下来的工作,她与吕吉山则是为了完成此次任务必须精诚合作的伙伴。
  吕吉山丝毫未有注意到自己那原本惶恐不宁的心开始安定下来,他不再想是自己得罪了苏琬儿,亦或苏琬儿回击自己的糊涂官司。他也直了直腰背,竟无比郑重地冲苏琬儿深深一揖:
  “吉山,谢过侍中大人。”
  今日苏琬儿的表现让吕吉山心服口服,虽然他早就知道苏琬儿博学多才,但亲眼见她谈古论今,指点江山,吕吉山依旧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没有进过学堂,他羡慕鸿儒,他需要有人教他。
  “如乔大人所言,这著述分类,侍中大人有何高见?”
  “乔大人保守,古来史书多墨守成规,不是不妥,而是彼时文化决定,毋需如此繁复的分类。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这锦绣天下,文人墨客相比从前,多了何止百千倍。咱们如今要修史,要向后代子孙展示帝国之美,就得将这与古时不同之处提炼精粹,所以新增第三级子目,乃顺时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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