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临安城以及周边的郊县,皆贴满了这种通缉令。
“这么个柔弱女子能犯什么案子?”
“是啊,兵大哥,这小娘子犯啥事了?”
……
“哼,你们可别小瞧这女的!她是城南张员外新纳的小妾,进门儿才没几日就害死了正室夫人卷着钱财逃跑了!”
***
临近晚秋,城里已陆续有梅花开放,商嘉年此时正想去后院儿的梅园看看自家的梅花是否开了。几副药下去,如今他的寒疾业已好的差不多,终是可以在院子里四下逛逛。
这时门房小跑着往这来,他原是想去禀报管家的,却没想先撞见了侯爷,只得远远停下来行礼。
商嘉年这几日尽躺在榻上没怎么见人,这会儿看见个家丁倒也愿多询两句:“你跑那么急,可是府里出什么事了?”
“禀侯爷,是门外有个戴着幂蓠的姑娘,自称……”
“自称什么?”商嘉年奇道。
门房既不敢欺瞒,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不敬,声音便小得几乎听不见:“自称是醉花阁的,还说……还说与侯爷有过露水情缘。”
商嘉年一想,这除了霜桃还能是谁!想来是因着满大街的通缉而不敢自报名讳,可若不表明身份又连通报的机会也没有,不得已才这样暗示。
他嘴角勾起一丝浅淡而狰狞的笑,“带她来本侯的书房。”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商嘉年回到书房,片刻后便见家丁带着那女子进来。
她跪地恭敬行礼,身子虽微微的轻颤着,却看得出她极力在掩饰内心的慌张。
待家丁退下并将门合死后,她方将幂蓠摘下,轻纱遮掩下的双眸早已如绝了提般。
“果真是你。”商嘉年看着她那副可怜相儿,冷眼道。
霜桃跪着爬到商嘉年的脚边,泣不成声的哀求道:“侯爷……求您救救霜桃,看在,看在霜桃伺候过您的份儿上……给霜桃一条活路……”她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腿,仿佛怕他随时会一脚将她踹开,让她失去最后的救命稻草。
商嘉年坐在圈椅里,面对此情此景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是将手伸向她,食指轻轻一挑,将她的下巴抬起。他对她的死活漠不关心,却是对另一件事很在意,“霜桃,你可愿意为本侯效命?”
霜桃怔怔的望着他那张渐渐显露狰狞的脸,她知道自己若想活命,选择便只有一个。
“霜桃愿意!”
***
醉花阁里刚刚来了一个送信的小孩儿,之后楚妤便急匆匆的出门,连思云都没告诉。
那信是霜桃写的,霜桃在信中苦苦哀求要见楚妤一面。楚妤从见到布告后就一直提心吊胆,她不信霜桃能做出杀人的勾当,如今霜桃既向她求救,她也想当面问个清楚。是以,便按信中所指来了花街后面的一处小巷子。
她左右踱步,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还是不见霜桃的身影。
终于巷口传来马车的辘辘声,她往那处小跑了几步,却猛然被人从背后勒住脖颈!既而口鼻被一块儿帕子覆上,旋即一股呛鼻的气味袭来!她顿觉天昏地暗,四肢疲软,之后便渐渐失去了意识……
第25章
晚霞渐淡, 暮色四合。天边一刻儿是幽蓝,一刻儿又是深赭。
牟思云正一脸焦灼的站在大堂屏门处, 时不时探出头去左右顾盼。楚妤一早便出去了,可如今业已戌时,却仍未归。她素来看重开场歌舞,便是再急也必会在酉时正前赶回,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发生。
国公府的护卫一个时辰前便来醉花阁了, 因着情况着实反常, 四人也分别去附近的街道找寻。
……
许久后, 醉花阁里已陆续有客人离开,之前出去找寻的护卫也回来了。只是每个人的脸上带着颓丧之色,毫无收获。
牟思云六神无主, 杵在门口左手搓搓右手, 右手搓搓左手……焦躁的小动作不断。平日里凡事都指望着小姐,这回却是小姐丢了, 她完全没了主心骨儿。
该报官吗?可算起来还不足一个整日,官府是不会管的。
“怎么办……怎么办……”她心神不定的兀自嘟囔着。
几个护卫也意识到不能再拖, 便派其中一人回国公府先行禀报世子, 其余人则再去周边打探下。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一顶蓝呢官轿停在了醉花阁门前。
牟思云一看这规制便知是世子来了, 她蓦地流下泪来。也不知从何时起, 她竟在心里将陆九卿当成半个主子看待了。
“世子爷!”
陆九卿刚刚撩开轿帘,便看到牟思云急急的迎了过来。来时路上他还抱有侥幸,忖着说不定他到了楚妤也回来了。不过思云这张泪脸让他明白, 他的希冀落空了。
“她什么时辰出去的?”他下了轿子边问着边径直往门里走去。
“回世子,我买菜回来才巳时不到,小姐就业已不在了。”
陆九卿脸色一怔,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抬起头看了眼月亮。亥时末了……
进屋后,思云拿出一张空函递给他,“世子,我已将小姐的卧房找了一个遍,箱柜暗格都未放过,最后只发现了这个。”
陆九卿接过空函,抖开看了看里面,内贴已不见,他将空函凑到鼻尖儿仔细闻了闻。思云自是不懂,只觉得似有玄机。
她哭诉道:“世子爷,自打小姐的身份暴露后,平阳侯府的人就没想放过她!又是抓去坐牢,又是时不时派人来捣乱的,您说这次会不会是他们干的?”
陆九卿心中也不是无此猜想,只是眼下完全无凭无据。
而这时,先前出去打探的护卫回来了,三人面带喜色,显然是这回打听到了些头绪!
“世子,有人看到楚姑娘今早在六尺巷等人!”
陆九卿眉头微蹙,“六尺巷?”
思云不禁激动起来,连忙道:“回世子,就在花街后面不远处!”
“好,马上去六尺巷!”
……
花街附近纵横交错的巷子多,这条六尺巷因着窄,加之也不是必经路,是以很少有人走它。
陆九卿下了轿子,老远便见地上有个白乎乎的东西,走近了一看是条帕子。他捏着一个角将之拾起,给身后的牟思云看,“这可是楚妤的?”
思云只一端就摇起头,“小姐从不用这种粗布帕子。”
陆九卿将它交给身后的护卫检查,那人仔细闻了几下,笃定道:“世子,这帕子上有迷药!”
陆九卿冷眼瞥着那条帕子,眉头紧锁,面若死灰!月色下,那张俊美容颜如覆了万丈冰原,释出凛凛寒气,将周身凝结成霜。
他大步朝轿子走去。
“起轿!平阳侯府。”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甚至连指向商嘉年的蛛丝马迹都没有。如此师出无名的兴师问罪,他却不得不去。不去,将如大海捞针。去了,方有一线生机。
轿子里有暖炉,可陆九卿还是感受到了这深秋的凉意。
他一路都将手抚在腰间,当许久后,轿子落停在平阳侯府大门前时,手心里的红翡已被他捂至温热。
元承轻跃两步便近到门前,将那铜环叩响。
不一会儿便有门房来开门,那人刚刚将大门敞开一条缝儿便发觉了不对,立马欲将门合上。说时迟,那时快,元承将剑柄捅进去用力一撬!门便大敞开来。
门房吓得后退了两步,张慌失措的指着元承:“你……你是什么人?胆敢硬闯侯府……”
元承等人肆无忌惮的抬脚迈进门,分列两侧恭候着世子。
陆九卿下轿,进门,睥睨着缩在一旁的门房,言语冰冷道:“带路,本世子要见你们侯爷。”
“世……世子?”门房难以置信,这种身份会如此失礼?简直跟土匪似的。不过细端他这装扮和气度,着实不似普通人。
“容……容小的先进去通报。”边说着,那门房就跌跌撞撞的往府里报信儿去了。
陆九卿紧随其后,很快便找到了商嘉年的卧房。门房正欲隔门禀报,就被元承从背后一下捂住了嘴拖到一边儿。
这跟带路似乎也无甚区别。
房里点着灯,陆九卿直接开门入内。外间无人,他轻抬着脚步往里面走去。内室里不时有动静传出。
“侯爷,疼~”
“本侯马上就让你舒服!”
“不要~啊~”
……
陆九卿的两只拳头攥得如铜锤般坚硬,他往前怒奔了几步,一脚将内室的门踹开!
“商嘉年!”他怒喝一声。
这一瞬他似是失去了理智,竟没仔细去分辨那女人的音色。他只知侯夫人被隔离而居,屋里女人的口申口今声令他心底生出了浓烈的恐惧!
他一双怒目冒着火般盯着榻上。榻上的男子尚算镇静,随手拿过一件外衫蔽体。那女子则惊魂未定的坐在榻边儿,不着寸缕的怔怔望着陆九卿,嘴里喃喃道:“世子?”
霜桃认得陆九卿,可陆九卿之前却没怎么正眼看过她,只隐约记得好似是楚妤的人。不过既然确定不是楚妤了,他心下便松了口气,连忙将视线移开。
恶心。
商嘉年将就着穿上外衫,下了榻。他走至陆九卿身旁,细眯着一双眼嘲讽道:“世子,你这是醉花阁的花酒喝太多了,记不清回国公府的路了么?”
“哼!”陆九卿斜觑着身旁衣衫不整之人,不免嗤笑:“花酒醉心不醉身,不像侯爷,嘴上滴酒未沾,身子却是快要掏空了。”
“呵呵,本侯一没偷有夫之妇,二没抢良家女子,你跑我房里来闹何?”
“商嘉年你别玩儿嘴皮子了,告诉我楚妤在哪儿!”陆九卿终是耐不住。
榻上一直茫然着的霜桃这才明白过来,世子竟是为了楚妤而来!她略显心虚的垂下头,心底里骤然生出些妒忮。
男人,这辈子她有很多。可好男人,她却是一个也没碰上。更别说还是位高权重,风度翩翩的好男人!
想到这儿,她抬头看了看侯爷。‘好’字谈不上,但至少位高权重,且风度翩翩。商嘉年怕是她这辈子遇到的最值得抓住的男人了,她今后定要好生抓紧了。
商嘉年从陆九卿一进门儿就猜到是因何而来了,只是他之前着实没料到陆九卿会为了个青楼女子如此失分寸。
他故作惊讶,“世子是说楚妤不见了?”
陆九卿倨傲的抬了抬下巴,显然商嘉年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不过从他的反应来看,陆九卿越发觉得掳走楚妤的就是他。
这时商元逸突然也进来了。方才门房见已拦不住这些人,只得去叫醒了他来应付。但他来了见这状况也不敢妄动,只躲到了商嘉年身后。
陆九卿视他为无物。四下里扫了眼,见一旁的翘头案上有笔搁砚台,便走过去拿起一支毛笔在砚台上沾取了下,既而将笔头横过鼻下嗅闻。
这墨砚中添了香料,正是与那空函中弥留的墨香匹配。楚妤是被他掳走的没错了!
陆九卿转过身,眼神狠厉:“商嘉年,你该知道醉花阁是我国公府的营生!你掳走我的人,当真以为我会不了了之?”
商嘉年玩味的笑了笑,“呵呵,世子该不是酒劲儿还没过,糊涂了吧?”他说了个开头,蓦然觉得后面的话若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失体面。便暗暗推了一把商元逸。
商元逸心下彷徨,他知自己这点儿身份在世子面前说话那是不够份量的。但如今被赶鸭子上架也不能不说……
他终是一咬牙,强逞着嘴脸道:“我说世子爷,楚妤可是我们平阳侯府休出去的弃妇,侯爷又怎会再掳回来?”
“何况如今她不过是个青楼鸨儿,这种拿身子换钱的货色,就算侯爷想再要她,拿点儿银子买回来便是,何需费劲儿去掳!”
陆九卿眸中闪过凛冽寒光,他将手中的毛笔随意的掷在地上,转身往屋外走去。
路过门槛时,他睨了眼守在门口的元承。
就见元承微微颔首,既而转向内室,眼神阴厉。他手臂向前猛的一挥!似是有道银光自那袖口而出!
之后便听到内室里一声惊叫!
陆九卿侧转过半张淡漠的俊颜,看到商元逸披头散发的呆立在那儿。他头顶被切断的碎发凌乱的散在额前,看上去颇觉好笑!而发冠与束起的发髻业已被一支飞镖切下,深深的扎在背后的墙上。
这一切来的太快,商元逸似是尚未明白过来,而一旁目睹着这一幕的商嘉年却是大惊失色!方才被撞破房事时他尚能淡定应对,可现下他是完全看不懂陆九卿了……
二人素不相能这么多年,嘲谑奚弄时常有之,但碍着彼此的身份却是从未真的把对方怎样过。这回,陆九卿是疯了么?
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陆九卿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儿,肆无忌惮的教训了他的亲信!当然,除了愤愤然,还有些后怕,方才那飞镖掠过商元逸头顶时,与他也仅仅只差一拳……
然陆九卿的脸依旧泰然自若,此时开口却还似日常调侃:“侯爷,是时候管管你府里的下人了,你若不舍得,本世子倒不介意帮你调·教调·教。”说罢,他迈出门去。
……
“疯了……”商嘉年自言自语道。他的确未料到此事会惹得陆九卿这般疯魔。而这时商元逸也似是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发生了什么,抖着腿转头盯着方才紧贴自己头皮削下去的发髻!
他哆哆嗦嗦道:“侯爷……要不……要不咱们……把人给放了吧……”他是当真吓破胆儿了。
商嘉年斜睨着他,猛然大笑起来!不知是被他那可笑的发型逗乐,还是真的想到了什么快意之事。
片刻后,商嘉年敛了笑意,眼神蓦然变的如饥鹰般狠厉:“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