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他陆九卿这回竟是动了真情了。那本侯可得好好利用利用!不狠狠在他心口剜上一刀,怎么对得起他的一片痴情?”
“哈哈哈哈……”
***
自平阳侯府出来,陆九卿已安排好盯梢的人手。就在方才他与商嘉年磨嘴皮子之际,他的人已暗暗将侯府探了个遍。
这个时辰,除了门房以外的其它下人都睡下了,唯一有可能坏事的商元逸也被门房支到了商嘉年房里。最终,他的人将整个侯府翻遍,都未受到丝毫阻挠。
如今可以断定,楚妤并不在平阳侯府,那么便是商嘉年将她藏在外面了。既然如此,与其毫无目标的四处乱撞,倒不如在此盯着,顺藤摸瓜。
陆九卿坐进隐在小巷阴影中的轿子,以肘撑着额头缓缓阖上了双眼,不知是在小憩还是沉思。
***
月独高照,风声簌簌,这点儿声响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楚妤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无尽黑暗。迷药的劲儿刚过,体力还是跟不上的,她艰难的蠕动了下身子,能感受到身后的草垛。微微抬头,还能看到屋顶破洞露下来的一米月光。
这个场景,何其熟悉。
前世、今生,她在这里死,也在这里活。这间侯府的废弃柴房,是她记忆深处的永恒梦魇。
这么深的夜,离天亮该是还有很久,楚妤并不心急这一会儿。她有过两次被困于此的经历,是以这次比起之前两次来,要冷静的多。
她已不再是那时懦弱的楚妤,她打算用自己的智慧与力气自救!
她沉着在地上趴着,直到眼睛渐渐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四肢的麻劲儿也淡了。她动了动,呵呵,如之前所料,手脚皆被绑着。
她只能靠膝盖往前拱着,慢慢蠕动靠近另一个草垛。因为如果这里没人打扫过的化,那个草垛前该是有个破碗的。
“唔……”果然还在。楚妤看着眼前这个破碗儿稍稍激动了下。有了它虽不一定能逃出去,但起码胳膊腿儿的不用这么遭罪了!
话本儿里落难的小姐总是能麻利的解决难题,可事实上拇指粗细的麻绳,仅凭个不怎么尖锐的陶片儿磨,磨到手都麻木了也才割开不到一半儿!
楚妤重重的喘息声盖过刺耳的风声。待她终于将手上的绳子割断时,感觉外面的天都比先前亮了些。不过一但放开手,再去割脚上的绳子时就容易多了。
当她终于全身摆脱了那麻绳的束缚后,她放松的靠在草垛上休息了好一会儿。她望着那扇破旧的糟木门儿,若是个气力大的男子,该是一脚便能踹开吧?
如此想着,她觉得身上力气多少恢复了些,便扶着草垛站起,然后蹒跚的走至门前,用了很大的力气踢上去!
那门只两头呼扇了下便立即复了位,丝毫没有错开一点儿缝隙。但这一脚让她意识到门外是有重物抵着的。
一连踹了几十脚,她终是放弃这个法子了,重又靠到草垛上去恢复体力。
她看了看屋顶那处破洞,虽只有一拳大,但周边都是破瓦。若是个会轻功的人,该是一跃便能飞出去吧?
如此想着,她又起身开始往那洞下的地上挪稻草!整个屋子里除了那些草垛没有旁的可叠高的物什了。
叠啊……叠啊……终于那草垛叠到比自己都高了。楚妤开始想办法往上爬,可是当她好不容易爬到顶端,却发现那稻草太蓬松猛得给踩下去一半!她站在顶端伸直了胳膊,无望了……
她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了,跳下来坐在草垛旁,她有些绝望了。
“陆九卿……”当楚妤不自觉的念出这三个字时,自己禁不住抖了个激灵!
她狠掐了自己手背一下!嘴里讷讷道:“真不争气,干麻一出事就想着他。人家救过你一回,就要对你一辈子的安危负责不成。”
迷药的后劲儿是身子的疲乏,加之方才又折腾了半天,楚妤靠在草垛上胡思乱想着,便这样睡着了……
***
缕缕迷雾缠绕于姿态妖娆的龙爪槐上,黑枯的枝桠像是披了层薄纱。
陆九卿坐在轿中一夜未眠,只在疲惫时将头轻轻靠在窗牖上,望着遮掩他的这几棵枯树。夜里这些树影足以掩藏轿身,而日头升起后便藏不住了。
“元承,”他轻声唤道。
元承连忙从树上跳下来,“世子有何吩咐?”若非他自己动,这一身玄色劲装藏在树上真的难分辨。
“天快亮了,去找顶不起眼的轿子来替换。另外再派人回醉花阁看一下。”
“是!”
国公府的蓝呢官轿的确是太过打眼,莫说是跟踪了,单是驻在路边都会引来百姓侧目。
没多会儿,护卫们便弄来一顶齐头平顶的皂幔黑油小轿,这种轿子为庶民所乘,大街上多的是,最不易被察觉异样。
而此时派去醉花阁的人也骑快马回来了,结果没什么可意外的,楚妤一直未回。之前陆九卿曾有过一丝侥幸,她会否自行逃出。
只是这祈望太过贪婪。
一名护卫向着轿子这边急急跑来。陆九卿看到他便登时打起万分精神!这是负责侧门那边儿的盯梢,看来是有异动了!
果不其然,那护卫凑上前双手一拱,禀道:“世子,有顶轿子从侧门出来了!”
“是何规制?”
护卫伸手指着陆九卿所乘的轿子,“跟世子的一样。”
陆九卿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唇边翘了翘:“跟上去。”
若是官轿兴许是侯府里的日常走访,可用低等规制的轿子理由却只有一个,那便是掩人耳目!是以陆九卿笃信这顶轿子会带他找到想找之人。只是以防万一,他仍留下了两个护卫盯梢。
……
一顶平淡无奇的油黑小轿在前面行着,隔着数十步外,另一顶平淡无奇的油黑小轿在后面紧紧跟着。
初升的太阳给万物度上一层金黄,雾气便知趣的退却了。视野清晰起来,陆九卿撩开一点帘子,冲轿夫吩咐道:“离的远些。”以免被前面的轿子发现而改了路线。
这一路必须万无一失,他输不起。
约莫两柱香后,前面的轿子停了下来。
陆九卿也从窗牖探出去只手,示意驻下。跟在他身后的护卫远远的勒住了缰绳,生怕离得近了一声不经意的马嘶就坏了世子的大事!
他掀开轿帘眺望着前面轿子落停之处,那处正红的朱漆大门虽已有些褪色,但四周墙壁上精工雕砌的白玉石砖仍彰显着这座府邸的恢宏。
陆九卿的视线停在那面黑色匾额上,眸色一沉,眼底里似有深深的自责。
“我怎么没有想到,会在侯府的老宅……”
前面轿子里的人磨蹭许久后终是下了轿,虽离得远又是个背身儿,但单凭那招摇的发髻便让陆九卿断定,那人正是霜桃。
原来她竟是同谋。如此想来,便不难解释楚妤当时会因一封书函便赴约了。
陆九卿双眼中隐隐有愠火闪现,似是想要杀人般。若非接下来还需她给带路……
随行的护卫拿着一把锁匙将一旁的侧门打开,霜桃便提着食盒跟那人进去,身后还又跟上了两个人。而陆九卿特意在外多等了一会儿,才将右胳膊一伸,食指轻轻向上一划,示意行动。
他虽未正统的研修过武功,但入门儿的轻功底子多少还是有些。
只见他身子轻轻向前一跃,单脚蹬墙,反力将他向后推去,另只脚则往后墙又是一蹬,借力便上了房顶!而这一套动作下来,只不过眼眸张阖之间。
其它护卫也紧随其后上了墙头。这面墙与前方的侯府老宅相连,踏着房顶便可近了侯府的院子。而守在府门外的轿夫却无从察觉。
待他们翻进院子里,护卫们训练有素的分头探查,而陆九卿则从正门一进一进的迈过。
这座院子南北八进,东西又各有跨院儿无数,翻找起来着实要费一翻功夫!
***
侯府护卫带着霜桃走至一处破败的柴屋门前,霜桃看着这景象不免唏嘘。她原本见侯爷对楚妤念念不忘,心中尚有些醋意,却没料到侯爷对楚妤如此狠心!
三个护卫合力将抵门的巨石搬开,随后冲着霜桃指了指里面:“进去吧!”言语间很是粗鲁。
霜桃抬头看了看,这间柴屋正东盖着一间很高的祠堂,白日里将阳光遮得死死的。她站在柴屋门口往里看了看,黑魆魆一片,忽地有些畏怯。
“快进去啊!”那护卫又不客气的催促了声。
霜桃走进去,发现身处其中后也没有先前感觉的那般黑。柴屋内沧桑狼藉,正央堆着一个干草垛,草垛那头儿发出簌簌声响。
“楚妤?”霜桃试探道。饶是她心知肚明这里除了楚妤不会有旁人,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楚妤缓缓从草垛一侧探出头来,她知道这声音是霜桃的,可她也知道霜桃出卖了她!
在她看清楚来人的脸后,蓦然落泪了,心底里止不住的酸涩从眼眶中涌出。她不是怕,而是心寒!
上一世是官凝青,这一世是霜桃。为何她救助收留过的人总会以怨报德?
她望着霜桃笑了笑,眸光幽沉,笑中含苦。她没有先开口,而是在等待着。
霜桃将食盒放在一旁,定定的看着她,眼中亦泛起泪光,“楚妤,对不起……”
“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我得保命。”
楚妤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羽上挂着未干的泪珠儿。这与她之前猜测的差不多,霜桃的贪与官凝青的狠毕竟不同。
“霜桃,你到底发生了何事?”
霜桃忍不住抽泣了几下,然后拉过楚妤的手,双手将其捧在手心里,泪水一滴滴落在上面,诉说着无尽愧意。
“我在狱里那次被侯爷……”她话未说完整,却是心照不宣。
她痛苦的摇摇头:“我知道!楚妤你一定想不通我做过营妓,又做过妓子,为何偏偏侯爷那次就受不了要离开。”
她越说越激动,贝齿紧咬着下唇,似是不咬出血来不肯罢休。一双泪眼对着楚妤,“他是你曾经的夫君,你必然是知道他那些手段的……”
楚妤能感受得到她的痛苦,却是理解不了她的意思。商嘉年明明只能对官凝青有感觉,为何会对她也……还有,她口中的‘手段’又是何意?
饶是心中费解,可楚妤却不想再给她伤口撒盐,忍着没问。只静静的听她继续讲下去。
霜桃以为楚妤也是承受过侯爷那些‘手段’的,便顺理成章的以为能感同身受她的身心创伤。她接着讲述下去:“自那后我再也不想做人尽可夫的妓子,我去投靠了一位恩客张员外,他怜悯我纳了我做妾,可是偏偏他有一个母老虎的正妻!”
说到这儿,霜桃眼里闪现着难以抑制的愤怒!楚妤透过她眼底的熊熊怒火,终是信了那通缉令上所写的。
“你杀了她?”楚妤怔怔问道。
霜桃紧锁着眉头,愤恨道:“那晚她拿铁鞭抽我!”她粗重的喘息,胸口随之剧烈浮动,仿佛她又重回那日的氛围!
楚妤将手从她手心里抽出,扭过头不想再看她那张狰狞的脸。“好了,你别说了。”后面的事很明显了。
霜桃眼神平静下来,高高的抬着下巴吁了口气,然后轻声道:“楚妤,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
“呵呵。”楚妤笑了,这个笑话瞬时盖过了方才的紧张情绪,她讷讷道:“或许这是个好人没好报的世道吧。”
霜桃乍一听这话显得有些失落,但很快她眼底里又闪过光华,再次双手握住楚妤的手,“不!你是有福报的!你有世子爷惜你如命……”
楚妤微微一怔,“世子?”霜桃离开的早,应是只见过陆九卿一回,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她急切的反握住霜桃的双肩,凝眉询道:“你何出此言?难道你见到世子了……”
“我……”霜桃刚想开口说,却被门口的一声低喝震慑住了。
“快点喂药!”
霜桃畏惧的朝门口看去,看到那人直接走了进来。她知道那人是真等急了,便不敢再拖。连忙摸过那食盒,打开盖子,屉格里放的是一个矮瓷瓶和一只空碗。
“这是什么?”楚妤畏避的盯着那食盒,心中有种不详的感觉。
刚进来的护卫戏弄的笑道:“好东西!快喝吧。”
她越发笃定这是毒物,难怪霜桃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来忏悔,原来并非仅仅因着将她坑骗来此心有愧疚,而是为了送行……
“我不喝!我不喝!”楚妤激动的推了一把霜桃,顺带着将那食盒打翻!然后朝着门口的光亮处跑去!
护卫没追她,看好戏似的叉腰歪着嘴笑。这位可是曾经的平阳侯夫人,早听说美得不像话!新来的哥儿几个从昨晚知道今日要来此,就盘算着要好好伺候伺候这位昔日的女主子。
楚妤正庆幸身后的人都没追来,完全不承想屋外还有俩护卫。她一个猛劲儿跨过门,就迎头撞进了一个硬邦邦的怀里!
“啊~”
那人一把抓起她披散着的秀发,拽得她不得不别扭的后仰着身子昂着头!眼看着抓她的那张粗犷大脸,贴在上面直勾勾的扫视着她,从脸一直到胸脯。
霜桃也跑了出来,吼道:“放开她!”只是她的话似乎毫无威慑力。
那人只是斜睨她一眼,有些嫌她多管闲事儿。不满道:“谁不知道这是侯爷休了的人,如今抓回来强行灌药,八成是嫌她在外头开青楼丢人现眼了,打算废了她。”
“既然是侯爷要弄死的人自然得照办。但是这么漂亮的妞,走得空落落的岂不可怜?好歹临走前让哥儿几个‘安慰’下她,再给她尝尝快乐的滋味儿。哈哈哈哈~”
楚妤被他一双大手钳着完全动弹不得,活像只待宰的羔羊。霜桃眼见自己的阻挠毫无用处,可真相又不能说,说了便是暴漏侯爷那方面的短处。
最后只得诓骗道:“她是侯爷弄回府来招待贵客的府妓!那些药不是什么毒死人的药,只是让她不能来葵水和生育的凉药!你们要是敢对她怎样,我这就回去告诉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