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两位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兄台,这会儿如此张惶,刘含玺也有些定住神儿了。毕竟在外人眼里他与这二人是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若是那楚景同当真在世子爷面前乱说话,对他也是不利。
想及此,刘含玺想出来一化解的法子:“二位兄台,依我看事到如今,我们应该去楚景同的住处走一趟了。”
张生梁生二人皆将惊讶的目光投于他身上,“送上门儿去?若是世子爷原本没打算追究,见咱们自己颠儿颠送上门去了,再给咱们一顿修理……”
轻拍了拍张生的背脊算作安抚,刘含玺又道:“哎,以陆世子的作风,应该不至于为这点儿事动粗。更何况别苑那地儿世子爷也未必会去,咱们至今也只是猜测,至于楚景同究竟与国公府有何干系,眼下还说不准。”
“去就去!”梁生赌气般的怒言一句。
张生侧头看看他,两人相视点了点头,张生也应道:“行,就听刘兄的,大不了咱们就去他府上负荆请罪!”
说罢,两人就撸了把袖子准备上路!
“哎——”刘含玺将冲动的二人拦了下来,“我只说咱们去府上走一趟,并未说要负荆请罪!”
“嗯?刘兄这是何意?咱们既然不想得罪国公府,要去跟那新生化解矛盾,那不请罪如何消他的气?”张生纳闷道。
刘含玺微转过头去,看向前面不远处。此时正在那边站着的,正是今日给楚景同椅子上端水盆的人。
他笑了笑,那笑中带着几分奸险:“咱们不用负荆请罪,咱们只需要去帮楚兄弟揪出始作俑者便可。”
张生与梁生相视一眼,顿觉大悟。那个端水盆儿的其实没多大来头,出卖他总好过自己被人记恨,这样一来,祸水东引,楚景同将火发泄出来,自然也就不会再计较当时他们二人跟着起哄的事儿了。
“好,好主意!”二人齐齐称赞,当即约好明日一早一同去楚景同的府上。
这样一来可以接他一并回书院,一来路上还有足够的时间把这点儿恩怨化解了。
***
国公府别苑的大堂内,五人围坐于八仙桌旁。
原本因着楚夫人的身体,楚家二老是不与旁人一同用饭的,可是今日楚夫人已觉身体有所恢复,大夫也表示可以吃些清粥以外的补品,故而楚妤便着人备了一桌滋补身子的佳肴在此。
加之楚景同回来,又加之陆九卿不舍得这么早离开,便成就了眼下这副看着有些怪异的画面。
楚老爷肃着一张脸,心中还在为楚景同的事耿耿于怀,方才楚景同已如实说了在书院受人欺辱的事,可这是在临安,不比宿城轻车熟路。这种事,纵是他再护犊子也是无能为力。
“娘,您快尝尝这个,大夫让您多吃些清淡的补品,虫草就最好不过!”尚不知发生何事的楚妤夹着一筷子菜,放到楚夫人的碗中。
虽然看爹娘以及二哥自从入席后皆神色严肃,但她还是尽可能的带着副笑脸儿,想让娘的心情好些。
“好,好,乖孩子。”边说着,楚夫人夹起那些菜往嘴边儿送去。只是刚嚼了才没几下,楚夫人便意味不明的长叹了一声气。
楚妤脸上怔了怔,其实自打娘进京后,爹和娘的脸色就没见好过。只是这会儿当着世子的面儿,还把心事全写在脸上,着实有些失礼。
便是不在意陆九卿的世子身份,起码他还是个外人,当着外人的面儿,一家人总该和颜悦色一些,更何况人家还是半个救命恩人。
“娘,这是怎么了?是您哪儿不舒服,还是有什么事?”楚妤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挂不住了,一直在伪装,委实让她也觉得疲惫。
楚夫人抬眼看了看楚妤,然后将筷子放下,微微启了下了嘴唇,却还是闭上了,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楚妤看看娘,又看看爹,最后看看二哥,发现每个人神色都怪异的很,显然是真的出什么事了。虽然娘不肯直说,但她还是隐隐觉得跟二哥今日的突然回来有些关系。
“二哥,可是在书院出了什么事?”
楚景同为难的看了眼楚妤,又看了眼她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陆世子,随后皱着眉垂下了脑袋。
他又何尝不想照实说出,毕竟这会陆九卿也在同桌,想来自己加把鼻涕加把泪的,多半能让这个准妹婿去给自己出出头!
只是想到那么丢人的事儿,又要他如何启口。毕竟堂尝七尺男儿,已及弱冠,又不是半大的毛头小子,还能遇上这种事儿,着实是羞于启齿。
“妤儿,你也别问了,吃饭吧。”犹豫了半天,楚景同还是端起了碗筷,快速的往嘴里扒了几筷子白米。
可一家人都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显然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就算她想睁只眼闭只眼,这会儿再不问也说不过去了。这饭,是没法安稳着吃了。
楚妤将碗筷往中间一推,蓦地较真儿起来:“楚景同!你把话说清楚,你究竟是又出什么事儿了让爹娘这么担心!”
闻言,楚景同心底好容易压下的那股子火又窜了出来。他也干脆将碗筷往桌前面用力一推,答道:“妤儿,你这话是何意?每次出事你以为是我愿意的?你以为我愿意一进书院就被人挤兑,受他们从井里刚打上来的冰水洗礼!”
走说越忿然,楚景同气愤的站起!
可是刚一站起便对上陆九卿那轻挑着的一双怒目,立马楚景同便枯萎了般败下阵来,又乖乖坐回到椅子里,不敢再抬头看对面儿。
楚妤娥眉微蹙,似是不敢相信,复问了一遍:“楚景同,你刚刚说什么?有人拿井水浇灌你?”
第124章
楚景同遇到什么不公的待遇那倒还是其次, 但他既然将这些特意拿回来说,便是给爹娘心里添堵, 那楚妤自然是不得不在意的。
“二哥,”她镇定了下,终是还叫回了敬称,未再像先前激动时直呼其名。
“你既然已经给爹娘说了,就把事情前因后果都说出来吧。”
楚景同先侧目看了眼爹娘, 见他们也不似有什么反对的意见, 既而又谨慎的看了眼对面的陆九卿。却见陆九卿此时也正凝着他, 他顿时感到心中一阵发毛……
“那个……”吞吞吐吐间,他自己也是矛盾的。明明当着陆九卿的面儿,事情似乎很容易解决。可他偏偏又有些在意身为男子的尊严, 觉得说不出口。
见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未说出来, 楚妤看了看身旁的陆九卿,然后手在桌下拽了拽他的袖襕。
那力道分明是要将人往堂外拽去, 陆九卿似乎一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便起身冲着楚家二老笑微微道:“楚伯父, 楚伯母, 二位慢用,府内还有些杂务, 九卿先回去处理下。”
说罢, 他便转身离席,只是走前与楚妤相对望的那眼极尽缱绻。不用张口,便能将那满心的柔情蜜意传递至她心中。
她知道, 他对她无声的言语定是那句:一切你处理不了的事,有我在。
楚家二老虽是长辈,但尊卑有别,见世子爷离席,自然还是起身相送。其实陆九卿眼下能不以世子自称,已是给足二老颜面。
送走陆九卿后,楚老爷随手将大堂的门紧紧阖上。
回到座位上,他便不再避讳的冲着楚景同说道:“行了,这下世子爷也走了,你可以放心的给你妹妹说说来龙去脉了。”
楚老爷说完便由心的轻叹了声,只觉身边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些不省心的。
如此,楚景同便原原本本的将事情始末又复述了一遍。
其实楚景同不理解这些事儿,楚妤却是理解的很。一手经营醉花阁,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京城的这些个纨绔子弟,与宿城那种富户人家自是不同。
小地方的高门子弟无非是每日饮酒遛鸟的潇洒度日,自然不像京城的这些王孙公子们,因着各府势力在京中盘根错节,人人自危,便是再不好学的,为了家族利益的长久稳固,也会硬着头皮去考取个功名。
故而不论万堂书院是如何的声明远播,其实里面的学子无非就是一些临安城中的纨绔罢了。
一个个的看似及了弱冠穿得人模人样的,其实骨子里根本还是难改纨绔子弟的作风。是以,做出那些荒唐无聊的事,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那二哥,这事儿你想怎么样解决?”楚妤认真的看着楚景同,其实她很希望这个被自己喊作二哥的人,能长大些,撑事儿一些。毕竟这个家里如今他才是栋梁。
可楚景同只皱着眉左顾右盼,看看爹娘,看看妹妹,最后还是一脸的焦急:“我……我也不知应该如何是好。离开书院容易,再回去可就难了。”特别是想到自己仓惶逃离时,背后传来的那一阵阵讥讽的笑声。
怕是此时就连地狱,也不会比万堂书院更令他排斥了。
楚妤恨铁不成钢的凝眉望着他,“三个月,仅仅三个月就春闱了,二哥你连这三个月都撑不住?”
“妤儿,你也说还三个月就春闱了,你知道这次的春闱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么!可是你要我如何在那种鬼地方潜心研习!”楚景同拧着眉眼,就差急的跺上两脚了。
“那鬼地方可是你当初朝思暮念、翻肠搅肚才求来的!如今愿望达成了,你又这般说?”楚妤也是有些气极败坏,语气重了许多。
一旁守着的爹娘显然是看不下去了,楚老爷厉喝一句:“好了!”
楚老爷随之站起,以一双愤愤然的眼睛看看儿子,看看闺女,最后那眼神还是落在了闺女身上。
“给你说这些是让你来想法子解决的,不是让你来训斥你二哥的!他再没出息也是你二哥,你还打算眼睁睁看他被那些狗仗人势的外人欺负不成?”
“咳咳——”举许是太过激动,楚老爷话一说完,便重重的咳嗽了两声。
楚妤连忙上前帮她爹拍了两下背,劝道:“好了爹,您别急,妤儿这不是正在想法子么。”
谁知楚老爷却好似根本不领情,忽地一下将她胳膊推开,令楚妤的手扑了个空。
“哼,我可没看出你想法子来,你从听完这事儿也没心疼你哥一下,就光在这儿埋怨……”
楚妤只觉百口莫辨,原本还想争辩几句,但回头看见坐在一旁低头犯难的娘亲,只得又将嘴闭上了。
最后妥协道:“好了爹,娘,你们别担心这事儿了。明日一早备好马车,我送二哥回书院,顺道去见见夫子。”
“你?”楚景同皱眉看着楚妤,似是极不满这安排。
他稍低了低头,怨怼道:“我们书院里……压根儿就没女人出现过,你去了只会被当成稀罕物围观。”
楚夫人一听这话也不免心下担忧,只是她心中所忧的是楚妤的安危,便也顺着说道:“是啊妤儿,你还是别去了,实在不成让你爹去一趟。”
说着,楚夫人看向楚老爷。
楚老爷犯难的看看老伴儿,又看看楚景同。行商这些年来他也没少和官家人打交道,官家子弟的那股子矜傲实在是令他作呕。更莫说那还只是在小小的宿城,跟京城里的这些官家子弟比起来,宿城的官门似乎都显得有几分可爱了。
可是儿子的事又不得不管,女儿指望不上,只能老将出马了。
楚老爷拍拍楚景同的左肩,也算是给他打气:“罢了,明早我随你去万堂书院见见夫子再说。”
虽然这个结果也没多体面,但总好过楚妤一个姑娘家的去抛头露面。如此忖着,楚景同点了点头应下。
***
紫绸黑楠木的马车在国公府内驻下,陆九卿踩着步梯而下,远远便见母亲往这儿迎来。
看来是先前马车一进府,便有丫鬟去通报了,不然国公夫人是不会随意往春煦院来的。
“母亲,”陆九卿嘴角淡出丝笑意,对国公夫人脸上的和悦颜色相互辉映。
国公夫人一直走到陆九卿身前半尺才驻下步子,脸上那笑意越发荡漾开来,“九卿啊,你这是刚从别苑回来?”
陆九卿先是怔了怔,虽说之前为了请御医打掩护的原由他未曾欺瞒父母,只是他们也从不会过多关切别苑那边儿的事。
今日非但母亲关切了,还关切的如此直白。
“母亲,孩儿只是出去处理了些杂务……”他有些尴尬的妄图搪塞过去。
可国公夫人却似乎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脸上那笑意突然带着几分并无恶意的嘲弄:“去了就去了,这种事又何必骗娘?”
心下暗暗叹了一声,陆九卿认栽般的点点头:“母亲,您今日这是……”怎么突然这么八卦了?
不过据他的仔细观察,国公夫人似是心情大好,并未有任何责难的意思。反倒有说有笑很像是支持的样子,所以,这是看好他的选择了?
国公夫人两手拉着儿子的右手,将之握于掌心,边拉他进了院子,边语重心长道:“九卿啊,你自打及冠后就得了圣上亲封的世子封号,未来你爹的爵位都是要你来袭的。”
“母亲,今日好端端的怎的说起这些来了?”陆九卿奇道。
这时国公夫人放缓了步子,稍稍侧转过身子面向着儿子,慈母的眼神从冠发移至面庞,一副极陶醉欣赏的模样。
“九卿啊,接下来娘和你父亲最想看到的,便是你成家,娶个温婉贤淑,门当户对的好姑娘。”
这话似乎有些让陆九卿听着不太舒服,许是那句“名当户对”吧。
他苦笑一下,反问道:“娘,若真是位这么好的姑娘,您又何必在意是否门当户对?国公府中自有几代都用不完的雪花银,和无尽的家产地契,又何必再娶个如此富贵的姑娘?”
国公夫人错讹了一瞬,旋即又笑道:“九卿,你这是怕遇不到这么十全十美的姑娘?”
“其实你不用担心,娘今日就给你物色了一位姑娘……”
“母亲!”不等国公夫人将话说完,陆九卿便一句重语将她打断,接着便看到国公夫人脸上所挂的笑意渐渐散去,有些僵在那儿。
“果然是儿大不由娘啊,”国公夫人有些寒心的摇摇头,“娘这还只是给你张口说说,你就这般不耐烦了。若是娘真要做你大婚的主,你岂不是要连我这个娘都不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