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让女儿刚一认回,就知道那些沉年的脏事儿,和对她亲娘的百般不公,怕是认回的不是个女儿,倒是个冤家了。
庆怀王没对王妃说什么,而是将马车前的幽帘掀开一些,对着马夫命令道:“给本王快马加鞭,直接驶去国公府!”
正好,昨日便应去看看国公的病情了,今日,正好两不耽搁。
马夫得令又是一鞭子,马车一路向东,驶得更快了些。
第122章
白歧峰下, 一组粉墙环护青灰瓦檐的建筑物依山势而建,由南至北层层叠进, 错落有致。
时不时可见身着豆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从正门进出,那衣衫虽无过多繁复的花纹,但面料却属上乘,一看便知非一般书院的学子可着。
书院正门处上悬一匾牌,“万堂书院”四个玄青色大字笔力浑厚雄健, 看那架势该是个有来头的大人物所书, 想来也是有一番故事的。
书院位处临安的西北方, 远离京城繁华喧嚣,极适宜学子们修身养性,潜心研修。
日央, 正逢学院下午上学之际, 学子们三五结伴而进,不少人身后还跟着个亦步亦趋抗行囊的小书童。
“哎, 那个新来的!”张生扯着嗓子喊道。
见走在他们前头的楚景同回过头来,张生调侃的笑笑:“我说你怎么这么不合群儿啊?从昨日到今日总是独来独去的。”
楚景同心下冤枉, 哪是他不合群儿, 分明是没人带他玩儿啊!万堂书院的学子多是常年生,因着再有三个月便要到春闱了, 故而学院才在此时特批几个短班生插班进来。
可是能倚仗关系进万堂书院插班的人, 个个皆是京城贵胄,户户门楣高不可攀。人家进来这座书院,稍一对名头便能找着与自家有利害相关的人结伴儿。
也只有他, 一问竟是宿城来的,京城人素来排外,还有谁乐意理他。
“小生……小生外地来的,在京城无甚朋友,故而有些形单影只。”说这话时,楚景同将声音压的极低,有些可怜兮兮的感觉。
张生身旁还有两人,分别是薛成伯家的长子刘含玺,和一位梁姓的学生。
听楚景同这一说,张生也不知是当真可怜他,还是有心逗弄他,难辨善恶的来了一句:“那不如你以后就跟着我们几个一起吧。”
张生说完,刘含玺与梁生皆附和的笑笑,话虽是热心的,可那笑却总让人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楚景同干笑两声:“呵呵……呵呵……楚某刚来书院就能能结交三位公子,自是欢喜。”
虽说楚景同在宿城也是当惯了公子哥儿的,可是来了京城后却总是觉得比这些京城少爷们矮一大截儿,特别是一时也摸不清这些人的身世,指不定哪个就是什么王孙公子的。
故而他跟谁说话都特别的谨慎小心,生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边嘻笑说着,四个年轻学子一并往书院中走去。
梁生也是八卦的,忍不住问道:“楚景同,你一外地来的,怎么能轻易插班进万堂书院?你肯定是有所隐瞒吧,在京城你有何亲戚是达官显贵的?”
心中踌躇了下,楚景同还是不打算将陆世子的事儿说出来了,倒不是他低调不争,而是妹妹与陆世子这层关系说出来有些不好听,总归是还未过门儿便搬进别苑去的。
与其说透了落个不雅的名声,倒不如干脆虚虚实实的引人猜度来得好。
想到这儿,楚景同便故弄玄虚道:“呵呵,梁兄想多了,其实小生在京城当真是无什么显胄亲戚。”
哪怕他说远一些的关系,又或者是亲戚的身份并没多显耀,都能让人相信几分。但将话说的如此笃定,无任何亲戚在京城,这反倒让人越发的猜不透了。
难不成是地位果真太高,不便透漏?
“呵呵,”张生脸色讪然的干笑两声,揶揄道:“楚公子的嘴可真是严实,看来是您这门路来的过于显赫吧。罢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们便也不问了。”
说罢,张生与刘含玺及梁生一起大步往课室走去,有意将楚景同落下了几步。
哎,楚景同心中暗暗叹了一声,挤兑总好过嘲讽,若是真将这‘门路’说出来,怕是脸上更没光。
上课的钟声敲过了三下,课室内的学子们皆已落座在等待夫子的到来。
虽说楚景同已到万堂书院两日了,但来后光是走程序便耗费了一整日,今日这才是他上的头一堂课。
“夫子来了!”学子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课室内立时安静了下来。
楚景同好奇的往门外看,见远远一位着长青衫的花白胡须老者正抱着几册书卷往这处款步走来。看那气韵风骨,是这万堂书院的夫子无疑了。
待夫子的一脚迈入课室,只见满堂的学子们皆站起身,谦恭有礼的向夫子鞠躬,朗朗齐声问候道:“见过夫子。”
“好,都坐吧。”夫子摆摆手,示意大家免礼。既而着学子们便接连坐回位子上。
初来乍到,这课程对于楚景同来说想要跟上还是要费一番功夫的。一堂课下来,他也就听懂了大半,还有些是之前从未读过的诗词。
三声钟响后,夫子转身出屋,学子们一如夫子来时一般恭敬,起身鞠躬行礼。
而就在夫子走远后,楚景同随着大家做完这一套动作,也准备落座时,听到身后有一声动静,好似是有人在他的椅子上放了什么。
奈何觉察时,屁股已蹲下了一半儿,中途根本难收!待他全然坐定时,才确定,并非是自己想多了……
“哗啦——”他一屁股坐进了那满盛着冰凉井水的水盆儿里!
“哈哈哈哈……”楚景同的这一遭遇,瞬时引来哄堂大笑!同学们前俯后仰,捧腹难撑。
只见楚景同满脸羞愤泛红,边扶着课桌站起拿袖子擦湿透了的屁股,边转头看着四周大笑的同学,低吼道:“是谁做的!”
不只没有人出来认,反倒大家笑的越发狂妄,楚景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那不停擦着湿裤子的动作显得如此狼狈和无力。
“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原本以为这种低级的恶作剧只在半大的孩子中会发生,却不想大亓朝的京城,最好的书院里,竟然也会发生这种龌龊事情!
一个大男人,显些就被气的哭出来,好在一阵头慌脑乱间他还能想到去找先生解决。
可就在楚景同捂着屁股往课室外面跑时,又听到身后一个略熟悉的声音。
“楚景同,每个学院皆有喜迎新生的传统小节目,要是这点儿事你也去找夫子告状,那你以后可就别万堂书院混了!”
闻听这话,楚景同顿下了脚步。他缓缓转身去看,说这话的竟是梁生。
见他迟疑了,立马又有其它学子加入声讨:“是啊,楚景同,大家不过是换个方式欢迎下你罢了,逗你是看得起你拿你当自家兄弟,呵呵,你还想去找夫子告状?”
“楚景同,你也太小题大作了吧!是不是爷们儿?”
……
那些打着‘欢迎’‘兄弟’噱头的声讨,就像一番狂轰滥炸般,让楚景同头痛欲裂!呵呵,这是拿谁当三五岁的孩子糊弄么?还是觉得他像个心智不健全的痴儿?
万堂书院,心心念念向往的京城第一书院,竟就是这副样子!
“你们大可以放心,我楚景同不是会为这点儿小事找夫子告状的人。”可眼下,他也的确不想再在此处呆了。
“我只是来书院太急,没带几件替换的衣裳,现下正好回家去取些衣裳回来。”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课室。说是‘离开’,倒不如说‘逃窜’更为精准。那种仓惶与狼狈,除了他自己没谁能懂。
万堂书院有备用的马车,以便学子中途返家取物什,楚景同连居室都未回,便借着这车返回了正府街,楚妤所居的那套新别苑。
辅一进门,楚景同就显得有些鬼鬼祟祟,生怕丫鬟下人的看到他的后身儿。
这一路驶来,袍子裤子上那些水迹非但未见干,反倒因着天冷有些凝成了冰,硬硬邦邦的一看便觉怪异。
他原本想着径直回自己的房里去换身衣裳,再出来问问楚妤爹娘来了没。其实今日回来也不仅仅是因着被同窗欺辱,多少也是有些惦记楚夫人身子的。毕竟算起来,这差不多该到临安了。
当然,他尚不知在他走的第二日,爹娘就被陆九卿派去的马车给接了回来。
好巧不巧,楚景同为了躲院子里来来往往的那些下人,特意绕到一侧竹丛中的通廊走,结果刚走到拐弯儿,就看到两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坐在小亭子里。
“爹?娘?”他情不自禁的叫出的声。
当楚老爷与楚夫人闻声转过头来时,楚景同才心中‘咯噔’一下,后起悔来。他为何这般沉不住气,为何不等换了衣裳再提醒他们自己回来了……
奈何为时晚矣,楚老爷眼中一亮,立时从石凳子上起身,往前虚伸了伸手:“景同?景同回来了。”边喜出望外的笑着,楚老爷转头去拉楚夫人,心想着她定是同自己一般想宝贝儿子。
说起来,自从来了临安,他还没见过一个能让他顺心的面孔。
从楚妤,到陆世子,再到庆怀王妃……
楚夫人见到儿子自然也是心喜的,只不过她更为担忧他的学业:“景同啊,今日不是上学?你怎的这个时候回来了?这不耽误你的课业么!”
“哎,娘,孩儿算着您跟爹应该到临安了,还哪能在书院呆得下去。课业功名再重要,也没有您和爹重要啊。”楚景同脸不红心不跳的将他娘亲哄骗了一通。
只是楚夫人虽病着,眼神儿和心思还是细的,她刚一靠近儿子,就发现了他身后的一大片水痕。
“哎哟,我儿这是怎的了?袍子怎么湿透成这样儿了?”
那一瞬,楚夫人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心想着该不是回来的路上马车驶的太急,坠进河里了?不然还有什么理由会把衣裳湿透成这样!毕竟天气晴朗,无雪无雨的。
不过好在她又仔细摸了摸上身儿,干干的,不似落河的样子。
楚景同面露窘色,负手捂着屁股,嘴里吱吱唔唔的还没想好说辞:“娘,没……没事儿,就是……就是不小心……洗脸时把水盆儿打翻了。”
他这蹩脚的理由显然是无法取得楚老爷与楚夫人的信任,就在他自以为搪塞过去时,楚老爷蓦地开口。
“该不是刚进书院,就将同窗给得罪了吧。”
第123章
其实书院中的人也曾多方打探新生的家底儿, 只是夫子那边口风紧,旁的人又不知, 故而楚景同来了两日还没摸清他的底细。这反倒揪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正巧下学时,张生几人远远看见书院的马车正往回赶,心忖着这八成是之前送楚景同的车!
“喂!停停停——”几人将马车拦下,马夫自然是认得他们,各个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高门大院儿里出来的公子。
是以, 马夫也对几位格外客气, 赔着笑脸儿询道:“几位公子, 不知有何事啊?”
张生掏着袖子往前一凑,掏出个五两的银锭偷偷塞进马夫的手中,笑道:“就是想问问你, 方才送的是谁啊?”
马夫攥着那锭银子就往裤兜里一揣!仿佛生怕被夫子或是旁人看到般。既而小声回道:“小人方才送的是新来的那个楚姓公子。”
果真不出所料。不待张生继续问下去, 粱生就迫不及待的抢过话儿去:“哎,你将那个姓楚的送到哪儿停的车?”
“送到……”马夫也有些答不上来, 毕竟那处府院也没什么牌匾,连府上姓谁都不知道。想了想, 也只粗略的答道:“这小的还真说不上来, 只知道那里是正府街。”
“正府街?那不是凉国公府所在的地段儿?”这回问话的乃是薛成伯家的公子刘含玺。
马夫想了想沿途所经,连连点头:“是是是, 刘公子说的对, 就是国公府往东二里路左右,新建的一个庭院。”
“原来他背后还有这层关系……”刘含玺若有所思。
张生梁生立马好奇的问他道:“刘兄可是认得那处府院?”
刘含玺点点头,坦言道:“自然是认得, 那处便是国公府陆世子新购置的一处别苑,这楚景同住在那里,想来和国公府是有些关系的。”
他这一语,不只是将身旁的张生与梁生惊得目瞪口呆,就连原本离的有些距离的几位公子也纷纷为之侧目!
张生那张油嘴儿此时已显得有些结巴:“刘……刘兄,你说……你说那个新来的楚景同,他是……他是国公府的关系?”
刘含玺瞥了两位好同窗一眼,只庆幸幸好自己没像他们那般起哄胡来。不然这次指不定要捅出个大篓子来了。
“张兄,梁兄,”他一手拉着一位往一旁走去,毕竟接下来的话,若是被旁人听了可能会笑他们没出息。
张生梁生二人早已是面青唇白,身子发抖,眼下六神无主的不知该从何处入手。想他二人一个是京兆尹的上门女婿,一个是县主之子,如何开罪得起国公府。
“刘兄,我……我见那楚景同不敢说自己是什么关系进的学院,还以为他也就是个商贾之家,塞银子走的后门儿……”
张生慌慌张张的抓着刘含玺的袖口,想着今日这场恶作剧自己与梁生皆参与奚落了,眼下就只刘含玺置身事外,保不齐后续的和事佬还得由他来做。
刘含玺不疾不徐的解释道:“二位仁兄先莫慌。其实那处别苑里住的并不一定是国公府的近亲,我倒是听人提过,说陆世子前些日子急着购置了那处别苑,是安置友人用的。”
“友人?”这下张生更加慌了,“这么说那个楚景同是和世子爷称兄道弟的?那他现在回去要是跟世子爷提起这里的事儿……”后面的他已是不敢再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