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看她计较,看的莞尔微笑。不是为了赚到钱,而是孩子赚到钱了始终想着给家里人买东西。这种事,哪怕只是说一说,也会让一个母亲觉得比赚到更多的钱更加快乐。
于是两个人首先去了绸缎庄,绸缎庄里有零碎尺头,这可比布头大得多了,可选择范围也大,同时比大匹的布料便宜许多。
挑挑拣拣下来,赵莺莺要了大红、银红、丁香、菡萏、秋香、豆绿、鹅黄等好些颜色的纱料。又去挑拣素绢和素缎,同样的也是各种颜色都要了一些。
等到这些挑完了,就去看其他布料。她想到家里人的衣服,有王氏料理,虽然不说如何体面,但也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
不过家里好久没有做过新衣服也是真的了,特别是哥哥赵蒙和姐姐赵蓉蓉。赵蒙是半大小子,一直在长个儿,做新衣服穿不了多久就穿不下了。所以王氏要么拿赵吉的旧衣服给他改,要么衣服大一些做,就为了能多穿半年。而赵蓉蓉,她是个正爱美时候的女孩子——这两人应该是家里最需要布料的了。
赵莺莺挑选着,先要了一整匹深蓝色的毛青布。这布料结实耐用,也十分挺阔,最适合爹爹赵吉和哥哥赵蒙这样做活儿的人。然后又要了几尺桃红色棉布,几尺鹅黄色碎花棉布,以及两块玉色杭绢、紫丁香色潞绸。
王氏只在一旁看,见女儿十分有条理,选的料子也都是恰好的那种,便没有插手。只在最后结账的时候怕莺莺应付不来,上前去站着。
“娘子和姐儿的布料在这里,毛青布......还有这些零碎尺头,一共是一两三钱一分银子,您买的多,便把零头与您抹了,算一两三钱就是了。”
赵莺莺看见那柜台后面一排似乎还有彩线,便道:“我们买的多,不然哥哥再送我们一些彩线。”
那小伙计回头看彩线,把一套各色的拿下来:“这可不成,姐儿你看,这些彩线一缕两缕的不值钱,我倒是能送。可是姐儿要的也不是一缕两缕的不是。”
最终赵莺莺只能花银子买下了一套彩线,不过还是让伙计送了自己一卷素色丝线。
第23章
自己花自己的钱滋味当然是不同的,赵莺莺也不像是一些会肉痛的还要算计着花,反正她又没有什么养家的重担。在买完布匹之后又买了铁丝、糕点、糖果,最后到了菜市场,买了一堆棒骨——这上面没什么肉,卖的便宜,但煲汤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一回银子不够,不然就能买些更好的肉了。”赵莺莺自己倒是不馋肉,觉得骨头汤就很好。但想到家里其他人,吃肉的时候少,自然是油水越多越好。
买下那些棒骨算是花完了赵莺莺手里最后一点钱,主要是在绸缎庄那里花出去的钱太多了。不过她心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连几个钱的零花都没有留下。
王氏在一旁看着,心中有数,自然知道女儿手头一文钱也没有留。若是一般的母亲绝不会让个七岁的女儿这样花钱,即使这钱是她自己挣的。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莺莺钱花完了,却不是乱花钱。
做花儿的原料,给家里人做衣裳的布匹,给兄弟姐妹带的糕点零食......哪一样也不是单单为了自己,哪一样也都不是浪费。
不过王氏话里还是要逗一逗这个懂事的女儿:“你这手上可是一文钱也没有留下,都给家里花完了,你不心疼?”
赵莺莺不假思索道:“钱本就是该给人花的,不然它还有什么用。花钱不心疼,只心疼钱没花在用处上!”
世人都是偏心眼的,王氏喜欢自家女儿便看她一千个好一万个好。若是别人家的姐儿说这样一句,只怕还觉得不知道俭省。但换成是赵莺莺,想法立刻就变了,只当她是知道该大方的时候大方,不是那等拿不出手的。
一路高高兴兴地回家,等到了家门口,王氏就笑吟吟道:“蓉姐儿出来看,咱们莺姐儿今日也挣钱了哩,给你们都买了好东西!”
恰好此时宋氏和孙氏都在屋檐下头做针线,看了正好。宋氏若有所思,孙氏却是立刻拉长了脸,转了身回西厢房,临进房的时候还甩手一下,关门关的震天响。
王氏才不管孙氏心里痛不痛快,当即把东西抱回了东厢房,让家里人来看。
吃的用的小东西都有,不过最扎眼的还是布料。赵蓉蓉一看那匹毛青布就不放开手了,展开来算计尺寸:“这个布好,最结实耐磨,就算不上浆也挺阔,给爹和大弟做衣裳合适。”
赵莺莺在一旁直点头,指着桃红色棉布道:“这个给姐姐做一身袄裙恰好合适,鹅黄色碎花的还可以给芹姐儿做一身。其余的绢绸我挑的好的,给娘、奶奶、姐姐们做汗巾和手帕最合适。”
赵蓉蓉见了颜色鲜亮的桃红色布料,心里也喜欢。但想到莺莺给家里个个都想到了,偏偏没有自己的,就不能安然了:“这是你头一回挣钱,桃红色正好给你做一身。至于我,你忘记我是大姐,新衣裳最多了,这一回先让你。”
普通人家的孩子没有多少新衣裳,大都是老大穿了老二穿。男孩子的话,因为调皮捣蛋磨损衣服厉害,有时候还轮不到传给弟弟。可女孩子文雅,家里姐妹都拣大姐姐的衣裳穿直到成年,这没什么好稀奇的。
赵莺莺却不吃这一套:“正是因为第一回才想全给了家里人——这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以后还能接着挣钱哩!到时候我想做新衣裳难道不成?况且这一回也不是我一个挣的,是大姐和我一起的。大姐姐再推辞,之后做花儿我怎么找大姐姐帮忙?”
这里是一片和乐,正房和西厢房就各有算计了。不过赵莺莺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在意——在皇宫那种每回拿人命算计的地方呆的越久,对外面这些小打小闹就越不在意。
真到了眼前再打算就是了,反正不过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而已,最大的伤害不在于伤害本身,而在于让赵莺莺心烦。
赵莺莺此时心神放在了接着做花儿的事情上,因为第一回就成功了,家里长辈才能不把这件事当成是小孩子玩乐。王氏要织绸自然帮不上忙,但方婆子和赵芹芹就不是。
方婆子做手工算是个正劳力,而赵芹芹别看才五岁,天天巷子里玩耍,那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哇!在家的时候给家里爹娘兄姐打下手蹭着帮忙的时候也不少,最简单的部分让她来做也不坏。
至于挣来的钱,莺莺也想的很清楚了,除了赵芹芹年纪还小,多给她几个钱的零用,另外买些吃的玩的。其余的自然是她们祖孙几个平分当做私房就好——虽然这样她才是那个有技术的,但是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有了人帮忙,再加上一回生二回熟,同样的时间多做了八十朵绢花,这样算起来就是二百三十朵。这一回是方婆子带着赵蓉蓉赵莺莺姐妹两个去翠花铺子里送绢花,三千四百五十文钱,也就是快四两银子的收入。
买了之后做花儿的原料,又给家里买了一些东西,其中也包括奖励芹姐儿的,这也只花掉了零头,最后还剩下三两银子。
“奶、大姐和我,咱们一人一两!”赵莺莺虽然年纪小,但是这个挣钱的手艺是她的,王氏又说过家里孩子挣的私房她是不管的,所以她这样说倒也不算出格。
赵蓉蓉却推辞:“我哪里用得到钱,况且不过是打下手的活计,这钱我不能要,莺姐儿自己收着,不然给娘补贴家用也是一样。”
方婆子本来也想推辞,一两银子对她来说也是不少的私房了,但她不是那等没脸没皮的长辈,不想沾个孙女的光。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终没有推辞,只是小心地收好那块银子,道:“这银子我先收着,你们姐妹或者要买个花儿朵儿的补贴,手上没钱的时候再来寻奶要。”
这其实也就是一个说法而已,毕竟莺莺姐妹现在做花挣钱,哪里还会手上没钱。
不过这个可让赵莺莺找了话头,立刻道:“大姐就收下,反正大姐有钱和家里有钱、我有钱有什么分别?要是家里等钱用,或者我有什么要的,难道大姐舍不得出钱?”
这就让赵蓉蓉无话可说了,只得把银子用荷包装了贴身放好。她是打定主意了的,绝不大手大脚随意花钱,若是最后家里或者莺姐儿没有需要这钱,她就一直攒着,等多了在一齐给出来。
分钱分东西再别人家总少不了一些龃龉,但在小小的东厢房里却是你谦让我我谦让你,王氏在一旁看着,心里也高兴——她并不是一个小气的,对于这样来历的钱怎么分并不在意,她看重的是其中体现出来的家人团结与和美。
“大姐二姐,我可看见了,大伯母和二伯母家里也在做花儿哩!”正好在这个时候,芹姐儿风风火火地跑进了东厢房,嘴巴一嘟,把她看到的都说了出来。
其实这也不要她说,赵莺莺几人做花儿有几道工序,房子里不够宽敞,只能在院子里做。当时正房和西厢房里有眼睛在看,这件事她能不知道?只是不在意而已。
她整理着这一次买回来的绢绸纱料等材料,笑着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就算多了大伯娘二伯娘家做花儿,那又能多多少?满扬州用的花多着呢,生意做不完的——既然做不完,学了手艺赚钱的还是自家人,有什么不好?”
这些话赵芹芹是半懂不懂,不过其他人都懂了。
其中方婆子最满意,说起来她是赵莺莺的祖母,何尝不是另外两房的祖母,这个赵家小院都是她的骨血。所以赵莺莺一家好,她心里高兴,但如果能赵吉三兄弟都好,她当然更高兴。
赵蓉蓉则是因为本性纯良,对于莺莺的说法很赞同,说到底都是赵家人,自己人赚钱没什么不好的。
至于王氏,虽然她确实不喜欢二伯一家,但对于女儿立身正,能这样心思正地考虑事情很满意。相较而言,那种让二伯家占便宜的不快就算不了什么。
赵莺莺是这样说的,实际上也是这样想的。她不是不懂得二伯家对自家没什么好的,只是那种‘小打小闹’的市井人家心思真不是什么解不开的仇怨,不至于让她仇视二伯家——最重要的是,自家又不会因此少赚一文钱。那么,二伯家因此多得一点好处又关她什么事儿呢。
不过,就算赵莺莺这样想,赵家大伯和二伯家想要做绢花赚钱也没有那么容易。
手艺手艺,那就是要学的!多少看着简单的事情,真轮到自己上手就知道厉害了。做花儿也是一样,当初赵莺莺是最有名气的绢花手艺人手把手教着学的,她自己也有手工上的天赋。就这样也费了好大功夫才学成,如今大房和二房只是工序都没有齐全地看,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娘,我听到了,蕙姐姐出去卖花儿没有卖出去,二伯母正在骂——大伯母脸色也不好。她们会不会来找大姐和二姐啊!”来报信的依旧是芹姐儿这个小耳报神。
第24章
所有的事情都是知易行难,之前正房和西厢房两边暗地里看赵莺莺几人做花,心里并不觉得有多难,和平常做的手工也差不多。真等到自己上手的时候就知道了,远不是想的那样简单。
只是一开始没有想那么多,做到一半晓得里头的门道了,可也不能半道上回转——材料可都花了进去,这个时候不做,那就全白费了。
硬着头皮往下做,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不能说拿得出手。不死心拿去市上问有没有要的,却是所有人都摇头。
孙氏过来东厢房的时候宋氏已经到了,心里嗤笑一声:“嗳!我还当大嫂就是一个老佛爷,什么时候都绷着一张好面皮呢,哼哼,原来也是有着急的时候。”
宋氏过来自然是为了绢花的事情,不过她向来讲究一些体面,没有开门见山直接要求的习惯。在孙氏没来之前还在寒暄了——最主要的是把赵蓉蓉与赵莺莺两个侄女儿夸了又夸。
“蓉姐儿就不说了,看着长到这么大的,她是个好的我们都知道。只是弟妹你有儿女缘,蒙哥儿如何懂事就不说了,先是蓉姐儿,现在又是莺姐儿,竟是个个都能干。说实在的,嫂子我心里眼红你眼红的不行。”
正说着这话的时候孙氏脸上挂着虚伪的不行的笑容就进来了,先不和王氏说话,倒把宋氏给奚落了一回。
王氏心里每回都为自己的这个二嫂可气可恼,说她是个拎不清的吧,占便宜的时候又比哪个都精明。你说她有些小聪明吧,又总是在做傻事!明摆着的,这一会她和大嫂的目的一样,最好是联手。可是就这样还能先让宋氏难堪,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宋氏也是气的一口气上不来,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摊上了个这样的弟妹。只是这种人也不好惹,说正常交往该有的面子情、分寸、廉耻这些,她一概没有。所以若不是有什么切实的利益,对她来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
这一回也是一样的,她才不管自己是不是同宋氏这个大嫂站在了同一条线上,反正她没得好话,宋氏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宋氏确实不能拿她怎么办,甚至还要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真的在东厢房两妯娌闹翻了,想办的事情还怎么办?
最终宋氏也只能唾面自干,假装没听见孙氏说话,接着与王氏道:“做绢花倒是一个好营生,不比三弟妹你织绸还要一张织机,家里闲着的女孩子都是能做的。”
说着指了指正屋那边道:“你看看你两个侄女儿,萱姐儿已经十一了,苓姐儿和莺姐儿一样大,只小了一个月,整日的疯玩儿也不是一回事儿。不若你让蓉姐儿姐妹带着她们,一起搭搭手做绢花,她们学会了自家来做,既收心养性,又补贴了家里。”
这样说还嫌不足,又道:“我心里知道,我家两个丫头不如蓉姐儿莺姐儿姐妹灵巧,同样的年纪蓉姐儿莺姐儿拿针线拿剪刀已经很有样子了,我那两个还只知道在巷子里傻乐。这做绢花也一样,不指望能像侄女儿一样做成正经挣钱的买卖,算是有一点进项算一点进项。”
宋氏在这里说好话,还送了礼来——礼物挺薄的,是宋氏娘家挖来的一篓莲藕,但礼物就是礼物啊!相比孙氏的手里空空,已经顺眼很多了。
而此时的孙氏却是一句话不说,只干看着。这也不能说她不聪明,要知道家里交往确实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只要宋氏能说动王氏让她家两个女孩子来学做绢花,那么孙氏就能让蕙姐儿几个挤进来,不然她就有她的理由撒泼了。
这样的话,可不是只要干看着就成了!
果然,王氏本来就没有打算不让几个侄女来学,这会儿宋氏一说,两个妯娌嘀嘀咕咕几句也就定下来明日学着做绢花。
只是宋氏回了正屋依旧心里不顺,左思右想叫来了大女儿赵萱萱:“萱姐儿你听我说,我打听过了,蓉姐儿和莺姐儿做的绢花着实挣钱,出息比一般的女红大得多,到时候你要用心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