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转头看向方婆子:“娘,您来说,如今的药金和诊金花了多少了!”
方婆子倒是记着账:“牛大夫来了两次了,一次出诊是二钱银子。开头的药丸加上今日新开的两副药一共是一两二钱银子,加起来倒有一两六钱。”
宋氏听了就道:“原来是一两六钱!要我说娘就是小题大做了,二叔这一回看着倒还好,说不定几副药下去就好了呢——不是我刻薄,从来只有救急的没有救贫的哇!真是到了最后的时候,我们不可能真的不管,可是如今不是没到那份上不是!几两银子都来找哥哥弟弟要,这是什么道理。”
赵莺莺偷看了一眼孙氏,果然眼睛里已经要喷火了。只是她也无话可说,大家一个院子里住着,什么秘密都没有,估计一下二房的家底实在是太容易了,总不至于这点钱都拿不出来的。
最后这一场商议当然是不欢而散,孙氏想要三房一起出钱,而宋氏和王氏明显不是冤大头,至少要到了最后关头才肯吐出钱来。至于赵贵和赵吉,两个人都不是那等自私的,但赵贵怕老婆,赵吉心里也明白王氏的道理。
等到一众人散了,赵莺莺不想一直盯着这件事什么都不做——说真的,她心里并没有太多担忧。就算最后二伯要花自家银子看病,她也不觉得有多苦恼。
她是手上有手艺,又多了见识的女孩子。等过个两三年她年纪稍微大一些了,她行动也就方便了,帮衬家里极简单,总之不会让家里真如何艰难。
从她这里来看,与其担忧那些说不准的事情,还不如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因此她叫了姐姐妹妹,三人坐在小桌前,依旧做她们的绢花。只是方婆子要帮着照料赵福,就没有她了。
王氏看了一回,也觉得这时候想东想西都没用,还是做事好。既赚钱又能忘记烦恼。于是也坐在了织机前头,手上不停做起活来。
等到方婆子过来东厢房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儿媳孙女都在做事,她本想说什么的,这时候也说不出口了。是呀,都是不宽裕的小家庭,私心向着自家有什么错呢?
她去了厨房,简简单单做了一顿饭,收拾收拾就让王氏一家过来吃。饭桌上她才道:“老三,老三家的,这件事还得你们帮忙。上一回莺姐儿不是收了两份好大的礼,那些绸缎你们都换成了钱,数目不小,这一回你们就帮一帮老二。”
赵吉不说话,他知道这和之前同王氏约定的不同,于是只拿眼睛看王氏,王氏心里头火起,只是让她摔碗叫骂之类的做不到,只把碗筷一放,眼睛通红道:“娘就先可怜可怜我吧!”
“当初你们赵家和我们王家说好亲事,临到头了聘礼却拿不出一分来,那时候街头巷尾谁不议论,笑话我不知道多少次!孩子他舅舅都说这门亲事不做了,我娘也不作声。最后还是娘拿着和我娘的老交情去说,说一定以后让二伯家还,把该吉哥的都补上。”
说到这里,王氏凄楚地笑了一下:“当时我年轻,脸皮薄,人也好骗,真信了这话。又想着吉哥是真好,没有二话,什么也不图,这就带着嫁妆进了赵家门。可是之后呢?二哥二嫂做的出来!一个字也不提还钱的事儿,就连家里最艰难的时候,也没见帮衬过我们一回。问起来了,倒是回我一句没有那回事,让我拿个借据出来。”
“我气得险些吐血!”王氏越说越发狠。
到了这里方婆子也呐呐的不能说话,只能喃喃道:“是我们老赵家对不住你。”
王氏稍微平了平心里的一口气,对方婆子道:“娘,我话说在这里,我没那么狠心,能看着二哥去死。但二哥二嫂那点小心思我就不会成全了,这是既想要命,又不愿意自家伤筋动骨,专指望着哥哥弟弟家里?天底下哪有那么好事儿,吉哥是做弟弟的,又不是做老爹的。”
方婆子何尝不知道这是赵福夫妻两个的一点小心思,只是做父母向来怜惜最弱的那一个。特别是这两年赵吉家里也渐渐起来了,把赵福一家比成了最差的,她就总想着不能让老二落地太远,兄弟三个还是要齐头并进才好。
这一回二儿子生病,花销肯定不小,若是让一家承担,那必然是伤筋动骨。若是三家一同承担,那倒是都能保全。
只是心思是这一番心思,却不能说出来。她是三个儿子的娘自然会这般想,可是儿媳妇们只是各自丈夫的老婆,自然更想着自己的小家。
这件事当然不只是在东厢房里掀起了波澜,在正房里也是一样的。赵莺莺就亲眼见到赵莲莲躲在正房窗户底下听墙角,她心里知道这个才六岁的堂妹并不懂里头的勾心斗角——她不过是孙氏的小耳报神而已。
不只是正房里的一些争吵,就是自家的一些话头恐怕也一并被听了去了。
不过有些事情根本不必特意去听,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阻隔有限。赵莺莺只要坐在窗前,大些的争吵就能听的一清二楚。
“好呀好呀!你们兄弟情深,就我这个外来的嫂子做恶人!你今天要真的拿钱过去,明日我就带着赵苇赵葵几个一起回娘家!反正苇哥儿几个也大了,我怕什么!”
“你别就拿这一回事来撒泼,这一回可不是小事儿,总不能看着不管罢!那样我成什么人了!”
“你成什么人?你倒是想做好大哥,人家却不一定想当好弟弟呢!自家还没出一个钱,先打起了兄弟出钱的主意。怎么,你就这么想去做那冤大头?我告诉你,老娘可是宋家的女儿,眼睛里是容不得沙子的!”
宋氏娘家兄弟多,她平常常常帮衬娘家,这种时候让娘家壮声势也十分简单。
这期间孙氏也常常吵闹,全是指桑骂槐那一套。引得周围的街坊邻居全来看,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好让宋氏和王氏‘就范’。只是这一次宋氏和王氏都下定决心了,绝不能让自家吃这一次亏!
至于名声什么的,都是穷苦人,只要脑子清楚明白就应该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分晓。何况市井人家哪里有那么多讲头,只要不是那等污糟名在外,凶悍些的、冷心些的,这些根本算不了什么。
几日下来,就连赵莺莺都习惯了,习惯了把那些骂人话当作耳旁风。那边骂他们的,她手上做自己的绢花。
王氏也道:“听她说话,还不如我多织两寸绸,你们姐妹多做两朵花——这一次做花,后头虽然没有你们奶帮忙了,分钱的时候依旧分些给她罢。”
这就是王氏的心软了,赵莺莺早就已经知道自己这娘亲绝不是什么心硬的人。之前分给奶奶的一两银子,不用想,一定已经补贴给了正在生病的二伯。这时候分钱,也是一样去处。
明明知道是这样,王氏依旧这样说,这就是她的好心了。
赵莺莺不会觉得这是一种是非不分,她早就见识过了母亲的厉害,这时候见她这样只会觉得她既有好心肠,又是芸芸众生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不是没有底线的好,又总是无法下狠心。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赵莺莺这样想。
第27章
或许真的是舍不得花自家的钱治病,也可能是只是巧合,赵莺莺二伯的病很快平复下来了,最后并没有用上宋氏娘家等各种排场。
不过经过这件事,赵家小院里的气氛就更加奇怪了。三家人明明是至亲,却连一般的邻里都不如。赵福和孙氏自然不必说,这些日子对外不知道说了多少话。
“我们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人情冷暖,还亲兄弟呢,呸!都是见死不救的东西。还好我自己命硬,不然等着兄弟来救命,那不是只有死的份儿了?”
这话说的其实很没有道理,虽说赵福看病吃药的时候赵贵赵吉两家都没有出钱,那也是因为当时还没到那份上——这说出去才没道理吧,已经分家单过的兄弟生个病,自己还没出钱就打量上了兄弟。
只是外头的人未必知道这样的内情,一边觉得赵贵赵吉两兄弟情有可原。他们这样的人家顾得了自家就不错了,哪里有余力接济兄弟。另一边也会觉得确实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不过这种事情也就是说说而已,并没有什么实在的厉害。说出去谁家又不是各扫门前雪,只要不是自家的事情,哪怕捅破大天也只当作是热闹看。
譬如同一条巷子里,住着各色人等,普通过活的不必说。只是那些放高利贷的、做马泊六的、做人家外室的,乃至暗娼、骗子等也暗藏其中。这些人体面人家甚至不愿与之为邻里!可是在贫穷的环境中,一切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所有人为了生活奔忙,一些外面的无关的事情也就不太在意了。像赵家兄弟这样,只不过是分家兄弟一点点薄情而已,设身处地想一想,自家也是一样的。这样的事儿能激起什么来,恐怕连水花也不会有。
实际上也是这样,赵家小院子的生活依旧,三兄弟做各自生活没有任何不同。然而,不同又是确实存在的。
孙氏动不动就刺一下宋氏和王氏,一开始宋氏和王氏还会忍着。虽然之前的事情她们不觉得自家做的有什么不对,但多少会有些气弱。可是一次两次的能忍,几次下来就是真愧疚也磨的没有了,何况不是。
不过是共用一口水井,王氏在前让孙氏略等了一会儿,孙氏就皮笑肉不笑道:“我们这一房啊,已经快被挤兑地没个落脚地儿啦!这不,就连打一桶水也得看脸色!”
王氏当即冷笑,她这时候肚子已经显怀了,挺着肚子也不怕出事,冷笑道:“哦,二嫂竟然这般说,那我既然担了这个恶名,那就不能白白承担。不然我今日就做一回,也好歹不算亏!”
孙氏不怕王氏,可是来硬的她是不会的。明摆着的两家顶梁柱不同呗,她可是从来不指望病秧子一样的赵福能有什么用场,赵吉就不同了。正当壮年的汉子,这就是女人家的底气!
一场争吵以王氏的一句话无疾而终,可以说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院子狭小,这样的争吵,在后院染布的赵吉和做木工的赵贵都听得到。兄弟两个互相看了一眼,多少有些同样的无所适从。他们两个都算是个性忠厚的汉子了,自然想着家庭和睦兄弟相亲,这个样子是他们不愿的。
可是也不能说是自家娘子有什么做的不对的,毕竟她们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家着想。
老话说得好,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最终也只能假装什么事也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咳嗽几声,然后又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去了。
赵吉做染布的行当,平常多做的是一些街坊邻居的生意,偶尔有小布庄的零碎活计就算大活儿了。不过因为他是正经学徒出来的染匠师傅,又功底扎实用料实在,凡是光顾他的多成了回头客,生意倒是越做越好了。
不过始终是小生意,染布的师傅只有他一个,旁边帮工的小工也只有才十一岁的儿子赵蒙。今日和平日没有什么分别,父子两个依旧在辛勤工作。
直到平常一个有交往的布庄老板过来,赵吉心口一跳,心里自觉和平常不一样。赶忙手一擦上前道:“马老板贵人事忙,今日怎么到了我这地儿?连个下脚招待的地方都没有!”
平常偶尔零碎活计给赵吉做都是差遣布庄里的小伙计了事,哪有亲自上门的。
马老板当然不在乎这些,要是在乎这些他也就不会上门了。他摇了摇自己那把洒金川扇:“赵兄弟哪里说的话,让人听了以为我是什么人了!”
说着也没有寒暄几句,直接挑明了来意:“我也就不废话了,实在是这几日有些焦头烂额——我原来有匹头要染,都是硬披,总共不下于五十匹,一半要烂污的,一半要衣黄。原来和一家染坊说好的,谁知道他们家老板赌场里面填了身家。我这时候定金要不回来是小事,关键是事情没得着落。”
染匠都有些行业隐语,马老板是开布庄的,自然也是说的行内话。‘匹头’就是成批的布料,硬披就是待染的棉布,烂污就是靛青色,衣黄就是赭色。
五十匹布料对于赵吉来说已经是大生意了,仔细想一想最近应下的生意,都是些小活儿,担上这个自然无碍。当即十分懂事道:“我赵吉就是一个染匠,话不用马老板说明,这单生意我能做,我就接下了!”
送走了马老板赵吉就和赵蒙赶工起来,这批布料本就耽搁了工期,在赵吉这小作坊染速度更没有指望。要想到时候能交货,就非得加紧细做不可。
漂洗染晒,前面的还好,只要赶工就好,就算是夜里点灯也不算是什么大事。麻烦的是晒这一样——赵家的地方实在是太小了。晾布的高木架,行内叫做天平的高高立起,后院一多半都给占了。
然而这还不够,赵吉只能和大哥赵贵商议:“大哥,这一回没办法,只能请你帮帮忙——你那些木匠作能不能移到前院几日。也没有多久的功夫,晾布完毕了也就好了。”
赵贵不是刁钻人,没有二话就带着两个儿子到前院做活。只是这样做活有这样做活的麻烦,首先就是木屑多,前院又是大家生活的地方,这就够不舒服的了。
然后,平常大家屋子里地方不够,好多事情都是挪到院子来做的。赵贵父子在院子里做活,自然造成了很多不便。
王氏自然不能说,宋氏也勉强忍得住,毕竟这件事也就是几天。只有孙氏,这一回可是名堂正道地抓住了把柄,当即道:“这个家当初就分的不均!看着兄弟三人分房子没什么不对,可是大哥家凭什么住正屋?你们又没有养娘的老!”
这话听着好似是为王氏说话了一样,所以孙氏说了也不纠缠,转而道:“可是追究起来最亏的还是我们家,大伯家做木匠占了一半后院,小叔家做染匠占了另外一半后院,这可不就活生生地比我家多了好大地方!”
“老二家的说些什么!”这话方婆子不爱听,她对待儿子一般的很讲究公正的。非要说偏心哪一个儿子,那也是偏心了老二赵福。
“摸着良心想一想,那后院的地不是三家都分了的?就是留着日后你们兄弟可以起房子。这会儿是你家用不着,老大和老三用一用罢了。况且账能这么算?那什么都没有的空地又不值钱!”
孙氏平常不见得多尊敬方婆子,可婆婆就是婆婆,就算她是那等能压倒婆婆的媳妇,也要注意到这个家里不止她一家。老大老三家媳妇们自然没有这样心思,儿子们更不可能那样大逆不道。
这时候方婆子这样说话,她心里不忿,最终却只是道:“钱不钱的有什么打紧,要紧的是那既然是三家的东西,怎么是两家在用?谁家用了我家地!”
嘟嘟哝哝,已经是强词夺理了。别人懒得理她,这些日子烦了的王氏却张嘴:“二嫂不说钱,我倒是想说钱呢!你说分家分的不好,你家吃亏了?那该算一算我家分了什么罢!分家文书上白纸黑字,本来该我家的东西全填了二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