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赵芳芳的话,不要说赵蕙蕙了,其实屋子里的其他姐妹也觉得无话可说——这果然就是一句抱怨而已!要知道,这些人确实穷,但一个壮年人,能走到背债的地步,她们这些卖女儿人家的聘礼占了很大因素。
她这样说其实是很没有道理的。
赵蕙蕙又说了一些居家过日子的艰难,其中很多是告诉赵芬芬日后怎么省钱,听的赵芬芬这个新娘子紧张起来,甚至有些害怕日后居家过日子了。但是又不能不听,她可是清楚的很的,她夫家并不比大姐的夫家强多少,说不得这些经验日后就用得上呢!
让人惊讶的并不是赵蕙蕙说这些,让人惊讶甚至有些不解的是,赵蕙蕙说起这些并不是满面愁苦。如果宽松一些来看,她甚至有些得意洋洋了。
不是这种日子不苦,只不过是这个曾经的市井人家女孩子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并且学会了麻痹自己的神经。身处苦中的时候很多人自己并不觉得有多苦,倒是局外人看的心惊。
赵蕙蕙这边说完,觉得总和姐妹们呆在一起没甚意思,便出去了。赵芳芳这个时候坐到了赵莺莺她们这边,看她脸色并不大好——虽然今日要出嫁的并不是她,但离她嫁人的日子也并不远了。
只要想到日后自己也是要过大姐赵蕙蕙那样的日子,赵芳芳只觉得不寒而栗。打了一个冷战才看到对面正说话的赵莺莺赵芹芹赵苓苓三个人,她们将来也要过这样的日子?她自己问自己。
不会的,她是这样回答自己的。
赵苓苓有爹娘疼爱,如今婚事虽还没有定下来,但可以参考之前赵萱萱的例子,肯定是差不多的人家,差不多的做派。中等小康人家,富贵之类的不敢想,可是衣食住行却不至于让人忧心。
她日后的生活也就是操持家里,生儿育女,没有什么富贵有余,可是这已经是赵芳芳不能得的了。
再看赵莺莺和赵芹芹,赵芳芳就更加苦涩了。方才赵蓉蓉进来过,带着的是她的儿子,赵蓉蓉在嫁入龙家之后一举得男,已经彻底站住了脚。平常家里有人服侍,出门也有丫头跟随。明明是和赵蕙蕙差不多年纪的人,甚至比赵蕙蕙早出嫁,这时候两个人站在一起,却像是差了十岁!
这既是因为赵蕙蕙满脸风霜,老的厉害。也是因为赵蓉蓉仿佛没有嫁人,一切都和做闺女的时候一模一样。
有赵蓉蓉这样的先例摆在这里,想也知道赵莺莺和赵芹芹以后都不会差!明明都是一般长大的姐妹,她还记得小时候家里和赵莺莺赵芹芹家里差不多的。她们姐妹穿布衣,赵莺莺赵芹芹姐妹也穿布衣。
如今近十年过去,赵莺莺赵芹芹早就穿绸吃油,戴上金银首饰了。二房三房,一个是地,另一个是天!而这种不同根本不是最大的,赵芳芳知道,嫁人之后的差别,那才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莺姐儿最近在家里做什么?觉着出来的更少了。”赵芳芳忍不住过去凑话。
赵莺莺还来不及回话,赵芹芹先跳出来道:“二姐姐最近在家绣嫁妆,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帐子、门帘子、床单、被套、枕套、枕巾、桌布巾子、汗巾子、手帕......哎呀呀,这样数起来根本数不完。现在二姐姐好像有做不完的针线活儿一样。”
“做不完的针线活...”赵芳芳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然后忍不住联想到,做不完的针线,那就意味着嫁妆的丰厚。带着这些东西嫁人,于是夫家的人也不敢低看,你敬着我我敬着你,这才是夫妻过日子的样子。
而不是她们姐妹如今的境况。
“到时候了,外头开席了,还不出去吃饭?”孙氏叉腰站在门口,皱眉看着屋子里的几个女孩子。没好气道:“吃饭都不上进些,还指望你们做什么?”
正在赵芳芳有些自怨自艾的时候,孙氏过来让女孩子外头吃席去。赵芳芳这才回过神来,同时就是深深地怨恨——她们姐妹这些人过的破烂日子都是因为遇上了这样一个娘!不怨恨她又怨恨谁!
想到这里,赵芳芳的眼神就和往常大不相同了,冷漠痛恨的厉害!
第148章
而且女儿不听话也是一点, 之前赵芬芬藏簪子,而且各种不服她,这件事她还记得真真的呢!这一次赵芳芳眼神痛恨地看她, 她先是悚然一惊, 有些心虚, 然后很快强硬起来!
她怎么说也是当娘的, 这么多年支配儿女们是做习惯了的, 怎么可能因为赵芳芳一个眼神就有什么动容!面对这种事情况, 她只不过是短暂心虚了一下,很快就板着脸:“还愣着做什么, 出去吃饭!”
说着, 孙氏骂骂咧咧转身走了。
赵莺莺赵芹芹对视了一眼,站起身往外走。外面这时候已经在开席了, 只不过人可不怎么多, 赵莺莺看来看去,竟都是一些极熟的面孔,并没有什么二房单独的亲戚朋友。
不过这种情况赵莺莺也不是想不明白,实际上在她坐在桌旁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清楚了——孙氏为什么一定要办酒宴?难道是一向不讲究面子的她, 这一回突然讲究起来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原因说到底一文不值,依旧是为了真金白银。要知道这时候办酒席不仅不会亏,反而是有的赚的!因为这种红白喜事办起来,来吃酒的人都要凑份子出钱。这钱可比酒席钱多得多!当作生意来看的话,这无疑是一桩赚钱的买卖。
只不过这种生意却不是无本买卖,你想要人来自家吃酒凑份子,首先你就要记得人家办红白喜事的时候也去吃酒出钱。不然别人或许会来你家喜事一两次,但第三次第四次那就想都不要想了,没有是傻子的!
这样来看,今天喜宴上宾客寥寥也就不难解了——赵吉和孙氏会参加并且出钱的酒席少的可怜,就是去了,出的份子也是最少的那种。这样的做派大家会给第一次面子,也仅仅是给第一次而已。
现在来的恐怕都是不得不来的。
赵莺莺安坐在桌旁吃席,赵芹芹吃了两筷子菜,忍不住道:“二伯母这也太过了,这等席面拿出来别人都是要笑的!”
赵苓苓反而没有因此惊奇,毕竟是一个院子里住着的,可能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赵芬芬出嫁的喜宴,一桌席也有几碗几盘的,只不过菜色实在是太差了。其中压轴的几道菜,一道是猪皮炖萝卜,一道是蒸鱼,一道是木耳鸡块。猪皮算什么正经荤菜?都是穷苦人家沾油腥的玩意儿。蒸鱼也强不到哪里去,这可是扬州,河鱼最是便宜,清蒸的做法恐怕连油都省了!
赵芹芹的筷子在木耳鸡块里找了找,不敢拨弄的太厉害的结果就是连一块鸡肉也没弄起来。赵莺莺看她不像样子,便道:“别找了,这样的木耳鸡块鸡肉味儿也不好,还不如木耳中吃。”
如今扬州的酒席各有说法,几碗几盘往往就圈定了几荤几素,冷盘热菜点心也能看出来。而赵家二房这酒席,那实在是哪一种都挨不上边,赵芹芹的话也就是为了这个。
赵莺莺其实也觉得实在是太过了,只不过她懒得说这个。所以在吃了小半碗饭之后也就不用了,另找了一副干净碗筷,添饭装菜:“你好好儿吃饭,我去给大哥端过去!”
赵蒙这个做堂哥的今天被安排了事情,因为他写字算账是兄弟几个里头最好的,所以他和赵福就专门在那里记人情——他只管记,赵福则是收钱。这时候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也不能上桌,只能在记人情的小桌那里坐等着,免得错过哪个凑份子的客人。
送饭过去的时候赵莺莺就不太高兴了,因为同样在小桌边坐着的两个人。赵福已经吃上饭菜了,而赵蒙却依旧是坐着的。不管是谁送的饭菜,只要不是傻子都应该知道送两份的!二房的人当然没有傻子,如果没有送两份,那必然是故意的。
赵莺莺把饭菜端给赵蒙:“哥,吃饭了!你也是,干嘛那里干坐着?既然没人给送饭,那就自己上桌吃去啊!这边一时半会儿哪有人来?就是有,那也不打紧,二伯不是在这里?”
赵福有饭吃赵蒙没有,这就是一根刺,一下扎进了赵莺莺眼睛里。赵福哪能听不懂赵莺莺的言外之意,只不过他这人向来不怎们在乎面子,最擅长的是装糊涂。赵莺莺又没有说破,他也就乐的装傻。头一转,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赵莺莺无话可说,还是赵蒙拉过她:“这里吃饭当风,我去后头吃——二伯,您照看一会儿。”
赵蒙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会儿不等赵福答应,他自顾自地就和赵莺莺走了。到了温暖的屋子里,这才放下饭菜吃了起来。他吃的倒是不着急,想来也是生气了,能拖延一会儿就拖延一会儿。不然急着回去做什么?上赶着给人做白工?
赵莺莺已经尽力给赵蒙夹的好菜了,但酒席只是那样,矮子里头拔高个儿也只是那样而已。看赵蒙似乎有些挑剔,她只得解释:“今日的席面就是这样的,二伯二伯母安排的太过于简单了。”
“幸亏安排成了这样。”赵蒙嘟嘟哝哝吃完了饭,坐在那里端着一杯热茶道:“你是不知道,今日我在那里记人情,从早上到现在也没收到多少!等会儿芬姐儿就要送到夫家去了,还有多少人没写人情?总共就收不了多少!要是按照普通喜酒来办,说不得最后还要倒贴钱呢!”
办酒席不止没赚到,反而亏了的不是没有,只不过是少见而已。赵莺莺之前看寥落的几个人,其实已经有些感觉了。也就是这时候听赵蒙说的确凿,算是证实了先头的猜测而已。
二房把好好的一个喜宴办成了个笑话,就连王氏也忍不住当着赵莺莺赵芹芹这些小辈的面抱怨起来。末了道:“既然是这样,那以后芳姐儿她们出门的时候,不大办恐怕还好一些吧!”
王氏这一次还真是猜准了,之后赵福和孙氏就没有再办嫁女儿的酒宴了,到了成亲那一日,把女儿送到夫家就算了事。
对于赵莺莺一家来说,二房有什么事也就是拿来说说而已,这已经和他们的生活没有什么关系了。在喜宴第二日,赵莺莺就重新开始绣嫁妆,只不过没有动几针,王氏便进了她的屋子,似乎是有话和她说。
王氏左右看了看赵莺莺正在绣的鸳鸯戏水的枕巾,赞叹道:“这样鲜亮的活计,整个扬州恐怕也找不出几个来——你这嫁妆并不着急,也别做活做的太紧,慢慢来就是了。做的太急伤眼睛呢!”
赵莺莺指了指外面的天色道:“娘可别担心,我晚上是从来不做活的。”
说起保护眼睛,赵莺莺恐怕是这个家里最上心也最懂得的。凡是精细的活计,她晚上从不点灯熬油。
王氏也是知道赵莺莺这一点的,所以也就是提醒一句而已,并没有说太多。放下枕巾转而就道:“这些日子我和你爹都在想着你嫁妆的事情,别的东西有你大姐的例子在那里都不消说,只有一件我突然想起来的。你觉得,你觉得给你添个铺面怎么样?”
时下有钱人家给女儿置办嫁妆真是无所不包,田庄宅邸铺面样样都有。不过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些东西随便一样也是不可能的。赵蓉蓉当初的嫁妆在他们这样的人家里已经算很丰厚的了,一样没有这些东西。
之所以王氏想到给赵莺莺准备铺面,不是因为她格外偏心赵莺莺,而是因为赵莺莺有一笔钱就存在她那里的!这些钱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买铺子也是足够的。因此王氏首先想到的就是给赵莺莺置产!
说起来置产仿佛是世人的本能,哪怕是那些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功成名就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在家乡买房置地。
王氏颇为激动地和赵莺莺算计:“这买铺子有好多好处呢!就和田地一样,不需要你自己打理,至少也能收个租金什么的。多少是个活钱,而且是源源不断的活钱!比钱白放在那里强!”
赵莺莺却摇头极快:“娘,不成的。那些铺子什么价格?太偏的铺子租不出去,而稍微繁华一些地方的铺子,少说也是几百两。若是赶上小东门、虹桥这些地方,再窄的也要几千两,至于门脸大的,那不是上万?”
王氏却是满脸笑意:“你自己没算账的?你存在家里的钱有多少——那可是足足两千一百多两!这些钱放在那里,不说去翠花街、多子街买铺子。只是像甘泉街这种街道,一个一般般大小的铺子,那却是不会差的!”
赵莺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在王氏那里,只不过她根本没打算收回这笔钱,至少没打算完全收回这笔钱。因此她劝说王氏:“娘,那两千多两银子您先收着...我嫁人哪里用的上,等以后有急用我再问你要。”
其实这就是拖字诀,赵莺莺的打算是先把这钱放在王氏那里。等到她嫁出去了,王氏还能强塞这笔钱给她?主要是在赵莺莺看来,自己有嫁妆有手艺,将来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这钱留给家里存着,有用大钱的时候也宽裕。若是没有用大钱的场合,传给子孙也好啊!
王氏却不会被这种小把戏骗到,打断了赵莺莺的话,拉着女儿的手郑重道:“这话可别说了,娘知道你能挣钱,也知道你孝顺,只不过这件事你不用劝。家里的孩子我都是一般待的,你有本事能挣钱,不是改变对待的理由!”
之前王氏替赵莺莺保存工钱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等到赵莺莺出嫁的时候,这些钱是要交给赵莺莺的。这时候赵莺莺就是再能说会道也没用,王氏根本就是不为所动!
赵莺莺左右也说不动她,只能劝道:“娘,我的手艺你是知道的,将来必定也少不了银钱。我其实也不忧心家中,你和爹都能挣钱,不说大富大贵,但是丰丰富富地过日子是尽够了。只不过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将来芹姐儿出嫁,大哥娶亲,茂哥儿娶亲,多拿出一些来!”
赵莺莺这是转换了说法,既然当爹娘的不好意思收女儿这一大笔钱,那当作是给兄弟姐妹总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王氏却摇头:“你兄弟姐妹不差钱,所有的事情我和你爹都早有准备,用不着你操心,你就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是了。你是当妹妹当姐姐的,可不是当爹当娘的。”
赵莺莺没得办法了,只得背过身道:“娘,这钱我不能自己一个人带走!我若是没有能力回报爹娘的那种儿女也就算了,明明有余力而不出力,我心里如何过得去?娘还觉得拿我的钱心里不自在,那怎么不想想我有多不自在?”
赵莺莺是打心眼儿里想孝敬爹娘的,偏偏王氏和赵吉都不愿意收这份钱,弄的她只能这样说了。
王氏也没得办法了,只能和赵莺莺商量。最终这笔钱的去向定了下来,其中分出一千两留给家里,其余的就给赵莺莺带走——也就是这样,赵莺莺和王氏才勉强都满意!
至于一千多两银子那也买不到什么好铺子了,王氏为此可惜,赵莺莺倒觉得自己就算是有钱也不会在成亲之前陪嫁铺子。她给王氏解释道:“我会用绣活儿挣钱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但却没有人知道能挣这么多,所以大家还能保持平静。要是大家知道我赚这么多,您说说看,会有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