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9-03 08:50:43

  人是容易因为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而亲密起来的,现在的赵莺莺和崔本就是这样。等到到了大明寺,崔本已经能扶着赵莺莺下马车而不会觉得局促了。那种熟稔,绝不是他们这样生疏关系能有的,只能说世界上真有倾盖如故了。
  这时候的大明寺还很热闹,毕竟今日的腊八呢——腊八对于佛教来说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称之为佛成道日,在这一日佛寺里面都有各种活动。大一些的佛寺还会煮腊八粥分给信众食用,一方面是接济家贫的信众,另一方面也是笼络人心。
  所以崔本才会约赵莺莺下午来烧香的,上午烧香的人已经够多了,再加上今日腊八施腊八粥,可想而知那时候的扬州第一名寺该是何等人山人海。
  等到了下午人依旧不少,不过至少没有寸步难行的感觉。崔本左右护着赵莺莺,随着人流倒也安然无恙地走到了大雄宝殿处。
  寺庙的大雄宝殿本就是最重要的建筑,为了升起信徒的虔诚之心,往往修建地颇为宏大。何况大明寺是扬州众多寺庙之首,大雄宝殿更不会马虎。赵莺莺这个不信佛的站在这里,也有一种自觉本身只渺小,察觉神佛之慈悲的情怀。各种心思收起来,只剩下一点庄重和虔诚。
  大雄宝殿十分高大宽阔,佛像前方式许多个蒲团,这是为香客准备的。崔本自然买来了两柱香——这香可比外头一样的贵多了,不过这也是应有之义,不然的话你自在家拜佛就是了,何必来庙里?
  眼见得前面空了两个蒲团,赵莺莺赶紧拉着崔本去拜。赵莺莺心中默念家人平安、康健和乐之类的祷语,不知道是否会灵验,但总归是会做一做的。
  崔本看旁边有签筒,多是一些妇女在求,便小声问站起来的赵莺莺:“要不要求签?”
  赵莺莺本来不打算求这个的,但是想到临行之前王氏的叮嘱,觉得不拿个签文回去恐怕不好交代。于是点点头,自去去了签筒,跪在蒲团上面摇签。
  随着‘噌噌噌’的摇签声,掉落出一支花头签来,赵莺莺放下签筒,捡起签来:“不然你也求一个吧。”
  崔本本身也是不打算求签的,但是赵莺莺这样看着,他忽然就走神了:“哦、哦,我是说,求签求签。”
  看着崔本求出一支签来,赵莺莺都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她来不及多想,两个人已经站在了解签师傅那里,赵莺莺先拿出了签:“师傅,问的是来年家中运势,怎么解?”
  签文是一手最普通不过的诗,算不得多高妙,就是在说些花花草草的事情。如果只看这诗,赵莺莺是决计不知道这意味着运势的。不过这些寺庙经营这个,自有道理。那解签师傅三两下就找到了签文对应的意思,面色和蔼道:“花中芙蓉贵...女施主运道好呢,这是上上大吉。求姻缘的花好月圆,求运势的百无禁忌万事如意。”
  虽然知道这个不准,赵莺莺还是很高兴,兴冲冲地拿过了解签书,旁边人看她也是多有羡慕之色。
  这时候崔本也拿出了自己的签,抿了抿嘴唇,这才小声道:“大师傅,问姻缘的。”
  这话立刻引来了赵莺莺的侧目,她这才知道为什么崔本要这么小声——一般来说求签问姻缘的都是女子。男子少求签,就是有,那也多是为了前程功名之类,像他这样的实在是少了。
  那解签师傅倒是没有显出什么不同了,一样地结果签文细看。只不过这会儿就皱眉了:“紫昙入夜来...施主这个签若是求运势还好一些,多少有些相忍为成,最后守得云开的意头。若是问姻缘,那恐怕意思不好。”
  问签之后赵莺莺和崔本就在大明寺里头逛了逛,要知道这时候的人喜欢来寺庙玩,并不是只为了烧香,还有很多其他的消遣。譬如说寺院的素斋,又譬如说寺院里头园林大美,很值得一观。如今正是腊梅盛开的时候,这大明寺就有好几处看梅花的地方,都颇为有名呢。
  另外佛寺周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借着佛寺鼎盛的香火,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贩都把摊子摆到寺庙门口了,要不是有大和尚看着,他们能把门给堵起来。这样来看,香火气十足,倒是和佛寺之清幽有些不搭了。
  只不过不搭是不搭,对于一般的百姓来说这却不影响。烧香拜佛之后他们自自然然地在这个佛寺周围集市逛一逛,东西多而全,最重要的是价钱还十分实惠,真比成立各处有名气的街市还要好了。
  赵莺莺和崔本看完了梅花就走了出来,赵莺莺正在一处卖珠子的地方看。当然不要指望这种小摊子有什么顶好的货色,但赵莺莺也不是那种贵家小姐啊,这种也就足够了——烧制的玻璃珠子、瓷珠子,贝壳花片,各种玉石的下脚料磨成小珠......
  很多都是有瑕疵的,这就要考验赵莺莺的眼力了,能又快又好地挑出相对较好的。赵莺莺手上灵巧,眼力更别提,在常年做女红中练出来的能力这时候派上了用场。总共三两珠子,能穿好多珠花了,而她挑这些根本没花多少功夫。比旁的人挑的快,东西也好的多,旁边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羡慕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买好了珠子,赵莺莺发现崔本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她知道这是方才解签师傅说话之后的事,这种事还真不好开导。
  对于这类事,从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使是并不笃信神佛的人,乍抽到下下签,恐怕心里也会有些疙瘩吧。想着这个赵莺莺只能摇了摇崔本的手臂:“你还在为那事儿忧心?我看你很不必这样。你看看我,拿的是上上签,问的是运势。要是我们两个的姻缘不顺,我焉能有这个签?”
  说着赵莺莺眼睛眯了起来,变得有些威胁:“还是说,在你心里,问姻缘的对象不是我,所以才有这个结果的?”
  崔本确实有些为这个事情走神,可是当赵莺莺这么说的时候他那里还能出神。立刻回过神来道:“问姻缘当时问的是和你的...你别多心,我其实不信这个的,但是轮到头上就担心起来了。”
  大概是关心则乱吧,崔本看着摆弄买来珠子的赵莺莺,他比她高了足足一个头,能看到她额头上细碎的透明的绒毛。似乎是一个小孩子,又似乎是一个大丫头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天色差不多了,就在大明寺这边吃晚饭行吗?天黑的早,吃饭之后租马车去小秦淮河那边看灯倒是正合适。”崔本指着一家看着挺干净的小食摊问赵莺莺。
  赵莺莺当然无不可,而且他相信崔本也不是随便选的食摊。是的,崔本并没有继承崔父的厨艺,可是他们这些崔家兄弟全都被那样的爹养得嘴刁了,不好的不吃。外头吃饭,无论是大酒楼还是小食摊,都能一眼看出门道。
  这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小食摊,主要卖些馄饨、汤面、羊杂汤之类,旁的小菜多是些泡菜、卤菜提前做好的。赵莺莺和崔本过来,赵莺莺却不点菜,让崔本来:“谁不知道你家学渊源,我等着吃现成的就是了。”
  崔本忽然就心情好了起来——赵莺莺对他像是一个极熟的人一样了,谁能想到今日之前其实还很生疏呢。这种亲切让崔本既喜欢又踏实,最后抵消之前没由来担心的踏实
 
 
第150章 
  玩的时候不觉察, 好像也没做什么, 走走看看的就极晚了。送人回来的时候还觉得太早呢!等到太平巷子这边才想到不妥之处——哪家的丈母娘岳父会喜欢女儿这么迟回来?就算当面不说, 只怕心里也有埋怨。
  赵莺莺一开始不明白崔本说这个是什么意思,等到回过神来只能低头闷笑。至于崔本纳闷问她笑什么,她只摆手不说话。
  “你少想一些吧, 哪里来的那么多不好, 只怕我娘高兴还来不及——最要紧的是讨的我喜欢。若是我喜欢, 总是我娘不太喜欢你, 我们的婚事也稳当的很。若是我不喜欢, 那就是我娘我爹再看重, 也能折腾起来。”
  “那...你喜不喜欢?”
  赵莺莺没想到崔本会这样应答,一时无话可说, 最后才讷讷道:“看看, 再看看!”
  时间已经过去好几日了,想起这件事赵莺莺依旧会觉得气不顺。倒不是她小心眼, 纯粹只是害羞而已, 只要一想起这件事便会格外不知所措。表现在外就是这几日赵莺莺格外勤快,帮着王氏置备各种年事。
  “今年家里人都各做一套冬衣,莺姐儿,待会儿你和芹姐儿一起去弹棉花的那里定一些棉絮来。”王氏一边记账, 一边安排家里种种。
  过年做新衣似乎是很寻常的事情,其实不然,只有真正的小康人家以上才能每年过年的时候都做一身新衣。更多的人家所谓做新衣,只是把以前旧冬衣的棉絮拿出来,重新弹的蓬松了,再用上新面子,这就是新衣了。
  为什么不用新棉絮?那自然是因为棉絮很贵,一套冬衣所需的棉絮可比袄面子来的价高。而且这和里子一样都是在里面看不到的,所以很多人就在这上头节省了。这样只花了一件单衣的钱,最后却得了冬衣的面子,谁不喜欢?
  赵莺莺应了一声,这就要去叫赵芹芹出门,王氏又叫住了她:“等等,莺姐儿,你再让弹棉花的匠人做八床棉被来,要结结实实的八铺八盖。我差点忘记了,这是你嫁妆里面用的着的。等到明年的时候在筹备也可以,不过到时候是事到临头,可别漏了什么,还是这时候就准备吧。”
  这时候赵莺莺对自己的嫁妆就不能那么坦然了,脸上飞起一片霞红。咬了咬嘴唇,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不过正要走的时候再次被王氏叫住了,王氏这时候自己都在拍自己的额头。
  “这件事儿明明写在单子上了的,这时候和你说又险些忘记了。这记性啊,真是一年不如一年——莺姐儿,那棉花被子只做八铺六盖,剩下两盖问匠人又没有蚕丝的。若是有的话,让做蚕丝的。天气热起来的时候还是蚕丝被好,听说又轻又薄呢。”王氏之前就想过这件事,还特意记下来了,谁曾想事到临头又差点忘记了。
  关于蚕丝被好不好,赵莺莺其实比王氏要了解的多。上辈子的时候她春秋两季就多睡蚕丝被,天气微热的时候不盖被子不成,盖棉被又盖不住,这时候上蚕丝被最合适。轻薄舒适,可比棉被强得多。
  到这辈子,赵莺莺还没有盖过蚕丝被。倒不是因为蚕丝被价格贵,以至于赵家用不起。再如何昂贵那也是一般的用品而已,赵家哪里到了用不起的地步。只不过赵家原本不是用这种东西的人,所以有钱了也不知道要买这个。这也是当初为什么赵蓉蓉的嫁妆里面没有这个的关系。
  至于现在王氏想起这个来了,那也是偶然间听人说了而已。既然人家都有了,自家女儿陪嫁怎么能没有?王氏就是这么想的。
  赵莺莺也很喜欢蚕丝被,也觉得陪嫁里面有这个很好,所以也就顺顺当当地答应下来了。然后到赵芹芹房里叫她:“出门了,你不是总惦记着出门去玩?现在出门去不去?”
  “去的,当然去的,二姐姐你等等我!”赵芹芹听说可以出门,跑的比谁都快。
  太平巷子并没有弹棉花的匠人,甘泉街上也没有——弹棉花也就是赚个辛苦钱而已,根本不可能赚回大街上的门面租金,所以弹棉花的匠人都只会在巷子里家户人家做生意。
  太平巷子附近最近的一家弹棉花的在赵莺莺外婆家小三巷那边,赵莺莺家每当做新被子,或者买棉絮做冬衣都是到他家来。这家并不是扬州城里人,据说是下面高邮县城乡下来的。是遭了灾后家乡生活不下去来扬州讨生活,万幸有一门手艺,一家上下在扬州倒生活了下来。
  赵莺莺赵芹芹来到这边的时候他家门是开着的,这并不奇怪,现在正是他家一年中生意的高峰期,人来人往不曾断绝,这种时候开着门也省事。
  赵莺莺进去之前这里已经有人了,三三两两,有看棉絮的,也有和匠人老婆说定弹棉被的。那匠人老婆并不识字,说定之后就把匠人提前写好的文契拿出来,这只要定棉被的人签字画押就够了。
  赵莺莺赵芹芹两个站在弹棉花匠人不远处,随着‘嗡嗡’声,一朵朵棉花越来越蓬松,还有一些细小的棉花飞了起来又落了下去。但也有一些没有再落下去,沾在了匠人的头上、衣服上,甚至会飞到房梁上。
  赵莺莺看到弹棉花的匠人口鼻上围着一块布,晓得他们赚钱也不容易。这种飞来飞去的细小棉絮就如同灰尘一般,对人的肺很不好。很多弹棉花的匠人的肺都有毛病,晚年难过啊。
  但是即使是这样,他们依旧坚持做这份活儿,就像这个城市里很多讨生活的其他人一样。相比起多年以后的晚年,摆在眼前不饿肚子这件事显然重要也紧迫的多。
  赵莺莺拉着赵芹芹去看棉絮,那匠人老婆正在讨好地和一个妇女说话,许诺对方这些棉絮便宜多少。赵芹芹看着奇怪,小声问道:“都是做生意,为什么那般低声下气?都那么便宜了,还有得赚?”
  赵莺莺言简意赅地解释:“那是这家的房主。”
  匠人一家都还没能在扬州买房安家,用来居住和做生意的这间宅子当然是租的。租的便也罢了,更麻烦的是弹棉花的匠人不好租房子。因为棉絮飘飞之下,有些会飘到房梁上、顶棚上、屋檐上,这些棉絮日复一日地附着,越来越多,而且还非常难以清除。
  有这样的毛病在,谁肯给他们随便租房?如今租的这房子据说花的钱比一般人租要贵上许多。就这样,房主还老大不情愿。说是等到他们退租那一日,这些钱恐怕还不够自家给房子做清洗。
  附着棉絮的屋子非常不好打理,不是一般的清理可以整理完毕。非得要趁着翻新宅邸的时候,一根根梁木拆下来清洗才可以。只不过单单为了清洗而清洗,人工上面是很划不来的,只有在刚好翻新的时候顺便做做才比较合算。
  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原因在,所以房主才能这样颐指气使——要真是得罪房主,人家把房子收回去,匠人一家就得重新找房子了,而他们找房子何其艰难?就算顺利恐怕也得耽搁好些日子。这些日子还不能做生意,家小如何养活?
  等到做完了房东这一单生意,匠人老婆很快看到了赵莺莺,因为认识赵莺莺姐妹,所以格外热情:“莺姐儿和芹姐儿过来了?今年可比往年要晚?又是要用那样多的棉絮做新衣?”
  赵莺莺点点头,他们家的冬衣基本都是棉花的,偶尔做鸭绒的。但那很少,赵莺莺也只有一件,而且还是一件小背心,穿在里头的——有钱人家倒是能穿皮袍,但那一件至少几十两银子,往上走可能几百两的衣裳,显然不是赵家能够承受的,实际上那不是任何一般人家能够承受的。就算是在富人家,这也算是很重要的财富了。
  因为每年都做,而且基本不变,所以这边都已经有数了。
  正在匠人老婆手脚利落地打算称棉絮的时候,赵莺莺才道:“这回还要定棉被,总共是八铺六盖。四铺四盖最厚的,四铺两盖中等的。对了,你们这边还做蚕丝被是吧?能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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