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弹棉花的匠人只卖棉絮弹棉被而已,是后来发现可以兼卖蚕丝被这才开始做的——蚕丝被又不难,家里的妇女很容易就可以上手了。
赵莺莺要的棉被量已经可以说是大生意了,何况还有蚕丝被。匠人老婆一下精神起来。满脸堆笑地引着赵莺莺往前面厢房走:“这边这边,我婆婆和女儿在这边做蚕丝被,莺姐儿可以细细看,都是上上封的好蚕丝,我婆婆挑的!以前她可是咱们十里八乡养蚕的好手,看这个老到的很!”
厢房的窗户大开着采光,里面是祖孙三人,就如匠人老婆所说,是她婆婆和女儿们。做蚕丝被很简单,就是将一片片掌心大小的蚕丝扯开,扯出一张被子的大小。中间要扯的均匀,而且不能破开断开。
看起来不容易,其实蚕丝坚韧,只要经过简单的练习,很容易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就这样一张叠一张,等到用了定量的蚕丝,这一床蚕丝被也就成了。接下来就和棉被差不多,一样要把蚕丝包起来。至于套上被套之类,那就是买回去的人家的事情了。
赵莺莺因为王氏的关系,从小就学会了如何看蚕丝。上手试过之后确定,这确实是好蚕丝,之前倒是没有和自己撒谎——不过想想也是,要是一点本事都没有,也不会尝试做这方面的生意了。因为做了也白做,买到不好蚕丝被的人家一宣扬,这种外乡人就全完了。
正打量之间又有顾客进来,赵莺莺本不打算多看,倒是人家先认出她来了。
“莺姐儿?”赵莺莺回头一看,非常眼熟。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崔本的二嫂尤氏。因为在之前也曾见过几面,所以赵莺莺印象十分深刻。
“尤嫂子。”赵莺莺说话之间和赵芹芹一起福了福身,若是赵莺莺已经嫁入崔家,那就该名正言顺地叫一声‘二嫂’。只不过如今赵莺莺如今到底没有嫁入崔家,叫二嫂自然不可,叫崔二嫂又显得太过生疏,一声尤嫂子到还算是勉勉强强。
尤氏不见得多喜欢赵莺莺,只不过她也不能无缘无故就对人冷言冷语啊,所以这会儿她脸色还可以。客客气气问道:“莺姐儿不常出门吧?越发少见了。今日出门是为了什么事儿?”
赵莺莺微微一笑:“家里做些冬衣,所以来买些棉絮回去。”
尤氏听了点点头,转头对匠人老婆道:“我家那床五年的棉被给拆开来重新弹一遍,也买些棉絮做冬衣。”
棉被做五年其实还不算旧,若是落在会用东西的人家手里,保持很新也能做到。不过就是要趁着还不算旧的时候重新弹。不然真等到棉絮板结,冷冰冰的不能保暖了,那就只有扔掉的份儿了。
正说着这些,尤氏也看重了蚕丝被,摸了摸一床已经做好的。忽撇撇嘴道:“轻倒是轻了,只不过这样轻,盖着只怕肩头冷,这也有人买?”
那匠人老婆笑着道:“崔二嫂说的什么话!这自然是有人买的,不然我家为什么做这生意?这原也不是冬日用的,得用的时候也就不在肩头冷了,所以崔二嫂敬请放心——崔二嫂试试看,也买一床回去吧!如今这正流行,好些人家都买了呢。”
嫌货才是买货人,其实一开始尤氏那样挑剔就已经很明显了,那不是真正厌恶蚕丝被的人会做的。若她真不喜欢,根本连一个字都不会说。现在挑剔起来,无非就是想在老板这里打压价格。
匠人老婆,也就是老板娘自然很懂,微笑着就给挡了回去。尤氏为此有些悻悻然:“你这蚕丝被这样价高实在不好买,我哪有闲钱做这个——我先选一选棉絮,可别拿次等货糊弄我!”
老板娘也是没有办法了,只得让自己的女儿在这边听赵莺莺有什么需求,然后就和尤氏去看棉絮。又是晓得了赵莺莺要买蚕丝被,呵呵一笑:“听说太平巷子染坊赵家起来了,果然不假,连蚕丝被都盖上了呢。”
“这倒不是,听莺姐儿的口吻,她家买这个并不是自用,而是打算给她做嫁妆。”老板娘既然是在这一片做生意,当然要十分记得这便是,于是笑道:“莺姐儿嫁入崔家是和崔二嫂做妯娌吧?这也算是一家人了呢。”
尤氏听说是嫁妆,脸色更加不好看。挑棉絮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莺姐儿定了一些什么东西?”
老板娘当是她好奇妯娌的嫁妆,这种事实在是太寻常了。再加上这种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所以一五一十地告知尤氏:“莺姐儿的嫁妆看来是要比照她大姐蓉姐儿了,她大姐当初是八铺八盖,她们那样的人家,这也就是极限了。不过莺姐儿其中的两床盖被要用蚕丝被,这或许使费多一些。但如今赵家的家计越来越好,当然也就不怕这些。”
尤氏最是吝啬,家里棉被足够盖的了。今次特地出来打听蚕丝被的事情,当然不是因为她忽然变得喜好享受了。而是之前有妯娌吴氏和她炫耀自家要做蚕丝被,如何如何好云云。尤氏一贯和吴氏别苗头,这一次也不愿落在人后,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事情。
只不过她之前也是问过蚕丝被的价格的,就是最薄最便宜的一种也作价一两多,这显然是尤氏不愿意支付的——她厌恶任何超出预计的支出,超出这么多更是竭力避免。可要是让她对吴氏的洋洋得意只能看着,她恐怕也非常不爽。
所以她还是来问了,她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杀价,能不能便宜一些。若是价格降到她能够接受的地步,她还是愿意买一床回去的。只是她还没有开口就已经被老板娘挡了回去,特别是这是当着赵莺莺的面,这让她颇感丢脸。
其实尤氏也不是没钱,就是舍不得花钱,吝啬的厉害罢了。
这时候听说赵莺莺家对她这么大方,自己舍不得花钱的蚕丝被,她家里那样爽快,心里不由得酸酸的。当初她出嫁的时候家里是怎么办嫁妆的?就是将崔家的聘礼换成是嫁妆而已,多一分也没有。
然而这也算是不错了,要知道时至今日还有许多人家拿女儿的聘礼补贴家里,只会剩下一小部分置办一些有限的东西当成是嫁妆。所以她唯一愤愤不平在于崔义当初下聘的时候那样吝啬,要是他有崔本一样大房,自己的嫁妆岂不是宽裕的多?
“赵家啊,那是不错。至于说莺姐儿的嫁妆,那是该多一些,好歹收了我崔家不少聘礼呢,若是嫁妆太差,那不是惹人发笑!”尤氏这样说,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其实其中是她自己的一些不满。
才不是她家有钱而且乐意给她花钱,是崔家大方,下聘礼下的丰厚——她就是想传播这样的观点。
只是别人也不是傻子,这老板娘就颇有眼光,笑着道:“也不能这么说,崔二嫂的小叔下聘礼是多赵家却也不虚。崔二嫂不用担心自家在赵家这边亏了,看看当初龙家和赵家就知道了,赵家只消按照蓉姐儿的例子安排莺姐儿,那就只有赚的了。”
蓉姐儿当初的例子是什么?那就是聘礼丝毫不动,赵家自有自家准备嫁妆的一套,种种东西都齐备之后在加上男方送来的聘礼,这才是整套的嫁妆。所以崔家无论送了多少聘礼,最后肯定都是赚的。
虽然崔家已经和赵家做亲了,但尤氏还真没怎么了解过赵家的事情。这其中既是因为她不怎么喜欢赵莺莺,也是因为她一惯不怎么关心自身之外的事情。这时候听老板娘说赵家办嫁妆的方法,脸色不算特别好看,狠狠地绷住了下巴。
“那倒真是不错,莺姐儿这个小姐儿命好,既得了夫家大宗聘礼,又不少娘家周全嫁妆,让人好生羡慕。”尤氏说这话的时候是低着头的,以至于老板娘看不清楚她的的神情。
不过她也不是太在意这件事,只应和着道:“那倒是。生为女子,谁不愿意夫家敬重娘家帮扶?,而这敬重和帮扶最终还是要体现到实实在在的利益上,最开始从哪里看?也就是聘礼和嫁妆而已。”
想了想,老板娘又把自己听到的消息小声说出:“也不止是这样,莺姐儿有一手极好的绣活儿,听说靠着这个,她已经能舒舒服服过日子了。这就好比男子有一门扎实的手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发愁。莺姐儿凭这个也从容的很了。”
这又是尤氏的一个痛脚,她自己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能力的。所以她想要补贴家用都不成,最后只能依靠崔义开一个小小的菜摊。这个菜摊完全就是依靠崔义才能立起来,所以她面对崔义的时候才会始终没有底气。
这种能自己养活自己,甚至收益比丈夫还多的妇女是尤氏最为嫉妒的。她曾经有一个姑姑就是这般,在婆家的时候真是好不威风!年纪小小的时候看过,她就再不能忘。
“哦?听起来倒是没有不好的地方了,就是不知道这莺姐儿将来如何了。”尤氏嘴一撇,这回装友善都装不下去了。
第151章
年前总是格外忙碌的, 赵家上下都在准备年事。与此同时, 这时候外界却不会让家中安安生生地准备过年。先不说年前年后好日子最多,多得是人家办喜事,就是亲戚朋友来问候的也不少了。
往年家里最重要的是亲家龙家来送礼, 毕竟女婿半个儿, 这种时节哪能放松。今年却不是这样了, 首先赵家也要记着往林家送年礼——没有成亲也要郑重其事, 当年龙家就是这样对赵家的。同时崔家也会拜访赵家, 送来礼物。
这一日赵蒙亲自带了礼物去十三湾巷子那边, 东西也就是萧规曹随,按照差不多人家的惯例就是了。有一对蹄膀、半腔羊、一包大米、两坛子酒, 就是在他们这样的人家, 也算一份既体面又实惠的礼物了。
午饭之前王氏就算计道:“今日恐怕不用惦记蒙哥儿的午饭了,他去他老丈人家, 人家能不留午饭?哎呀, 之前应该叮嘱一声的,至少该少喝些酒。若是在亲家那边失礼了,这可怎么是好?”
女婿在丈人家称之为‘姑爷’,地位非常高, 很得尊重的。像赵蒙这种第一年上门的,那就更别提了,是贵客当中的贵客!不要说留吃饭了,有些人家是留了中饭留晚饭,恨不得晚上住在家里!
王氏正说着,院子大门响了,桃儿去开门。见到人了便回头道:“太太,崔家七少爷来了!”
按理说桃儿已经可以叫崔本为‘二姑爷’了,只不过如今赵莺莺和崔本没有成亲,当着外人的面可以说姑爷,本人来了却不能直言,这大概也是一种避讳吧。就像定亲之前两人可以随便见面,定亲之后反而拘束地多,而越临近成婚的时候,这种限制越大,所谓忌讳啊。
正像王氏说林家该珍贵赵蒙一样,现在事情落在她头上,他何尝不珍贵崔本。听说是崔本来了,连忙站起身,打了一把伞,冒着雪花去迎崔本:“哎呀,你这孩子!这两日风雪大,你该等两日再来的。以咱们两家的关系,难道还非得是今日来?”
崔本并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跟着一个小伙计,帮着他拎着东西。这人是他酒坊里帮工的,只因他大包小包的来,一个人拿不下,干脆请铺子里的小伙计帮忙。这时候小伙计把东西放下了,说了几句过年的吉利话,转身就告辞了。他可不会那么没眼色,这种时候还逗留不走。
“来就来,还带这些东西。”王氏笑意盈盈的抱怨,不是她眼皮子浅看重这些,只不过女婿送的礼厚,那不只是东西的事儿,更是他打心眼儿里看重这门亲事。这样来开,王氏这样的推脱之词,简直就是虚伪了。
虽说确实有些虚伪,但是日常交际本就是这样,她总不能大大咧咧,一句话也不客气,立刻把东西全都收下吧——东西还真不少,大概是崔本开酒坊的,其中最上等的南酒就送了四坛!另外还有两匹细棉布、两大包干果、二十挂挂面、十斤牛肉。这些东西随便拿出一样来就够做女婿年礼了,何况这全都是!
王氏一边帮着拿东西进屋,一边吩咐桃儿:“你去后面叫老爷过来,与他说女婿来了,须得他来陪客。”
又同崔本道:“有些不大巧,你大舅哥正好去他老丈人家送礼,恐怕午间是不得回了,只得你叔父陪你。不然的话你们年轻人聊,恐怕有话说的多——唉,也是你小兄弟年纪小,不然也不至于。”
王氏这样说是客气,崔本又怎么会硬要接茬,连称‘不敢’。然后左右看了看——这当然不是好奇赵家的布局,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赵家,这有什么可看的。他左右打量,当然只能是为了赵莺莺。
王氏也算是老到了,一看崔本这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只不过这话她可不好说,所以心里暗笑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只不过请崔本厅堂里坐了,自己就亲自去安排饭食。
这时候赵吉也从染坊那边过来,陪着崔本说话。只不过两个男人之间有什么好说的?又不能像妇人一般整日围着鸡毛蒜皮小事絮絮叨叨。所以两人更多是说些产业经营上的事情。
赵吉不是什么经营上的人才,可是赵家的染坊他也是扎扎实实经营了这许多年的,当然有些自己的心得,这时候他是一五一十道来。至于崔本,当然是认认真真听着。不一定是他不知道这些,只不过老丈人教诲,稍微有点眼色的就该知道,不管知不知道,那都是该认真听的。
等到赵吉说的足够了,崔本才开始说起自己生意上的事情。包括酒坊如何和酒楼沟通,如何做那些大户人家的生意。最重要的是城南那边的大酒坊现在已经开始出酒了,生意不错,说不得两三年间就要回本。
赵吉听崔本这样说,真是满面红光,比自己做生意得力还要高兴——按照这个前景,想也知道等到自己女儿嫁过去的时候,女婿家里该是什么光景。而且想想以后,那日子该是一年好过一年啊!
“好得很呢,我在经营一道上向来没有什么天资。做的生意也从来求稳,如今能勉强糊口,更多的是一些朋友帮衬而已。本哥儿你的本事比我大得多,我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说了不说了,今儿中午咱们爷俩喝一杯。”赵吉说着大声催促起厨房那边。
崔本做生意的时候十分会来事儿,这时候当然也不木讷。一边给赵吉奉茶,一边笑道:“叔这是说的什么话!做生意的事情本就是朋友帮衬才能成事的。更何况朋友是平白来的?若不是叔人好,讲诚信,又哪里来的那么多朋友。光是这一点就不知道比世人强出好多了!”
这可说到了赵吉的得意处,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赵莺莺从房里出来了,身后还跟着赵芹芹这个小尾巴。一边系围裙,一边道:“爹,可别催了,你这边催,娘那边可忙不过来!”
赵莺莺要去厨房帮忙,王氏见了却将她赶了出来:“才几日不进厨房?这就什么事儿都不知道了!你这身衣裳是进厨房该穿的,一点油烟沾上就了不得了!出去出去,给你爹和本哥儿照顾点心茶水也就是了!”
赵莺莺上身是一件水红色斜襟立领掐腰湖绸小袄儿,下身是一条杭绢月白月白百褶裙。装饰只是家常几样,然而就是这样,那也的确不是进厨房的做派。赵莺莺上下看看自己,撇嘴道:“我去换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