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9-03 08:50:43

  然后随着赵莺莺允许,她开始十分熟悉地打开赵莺莺各种粉盒、胭脂盒。说实话,别说三岁了,赵莺莺就是十三岁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熟练。
  崔曦也没有往脸上刷墙一样刷粉刷胭脂,只是用胭脂画了嘴唇,然后用水晕开手心里剩下的胭脂拍在脸颊上,然后给拢了一层薄薄的粉。左右看看觉得美滋滋——这妆不算浓了,可是小孩子化妆始终是有些不自然的。要赵莺莺来说,崔曦本身就生的唇红齿白肤色洁白,小孩子又娇嫩,哪里用得着这些。
  只不过女儿喜欢,赵莺莺也就随她了。最多就是这些花儿粉儿的她都选那些不加铅粉、不放砒.霜的——仔细想想,她本来也不买那些备受普通女孩子追捧,化妆确实很有效果,然而会伤害身体的香粉胭脂。
  赵莺莺见女儿打扮的高兴,还翻出一对翠花,分别簪在了崔曦两个小髻上面。然后又拿出了一个新绣的荷包,这个荷包只有铜钱大小,与其说是用来装东西的,还不如说就是一个纯粹的装饰。
  这个荷包的络子缀了一些赵莺莺称的珠子,也确实是向着装饰做的。被赵莺莺佩在了崔曦的衣襟扣子上。
  其实要说崔曦喜欢打扮,赵莺莺还不是一样的。只不过赵莺莺的兴趣不是打扮自己,而是打扮女儿。每当崔曦走出去的时候,谁不知道赵莺莺十分仔细她——一般人家的小姑娘一般收拾不到这么精致的。
  又因为崔曦人聪明嘴也甜,一般的姨妈伯母都爱的不行,见她就要逗一逗她。也只有万氏偶尔说两句酸话,‘到底也就是个小丫头片子而已,还真宝贝上了!生不出儿子来么’!
  旁的人,包括王氏他们都很在意赵莺莺迟迟没有怀上第二胎,只要没有一个儿子,总让他们不踏实。赵莺莺没有问过崔本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崔本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至于赵莺莺自己,她根本不在意这个事情。
  上辈子那么苦那么难她都经过了,在普通女人看来天塌了的大事,在她看来也只是平平而已,要知道她可是被勒死过的女人!她还怕什么!
  别说她还年轻,就算她这辈子真的生不了儿子又如何呢。别人怕没有儿子,将来无人养老,无人送终,家里无人继承。于赵莺莺而言,她靠自己绣花已经攒了足够多的钱了,对于那些真正的有钱人来说算不了什么。可是按照她生活的方式,八辈子都花不完了,她还用什么人养老?
  至于送终,人死如灯灭,没有什么人比她这个死过一次的更加了解的了。送终之类的其实不关死人的事情,都是活人做给活人看的。唯有继承血脉、延续人生这一点倒还让她在乎,但她已经有崔曦这个女儿了,于是这个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就算崔本介意没有一个姓崔的后代,那也不要紧,赵莺莺可以为崔曦招赘。反正在赵莺莺看来,那都是小事儿。对于某些族里暗示她加把劲,甚至过个两三年还不成,就给崔本纳个小的想法,她全都嗤之以鼻。
  什么跟什么!除非是崔本这么想,不然的话她绝不会做这种事——话又说回来了,崔本要真做这种事,赵莺莺大不了拉着女儿和他和离。她又不是离了丈夫就活不下去的一般妇人,君若无情我便休,这就是她赵莺莺了。
  正打扮自家姑娘来着,崔本回家了。见着闺女他就心情大好,一把把闺女抱起来,只不过因为闺女脸上的胭脂花粉不好下嘴亲她一口。崔本可是直到自家闺女好打扮的,真要是把刚刚打扮好的弄坏了,她能生气一整天。
  不过她没想到,这一次崔曦不紧没有躲开他抱她,还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脸上留下一个胭脂印子十分明显。
  这也就是崔曦,要是别的哪里带来一个胭脂印子,赵莺莺能立刻回娘家。
  赵莺莺笑意盈盈地拿起帕子替崔本擦了擦,有些擦不干净,又占了一些水去擦。等到真的擦干净了,那一小块都擦红了,留下了一个短时间之内弄不掉的红印子。
  崔本颇为惊讶道:“我们曦姐儿今日怎么回事,平常是这么乖的吗?竟然还亲了我一口——该不是得罪你了,想要我帮忙吧?”
  赵莺莺笑了一声:“你就不能想曦姐儿一点儿好的?她那是懂事了而已。我们曦姐儿平常多乖巧,怎么会闯祸得罪我!”
  逗弄儿女,天伦之乐。崔本本来在外面多少有一些劳累的,这一会儿玩儿,也放下了。等到崔曦跑出去,他这才对赵莺莺道:“明日你去牌长那里交个钱。”
  赵莺莺眼皮一跳:“又交什么钱?我记得上上个月才交了一次仆役的赋税。”
  那是专门针对各家不算人口的仆人,每人是五百钱。赵莺莺家里有桃儿、圆娘、金三水,也就是一千五百钱。
  自从当年的河堤银开始,几乎是每过一两个月就有钱要收,这可苦了扬州百姓。上一次针对仆役的税银倒还好,家里有下人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家底,交这个钱是难受,却不至于有什么风波。
  最怕的就是那种穷苦人也要交钱的税赋,那就真的艰难了。
  崔本道:“撒花钱。”
  撒花钱算是一个名目,指的是什么都不做,人人也要交的钱——也就是说,全扬州,无论是户籍落在扬州的,还是暂居扬州的,都要交这个钱。
  “交多少?”赵莺莺又追问了一句。
  “成年的丁口一人一两银子,小儿是五百钱。”
  赵莺莺听这个数目就愣住了,忍不住道:“官府这是要逼死人才甘心吗?”
  对于她和崔本来说,这笔钱自然很容易。可是那些穷人家怎么说?一家上下十几口的人家可多了,一口气拿出十几两银子,对于那些没有余钱的人家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现如今的情况,就算是借也没有人家可借了吧!
  要知道,现在可是在连续被压榨了这几年之后!这几年一直再收取各种苛捐杂税,就连很多稍有余钱的人家也支撑不住渐渐苦难了起来。至于那些本就困难的,如何节俭、如何周转也没有用了,眼见得竟是要陷入绝境。
 
 
第212章 
  这几年江南官场一直不大平静, 不过对于扬州的普通小民来说是看不到这一点的。他们能看到的是官府不断地收取各种苛捐杂税,虽然扬州富裕, 怎么也不至于到官逼民反的地步。可是对于官府的仇恨确实已经到了怨声载道。
  每过一两月就要收一次额外名目的税赋, 少的时候几百钱每户, 多的时候一户能出十几几十两银子不等。这么几年下来, 扬州百姓苦不堪言。也有私底下议论的, 可是也只能议论而已。
  崔本说了收撒花钱的事情, 就叹道:“官府实在是太不通人情了, 如今扬州百姓有那本就困难的, 如何过活?我们家这样的已经算是不错了, 可是像是酒坊里那些伙计和大师傅, 伙计也就算了,就连薪酬丰厚的大师傅也颇觉得吃力, 市面可想而知。”
  大师傅是有手艺的匠人, 再加上经验丰富,在行内的工价向来不低。这样的人养家, 一家往往比普通小生意人还要滋润的多。可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扬州他们一样不太好过。至于底下的小伙计,说起这些事情都只有摆手的。
  而有工作,而且是每月有不低的固定银钱好拿的伙计尚且如此。那些只能零散被雇佣,拿一日钱算一日钱来养家的人又该如何!
  如今天底下, 特别是江南一带负担特别重。可是赵莺莺也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在太后的长春宫里做活计,宫里上上下下也依旧不慌不忙井然有序。天子还常常来长春宫呢, 可是她们宫女子上下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事情,只依旧度日而已。
  想到这些,赵莺莺自然而然道:“贵人都是这样的,他们站得高看得远,升斗小民的事情咱们自己看来是天塌了的大事,可是于他们也平常,不过是一小角的风景而已。就好比我们平常见蚂蚁,蚂蚁是看得见的,可是他们难不难的,咱们哪里知道。或说,就是知道了又如何呢。”
  这样说或许太过于残酷了,可是这就是确确实实的真实。崔本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人,所以听到这话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跟着也叹了一口气,然后不再说话。
  等到第二日,本来是端午节的好时候,赵莺莺倒先要去牌长那里交钱——她也懒得拖延,免得耽误待会儿过节。在牌长那里遇到了好几位和她一样想的妇女,都是早早过来交钱的。当然了,这些也都是附近殷实人家,见到赵莺莺都微微颔首打了一个招呼。
  赵莺莺了结了这些要走,转身的时候倒是遇上了眉嫂子。眉嫂子急急忙忙道:“你待会儿等我一下,我很快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赵莺莺当然不会拒绝眉嫂子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于是就在一边等着。等到眉嫂子出来,两人手挽着手一起回家。
  “你端午节的东西准备的如何了?今日我娘家嫂子想请我去城外看龙舟赛,我寻思着哪有那个时间,一大家子过端午都要我料理呢。刚推了这个事儿,可那边又来信了,竟是十分坚持的意思。我当时就纳闷了,后来才想明白,这是有事和我说呢!”眉嫂子说的时候愁眉不展,脸苦的跟倭瓜似的。
  不是她多想,而是如今多得是亲戚朋友有事相求。娘家嫂子要是也有这样的事要做,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拒绝。
  赵莺莺并不知道个中原因,于是只是听她说而已。等眉嫂子说的差不多了两人也差不多到家了,这时候桃儿过来开门,因为眉嫂子与赵莺莺实在太熟,一般的桃儿也不避讳她,所以直接道:“奶奶,家里来客了,是来借糯米的。”
  端午节包粽子要用到糯米,这时候借糯米自然不可能是为了蒸糯米饭,只能是为了粽子。赵莺莺还没说话,旁边的眉嫂子先诧异了起来:“怎么今日才来借糯米?”
  端午节吃粽子,可是粽子都是提前好些日子准备好的,哪有到了端午节当日才包的!
  赵莺莺也不清楚,便摇了摇头,然后告别了眉嫂子进了自家。这时候赵莺莺家里就呆着以为妇女,这妇女赵莺莺认识,知道她是族中某个自己要称呼嫂子的人。以前的时候来借钱,赵莺莺送过一些粮油给她。
  她这时候满脸通红,站起身来对着赵莺莺,似乎有话要说,可是自己又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地搓弄衣角。赵莺莺见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拿茶碗沾湿了一点嘴唇,这才笑着道:“嫂子近日来可好?”
  妇女连忙道:“还好呢...”
  声音小的像是喃喃自语,果然才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突然声音变大:“本哥儿媳妇,那个,我是来借一些糯米的。如今日子艰难你也是知道的,可是过节还是要过节的。家里没有糯米,我想着出来借一些。”
  赵莺莺听她这么说就确定百分之百有隐情了,实在是这嫂子说话太过于心虚了,赵莺莺听了一回,不像是因为借粮食而觉得羞愧产生的那种心虚。
  眨了眨眼睛,试探道:“嫂子来的太迟了一些呀...”
  似乎是被赵莺莺这句意料之外的话惊到,妇女像是受惊的兔子跳了起来:“这...这怎么回事?”
  赵莺莺借口道:“嫂子也知道吧,今日是正端午,过端午节的准备早就之前就做完了。糯米包成粽子更是提前几天的事情,我家这时候也没有剩下糯米啊!”
  这当然是假的,糯米虽然不好用来蒸饭,可是烹饪食物的时候用糯米的机会还是很多的。就算不过端午节,赵莺莺自家也常常准备许多糯米。就在这个时候,厨房的粮缸里还装着半缸糯米呢。
  赵莺莺也不欲把话说尽,于是吩咐桃儿道:“桃儿你去,帮嫂子多拿几份端午节礼——嫂子,我这里没有糯米了却还有粽子和一些端午节小玩意儿,你给带回家去。东西不多,勉强过个节吧!”
  虽然没有借到糯米,可是有赵莺莺多送的粽子和各种端午节的小玩意儿,这就已经足够过端午节了。那妇女还想说什么,却都没有了理由,只是结果几份的端午节节礼,向赵莺莺感谢。
  等人走了赵莺莺才奇怪道:“怎么回事,竟然来借糯米?”
  过了几日,赵莺莺才听嫂子吴氏道:“端午节那一日有族里的问你借糯米罢?”
  见赵莺莺点头这才接着道:“哼,这些人尽会站人便宜,晓得你和本哥儿怜贫惜弱,借出去了也不指望他们来还,一个个就作起来了。这次借糯米就不知道是那家婶子想出来的主意——糯米也是值钱的!她家借遍了族里就为了把这些糯米拿去换钱。”
  赵莺莺听着不像,不是因为她不相信这些人耍心眼,而是糯米的价钱!糯米比一般的白米贵出很多来,可是今年的价儿也不过一石一两一钱二分。凭人家厉害,借遍了族里能借到一石的糯米,可那也就是一两一钱二分银子!
  不是说这个钱太少,而是现对来说不值得呀——这种事是瞒不过人的,而事情一旦露出来,这家如何再在族里立足?相对与这个,一两一钱二分银子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你知道什么,人活世上就容易心存侥幸,想着这件事并不一定会透露出来。若是运气好,她家可就不会露马脚了!”
  吴氏听了赵莺莺的疑惑,指点她道:“这件事族里本来无人知晓,她家也精呢!天不亮的时候偷偷带了糯米出门去到城东那边的粮铺换钱,若不是礼哥去给铺子下门板遇上了,又正好我家是做米粮生意的,最容易看出其中的关节,焉能不被她家逃过。”
  之后的几日,吴氏把这个事情在族里传遍了,凡是借了糯米给那位嫂子家的族人都十分生气。他们是本着可怜的心情借糯米给这家的,依照这家已经穷的底掉的情况,他们也没有想过要还。说是借,其实就是给了。如今才知道这是行骗,当然很愤怒。
  有的人家上门去骂,有的人家则是要她家把借去的糯米还回来。然而无论那边都没有达成目的,这家缩着脖子做人,大门紧闭好几天都没有一个人出来。
  到底每家也不过是几斤糯米而已,实在见不到人总不能为了这几斤米把人家门给砸了吧。于是这些人家也渐渐散了,等到再几日,这家和往常一样生活,只不过出门的时候遇到晓得事情的族人,免不了被冷嘲热讽一遍。
  出了这样的事情,赵莺莺不免有些错愕,事情了结了才对眉嫂子道:“其实她家也是族里的好人家,以往相处最亲热不过了...做出这样的事情,原本是没想到的。也是被逼的...”
  若是在族里没有好名声好人缘,也做不到借到这么多糯米。可就是这样的人家做出这种事来,赵莺莺想到的就是如今日子对于很多人家来说已经支撑不住了。
  眉嫂子微微点头,然后又摇头道:“这话算是对了一半,的确有日子不好过的缘故。可也不纯是日子不好过。不好过的人家多了去了,难道只她一家?人家不做这种事,偏她家这样做了,这就是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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