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与西洋很早开始就在流行的哥特美学有些相似。
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实在漂亮,她小脸惨白的样子容易让人生出保护欲。
察觉到苏承律的视线毫无顾忌地在自己身上逡巡,夏初霁不自在地想躲,可这么小的地方根本无处可躲。
她只好尽量忽略他的视线,对赵处长说:“将他清洗干净,尤其是脸。然后帮他恢复意识,必要的话请个大夫。我需要你们有一个人在他意识清晰的时候跟他谈话,谈话的地方不能在这里。”
因为要问话,狱警用的都是些折磨人却又不伤及要害的手法。
夏初霁出去到赵处长的办公室等了两个多小时后,一切就准备好了。
奸细按她要求被带出了阴冷潮湿的监狱,谈话的地方改成了警察厅的询问室里。
询问室不大,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长桌子和几张椅子。
夏初霁进去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被整理过的奸细坐在桌子的一端,另一端坐着苏承律和赵处长。
看着苏承律旁边空着的椅子,她走过去坐下。
清洗过伤口、甚至还换了一身衣服后,这名奸细终于不像夏初霁第一眼见到时那样血肉模糊了。他看上去三十多岁,皮肤黝黑,倒像是军人的样子。
一个年纪不大的警员上了杯热茶给她。
从监狱里出来后,夏初霁身上就一直发凉,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双手握着杯子,她终于感觉到了些暖意。
她对端水的警员笑了笑,说:“麻烦给他也倒一杯。”
警员看向赵处长,赵处长又看向苏承律,直到苏承律点头,才又端了杯热茶放在了奸细面前。
身上只穿了件单衣的奸细像是担心他们耍什么花样,没有碰那杯热茶,而是偷偷打量着夏初霁。
这个女人出现得太不正常。
“开始吧。”苏承律把玩着那把金贵的左轮手木仓说。
这次是赵处长亲自询问。
“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你穿这么少,冷吗?”
“你是哪里人?”
“你父母还健在吗?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还有十来天就要过年了。你要是都交代了,我们兴许还能放了你,让你回去过年。”
赵处长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奸细始终一句话没说,情绪上也没有一点变化,眼中像是一潭死水,仿佛抱了视死如归的心态。
这些不相关的问题都是夏初霁让赵处长问的。
通过这些问题,她注意着奸细表情中细微的变化,找到了他的基准线。
赵处长停下来喝了口热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问:“军队里还有你的同伙吗?”
这名奸细依旧没有反应。
就在赵处长准备问下个问题的时候,一个柔和的声音打断了他,说:“我知道你没有同伙。”
赵处长停下来看向夏初霁。
夏初霁看了眼奸细不知什么时候握上热茶杯的手,这个细节除了她没人注意到。这表明在这之前他已经松懈了。
干净的衣服、比起监狱不知道好上多少倍的询问室、冷天的一杯热茶,从艰苦的环境突然来到舒适的环境之中,人容易慢慢放松警惕。
她笃定地说:“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父母尚在。”
“你怎么知道?”这时,奸细脸上闪过的惊讶和慌乱是显而易见的。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都很惊讶。
她是会读心吗?
见到这个被抓后油盐不进、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的人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苏承律看了眼旁边端坐着的夏初霁,眼中闪过一抹光亮。
有点儿意思。
接下来,主导询问的变成了夏初霁。
她语气温婉:“听你的口音,是北方人吧?”
苏承律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问:“郭继孝那边派来的?”
奸细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夏初霁就开口替他回答了:“他说是的。”
回答的时候,她下意识看了看苏承律。
苏承律把这一眼收进了眼底,觉得此时这双眼睛亮得跟珍珠似的,很漂亮。
他换了个坐姿,手上的左轮手木仓的枪口在桌面上一下下敲击着,慢悠悠的节奏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下有些挠人心,听得人十分煎熬。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他问:“他让你来干什么?杀人?找人?”
这名奸细已经不敢再看夏初霁的眼睛了。
但是夏初霁还是从他手指上的动作看出来了。“找人。”
已经说不上话的赵处长再次打量夏初霁。这次她所表现出来的可比在梵桥聚会上时还要厉害。
简直是神乎其神。
苏承律了然地轻笑了一声:“来找曾经在喻老身边的人的?虽然你看似什么都没说,但实际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夏初霁有些意外。这跟喻彰然老先生有什么关系?
她记得四年前苏承律进平城第一件事就是找人,现在郭继孝也在找。喻老已经离世好些年了,为什么南方和北方的势力还要找他身边的人?
走神的时候,她无意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奸细。
那奸细正好也在看她。
眼袋紧绷,眼睑上扬,这是……攻击倾向。
只是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眼看着他越过桌子朝自己过来,她惊呼出声。
紧接着,伴随椅子在地面拖动发出的尖锐声响,她腰上一紧,身体失去平衡,朝一边倒去,刚好躲过了袭击。
苏承律一脚踹翻了椅子挡住奸细,一手揽着夏初霁的腰后退,另一手拨动手木仓转轮,朝奸细腿上开了一枪。
一声枪响后,询问室归于平静。
奸细被控制起来后,苏承律收起左轮木仓,低头看向缩在自己怀里的人,笑了笑。
她的脸几乎完全埋在了他胸口,深绿色、质地很硬的军装衬得她的格外的白皙细腻。
听到笑声,夏初霁才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正靠在苏承律的怀里,她原本被吓得毫无血色的脸瞬间充血。她匆忙推开他,朝后退。
奸细恼羞成怒是她没想到的,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苏承律平日里把玩的那把左轮手木仓里居然是填有子弹的。她还以为那枪就跟旧时纨绔子弟爱玩的鼻烟壶一样,只是个摆设。
想起自己四年前曾碰过这把枪,苏承律还两次用这把枪抬起自己的下巴,她有些后怕。
还好没有走火。
苏承律饶有兴致地看着夏初霁脸上又是白又是红,明明怕得不行却还端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鼻间和怀中还残留着一抹清淡的女人香,手臂搂着她腰的触感还未完全消散,让他有些意犹未尽,甚至生出一丝旖念。
虽说冬天穿得多,她的腰还是细得不像话,仿佛他一用力就要折了。
这身段真的是跟她那张明艳的脸一样,没话说。
“夏小姐受惊了。”他一开口就是公子哥的腔调。
夏初霁脸上似乎还有在苏承律军装胸口处摩擦的粗糙感,周身那强烈的男人的气息挥之不去。
她有些羞恼。
“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赵处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直到听到声音才回过神。原先知道大公子认识夏初霁的时候他就很惊讶,没想到两人之间的关系还不止“认识”这么简单。
“今天又欠了夏小姐一个大人情。”
夏初霁客气地笑了笑。
差点搭上她的安危,确实是个大人情。
苏承律叫来副官吩咐说:“亲自替我送夏小姐回去。”
听到这句话,夏初霁回头,心中有些诧异。
被她这样看着,苏承律心中刚刚消散的旖念又有回来的趋势。他挑了挑眉,问:“夏小姐怎么了?”
夏初霁看向他只是因为他口中喊出来的“夏小姐”意味变了,语调听着不像是在喊“小王妃”了。
“大公子别忘了原先答应我的话。”
“自然,我说话算话。”
夏初霁坐着苏承律的那辆别克老爷车回到林家老宅的时候才发现她舅舅一家都来了。
“初霁,大公子叫你去做什么?有没有为难你?”林嘉昌问。
苏承律的名声似乎在哪里都很差。
原来她舅舅一家是被担心她的外祖母叫过来的。夏初霁心中很暖,轻描淡写地说:“我没事。先前梵桥聚会上我认识了赵处长,这次是赵处长让我去帮了个忙。”
“没想到初霁你竟然认识警察厅的赵处长。”舅妈钱雯很惊讶。
“赵处长欠我两个人情,以后舅舅要是遇上什么难事,可以去找他。”
宁秋容亲切地握着她的手说:“我们哪有什么事需要用到你的人情!你没事就好。”
林嘉昌点头说:“是啊。”
大约是因为受了惊吓,夏初霁当天晚上睡得很不好。半夜的时候,她的腿又疼了起来。
她的腿在不列颠被查尔斯治好了以后,一到冬天就格外需要保暖,受不得一点寒,不然就会疼。
那监狱实在潮湿阴冷。
腿一疼就疼到了第二天,那种疼是骨子里一阵阵地疼,一出去吹到风就更疼了,夏初霁根本出不了屋子。
林老太太听说她腿疼,让人把她房里的暖炉生得足足的。
下午的时候,有丫环进来说赵处长来了。
赵处长是亲自来道谢的。
“昨天多亏了夏小姐,不然我怕是过不了一个好年了。大公子今天一大早就回了平城。”
听说苏承律走了,夏初霁就舒心了。
见她脸色不太好,赵处长问:“夏小姐是不是身体不适?”
夏初霁如实说:“我的腿虽然治好了,却落下了病根,受不得凉。昨日在监狱里受了凉,现在疼得厉害。”
赵处长脸上闪过愧疚之色。监狱那样的地方确实不是她这样的娇小姐该去的。
“是我考虑不周。夏小姐帮了我两个忙,往后你外祖家在临城遇到什么事,尽管找我。”
“赵处长客气了。”
赵处长离开林家老宅回去后,估算着大公子现在应该到平城了,就朝苏公馆打了个电话,如实说了去看望夏初霁的情况。
夏初霁的腿一疼就是好几天,等差不多不疼了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六,快要过年了。
腊月二十七早上离开林家前,她去看望了林老太爷。
林老太爷躺在床上,拉着她的手,十分不舍。
想到过完年就是民国十二年了,她的外祖父就是在民国十二年离世的,夏初霁鼻子发酸:“外祖父。”
在她生出要留下来过年的想法的时候,林老太爷松开了她的手,说:“过年还是该回去的。你过完年再来看我,又不是看不到的了。”
原本就是见一面少一面了,又听到老人家这样说,夏初霁眼泪差点掉下来,好不容易才忍住。
从林老太爷房里出来后,林老太太不听夏初霁的劝阻,非要送她到门口。
“我们也不留你在这儿过年,快回去吧。好好注意你的腿,不要再受凉了。”
林老太太的慈祥和顾全大局让夏初霁心中柔软不已。
她要是留在这里过年,她父亲和祖母肯定会不满。她祖母虽然不喜欢她,但是很讲究面子,会觉得她在外祖家过年传出去好像是在夏家受了委屈一样,会让人说闲话。
“外祖母,天这么冷,你和外祖父都要好好保重身体。过了年我再来看你们。”
林老太太笑着说:“好。我们有你舅舅照顾,不用你操心,快走吧。”
坐上林嘉昌安排送她回留城的车,朝城门口驶去后,夏初霁收起感伤的情绪,对司机说:“师傅,我给你加一倍的钱,送我去平城。”
说好年底要收回来的东西,总是要收回来的。
从临城去平城和去留城差不了多少里路,过年前多赚一些,司机当然是愿意的。
中午到平城后,夏初霁直接让司机把她送到了紫藤的裁缝店里。
紫藤看到她来十分欣喜:“小姐,你怎么过年前来平城了?”
“我来问谢熙讨要还欠我的嫁妆。”
紫藤面露担忧地说:“他先前还上一部分嫁妆后就跟别人说都还了,后来你又刊登了声明他才不说话。安静了一段日子后,他又开始过得十分招摇。听来店里的客人说,近日他与他那位夫人一同写了首诗发表出来,受到了许多赞赏,现在很风光。你要跟他要剩下的嫁妆,恐怕有些难。”
说完,她又抱怨了一句:“真没想到皇室也会有这种没脸没皮的人。”
夏初霁见识过谢熙的无耻,当然做好了他这次会耍赖的准备。
不过她也有准备。
“不用担心。”她安慰紫藤说,“吃完午饭后我就去趟苏公馆。”
“苏公馆?”紫藤惊讶得音调都变了,“那可是苏承律的宅邸!”
夏初霁好笑地看着她的样子,说:“看得出来谢熙对苏承律是有些忌惮的。苏承律刚好欠我个人情,有他出面,谢熙怕是不敢不还的。”
像是害怕,紫藤小声嘀咕说:“大公子那样的人,有谁不怕他?”
只是他怎么就能欠她家小姐一个人情?
她犹记得她家小姐刚去不列颠那几日,大公子找人的架势,像是找到了要拆吞入腹一样。
她家小姐去苏公馆不是羊入虎口吗?
候安对紫藤很好。因为夏初霁来了,紫藤想陪着她说话不想做饭,午饭就是候安做的。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各家都腌了鱼、肉,磨了豆腐,备了许多菜,所以不用去买也很丰盛。
吃完午饭后,夏初霁要去苏公馆,紫藤不放心,说什么都要跟她一起去。
夏初霁犟不过她,只好让她一起。
远远看到那片高门大院,夏初霁十分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