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没过多久,她和林楚在洗手间外再次遇上。
夏初霁去洗手间的时候,林楚刚刚从洗手间里出来,正在对一个服务生发脾气。
“你怎么回事?走路有没有看?把我裙子都弄脏了!”
“小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不小心的。”服务生看起来年纪不大,满脸通红低着头说,“洒上去的是干净的水,我可以帮您烘干,应该就看不出来了。”
见服务生要喷自己的裙子,林楚伸手挥开了他,语气中带着厌恶说:“谁让你碰我的?叫你的领班来。”
服务生被吓得脸都白了,说:“惊动领班我会被辞退的,实在对不起!我赔您钱可以吗?”
“你赔得起吗?”
林楚把动静闹得不小,好几个人都往那里看过去。
夏初霁看了眼她裙摆上那一块不足巴掌大的水渍,走上前对服务生说:“没事,你先走吧。”她跟林楚本就有很深的过节,看不惯她小题大做、横行霸道,这个年轻的服务生又让她想起夜校的学生们,有些不忍心。
“夏初霁,关你什么事?”林楚瞬间把一肚子的火气转移到了她身上。
夏初霁淡淡地提醒说:“这么多人看着,别丢我们专业的脸。”
“多管闲事!”林楚果然收敛了一些。
夏初霁勾了勾唇,不等她说别的,从她身边走过进了洗手间。
整个酒会的气氛非常好,七点开始还有西洋乐队表演。
来参加聚会的都是非富即贵,这里是个很好的交友与合作的地方。
夏初霁基本一直跟在顾丘身边。
由于从小受到大家闺秀的教养,她身上总有种旧派的端庄气质。在不列颠四年受到新潮的熏陶后,这种气质有所减淡却没有完全消失,留下得恰到好处,在别人看来是一份东方的古典。若是没有这样古典温婉的气质,以她明艳的五官和玲珑有致的身材,穿上旗袍怕是要被人当作舞厅的歌女了。
偶尔会有几个年轻男士过来跟她搭讪。听说她的名字后,这些男士并不会表现出厌恶,而是和她继续交谈,然后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才离开。
顾丘叹了口气,怜惜地看着她。
夏初霁朝他笑了笑,不在意地说:“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受影响,别担心。”况且这几个男士表现得很绅士礼貌,并没有让她觉得不适。更过分的那些顾丘怕是想不到的。
总有一天,她会摘掉那个耻辱的称号的。
大厅的悠扬的音乐演奏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乐队离开舞台。
原本推杯换盏、互相交谈的人们都是一脸茫然。
“刚刚发现有个服务生被打晕脱下衣服绑在了船舱里,应该是有人假扮服务生混了进来。”说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体型高大,中气十足,“为了大家的安全,船已经返航,联系了平城的警察厅。所有的服务生也已经被控制,正在排查,大家不要惊慌。”
夏初霁从旁边的人口中听说这位说话的男人是临城警察厅督察处的赵处长。他的夫人是梵桥毕业的,这次是陪夫人来的。
果然能参加梵桥聚会的都不是普通人。
赵处长的话给大家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大部分人脸上没有表现出惊慌,只是小声议论。
夏初霁注意到吴涵和另外两个人身边多了好几个人,像是被保护了起来。他们应当是在场的人中身份最高的。
虽然还不知有人假扮服务生进来干什么,但是在场四十几个人里不仅有富商还有高官,不得不重视。
“怎么了?”顾丘见夏初霁表情有些严肃,只当她是害怕。
夏初霁摇了摇头:“没事。”她只是无端想起之前偶然看到的那个表情奇怪的男人。
没过多久,大厅的一侧传来躁动的声音,像是人被抓住了。
“赵处长,我们排查过了,这个服务生很眼生,大家也说之前没见过他。”船上负责安全的人说。
“把人带过来。”
在场的人身份都不一般,都是见过许多场面的,除了有几位胆小的女士有些害怕外,其他人都凑过去,围成了一个圈子。
被绑住的服务生大叫:“不是我!我是今天新来的,什么都没有做!”
夏初霁站在人群里看过去,惊讶地发现被绑的服务生竟然是之前被林楚为难的那个。
赵处长并不听他解释。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枪拿在手上,语气里带着危险问:“你混进服务生里想干什么?谁派你来的?”
服务生浑身颤抖,摇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派我来。”
“这个服务生我见过。”林楚突然开口说。
夏初霁心里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吴涵说:“林小姐,能说说具体经过吗?”
林楚避重就轻地说了下服务生弄脏她裙子的事情,然后看向回头看向夏初霁说:“如果我当时找他们领班,或许就能早点发现这人的异常了,是夏初霁好心帮了他让他走了。”
大家的目光随着她,看向夏初霁。
这时,林楚又补充说:“我不是说夏初霁可疑,只是说出实际情况。当时应该有好几个人都看到了。”
她虽然表明并不是说夏初霁可疑,却指引大家往这方面猜测。
在众人的目光中,夏初霁坦然地说:“我只是看到他受欺负,帮了他一下而已。”
顾丘没想到夏初霁什么也没做都能跟这件事扯上关系。修养和受到的教育让他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跟林楚这样十几岁的女孩做无意义的争论,他直接看向赵处长说:“赵处长,这件事跟初霁无关。”
船距离回到平城的港口还有半个多钟头,如果这个服务生有同伙潜伏在暗处,那足以做很多危险的事情了。
赵处长想的是宁可错抓不能放过,任何可疑的人都要审一审。
“夏小姐,请跟我上楼一趟。”见顾丘要跟过来,他又安抚他说,“顾丘,你不要担心。我只是例行问一问,不会为难你妹妹的。”
夏初霁朝顾丘温婉一笑说:“哥,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做,赵处长不会冤枉好人难为我的。”
被戴了高帽子的赵处长挑了挑眉。
这小姑娘看着温柔,还挺厉害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夏初霁跟着赵处长去了二楼,随后那个服务生也被人带了进来。
“认识她吗?”赵处长问。
服务生被吓得不轻,腿都软了直接倒在地上。“之前我被一位小姐为难,是这位小姐帮了我。我是第一天来这里上班,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赵处长把枪放在了桌子上,语气严肃,“你要是敢说一句谎话,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真的!真的!”
赵处长问话的时候,夏初霁仔细看着服务生的表情,发现他没有撒谎的迹象。
她这副盯着服务生看的样子在赵处长看来平静得有些不对劲。
“夏小姐?”
夏初霁收回目光,语气笃定地说:“赵处长,我觉得你们真的抓错人了。那个把服务生打晕关起来换掉衣服的不是他。”
吴涵刚一开门进来就听到了这句话。
“你为什么这么说?”她问。
果然跟夏初霁猜得差不多,这次的事情很可能是冲吴涵来的。
“我在梵桥的时候跟一位心理学的老教授学过一点心理学方面的知识。他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她说,“而且,我更不是他的同伙。我是跟我哥哥顾丘来的,我的父亲是留城学部常务次长,祖父就更不用说了。我的家世清白,唯一的污点就是离了婚,没有要做这些的必要。”
她的嗓音很柔。提起她的家世、她的父亲、祖父的时候,她脊背挺得笔直,语气不容置疑。
若没有离婚这件事,她也应当是受人追捧的高门贵女,家世和血统甚至比苏承律之流还要高贵。
“我们只是例行询问而已。”赵处长笑了笑说。
夏初霁知道他说的只是场面话,继续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人还在下面的人群里。其实我今天在大厅看到过一个可疑的人,那时候就在吴女士身边。他混在了宾客里。”
赵处长和吴涵对视了一眼后,立即让人去拿了登记的名单,然后派人从楼上暗中数了数宾客的人数。
“赵处长,果然多一个!”
“我应该能认出来那个人。”看见赵处长表情松动,夏初霁补充说,“这么多人在大厅,距离船靠岸还有一段时间。为了大家的安全,宁可先错抓再道歉,不是吗?”
最后这句话里讽刺的意味很明显。
吴涵没想到先前那么温柔的人竟然也可以说话带刺,攻击性这么强,但转念一想,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我相信她,让她在楼上指认看看吧。”
在赵处长的跟随下,夏初霁去了三楼,在一个大厅看不到的角落里朝下看去。
其实,她之前根本没记清楚那人的长相,现在要指认,只能完全凭观察。
很快,她在人群边缘看到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他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随时都有可能站起来的样子,还时不时看向出口,这是典型的反应人内心不舒适、潜意识想逃离所在环境的动作,又叫“逃离反应”。
夏初霁指了指:“就是他。”
第9章 别来无恙
在轮船还有五分钟就能到达平城港口的时候,赵处长等人从楼上下来了。
大厅里的人等待着询问的结果。他们总觉得这位被指证的夏小姐看起来很温婉柔弱,不像是那个服务生的同伙。
在大家的注视下,夏初霁径直走向人群。
林楚看到她朝自己走来,脚下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赵处长、吴女士,我要指证的人就是她。”夏初霁的声音很清晰。
林楚不可思议皱起眉说:“我?夏初霁你胡说什么?”
“你不要诬陷阿楚!”印凯帮腔。
其他人看得一头雾水。
夏初霁唇边勾起一个柔柔的笑:“我有没有胡说你不知道吗?”
“你——”林楚被她这个笑激怒,音量变高,“你明明就是想报复我!”
夏初霁突然拿起旁边桌子上一杯红酒朝她泼了过去。
林楚没有防备,被泼了一脸。
她附近的人在惊讶后纷纷往后退,生怕被波及。人群一下子有些混乱。
“夏初霁,你居然敢拿酒泼我!”林楚尖叫了一声后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抓夏初霁,很得不抓花她的脸。
这时,她周围的人群里发生更大的事情。她被身后的人不小心撞了一下,脚下一崴,直直朝前倒去。
“阿楚!”印凯伸手去抓她却没来得及。
眼看着林楚要摔到自己身上,夏初霁不动声色地朝旁边挪了一步。
“大家不用惊慌,真正混上船的人已经被抓住了。”
听到赵处长的声音,大家才发现在刚刚的混乱中,有个人被抓了。
看到那个人被赵处长的人抓住后还在不停挣扎,夏初霁知道就是他了。从他打晕服务生脱掉衣服来掩人耳目就能看出他是个很谨慎的人。为了不打草惊蛇,下楼前,她跟赵处长商量好,由她制造混乱转移注意力,赵处长趁乱抓人。
之后也证明了那个被误抓的服务生确实第一天来,所以其他人觉得他脸生。
随着汽笛一声长鸣,轮船终于到达平城的港口。本来今晚大家是要在船上住一夜的,出了事情谁都没了心思,负责组织这次聚会的几个平城人立即给大家安排了酒店。
“夏小姐,这次多有得罪。”给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道歉,赵处长觉得有些别扭。
相比之下,吴涵就自然多了:“这一次多亏了夏小姐。”
“赵处长也是为大家的安全着想,情有可原。”夏初霁的声音在海风里很轻柔,“吴女士没事就好。”
见她一脸温婉,赵处长挑了挑眉毛。刚刚在二楼的时候,她下巴抬得很高,说话带刺,态度可不是现在这样的。
随即,他中气十足地笑了笑说:“这次算我赵某欠你个人情。”
“叫吴女士显得太生疏了,你跟顾丘一样叫我‘涵姐’吧。”吴涵很喜欢夏初霁的分寸感,觉得能这样拿捏得恰到好处的人很少。
夏初霁见她脸上的笑是真心的,点了点头:“好的,涵姐。”
夜晚从海上来的风吹散了暑气,风里带着一股海水的咸味,湿湿的。
与四年前匆忙离开的那个夜里在甲板上看到的夜景相比,现在的平城仿佛是新潮和老派交相上演的舞台,繁华才刚刚开始,当然,也许是她的心境跟当初也不同了。
“你今晚把我吓了一跳。不过能让赵处长欠你个人情、涵姐对你改观,我也就不用担心了。”顾丘的声音很温润。
夏初霁与他并肩走下船,语气里难得带着一丝狡黠:“那怎么行?以后还要哥多帮帮我。”
“夏初霁!你给我站住!”
他们刚下船,就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夏初霁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头发凌乱、粉色的裙子上还带着红酒渍、狼狈不堪的林楚。
刚才把真正混上船的人抓住,林楚那边的动静根本无人关注。
“夏初霁!你刚刚是故意的!”
林楚提着裙子走向她,还没到她面前,就被顾丘挡住。
“林小姐,那时候初霁只是在配合赵处长抓人。”顾丘的语气很冷,“你诬陷初霁的事情我们还没有追究,请你不要再无理取闹。”
这么好的机会,印凯想上前给林楚出头,却被顾丘看了一眼就缩回去了。
林楚的脸色很差。
今晚船上的事情惊动了警察厅,港口停了好多辆车。
平城警察厅的厅长在一个属下来说了几句话后,立即走向后面的一辆别克老爷车,站在车窗边恭敬地说:“没想到今晚的事情惊动了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