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惜之略略松了口气。
陆酒今天格外的乖顺,在得知回国无望之后她反应的遽变总让原惜之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他必须考虑到也许这个聪明的姑娘在偷偷酝酿着什么逃跑的计划——虽然她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陆酒就这样在原惜之的基地度过了来美国之后的第一夜。
整个晚上她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出于某种微妙的占有欲,原惜之在入夜后就关掉了陆酒房里的摄像头,毕竟是他认定的女人,怎么能被人随随便便看了去。即使她想逃他也不怕,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他会给她最大的自由,这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男人应该做的事情。
这一夜对于陆酒来说很长,对于同在美国的唐时而言亦是如此。
凌晨,卫君睡眼惺忪地出来起夜,看到唐时的房间里仍亮着灯光,她不禁有些茫然,走过去想问问他为什么还不睡。
推开房门,卫君的睡意被眼前的场景惊得散去了七八分。
墙边的白板上写满了潦草的英文,全都是唐时为了整理思路而临时记下的一些细节。而他本人此刻正在专心致志地伏案工作,电脑上连着一只外接硬盘,应该是傍晚FBI的人交给他的一些资料。整个FBI特案组和中国公安部为了能将劳伦斯这个跨境贩毒集团一网打尽已经花费了将近两年的功夫,期间牺牲了许多警力,投入了大批精英卧底,才有现在的成果。如今眼看着辛苦部署只差最终收网,陆酒却忽然被原惜之带来这里,劳伦斯很有可能会将主意打到陆酒身上,尤其这次唐时贸然回到美国,劳伦斯不可能不派人盯着,他们之后要做的所有事情,都有可能因此而功亏一篑。
爱情和正义,还有数十上百人的生命,这些如山一般的重担同时压在了唐时的身上。
卫君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几乎无法想象这时候的唐时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卫君,我……”
唐时忽然出声,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手下敲击键盘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卫君走到他身边,眼带询问地注视着他。唐时的目光深而幽邃,在这寂静的凌晨看起来格外骇人,更令卫君惊惧交加的是,那双眼底所埋藏的重重情绪,似乎压抑不住地暗自汹涌着。
“我想改变计划。”
第86章 险之又险
卫君惊疑不定地瞪着唐时, 她紧紧抿着嘴唇,几乎不敢想象唐时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她看来唐时绝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 难道他……
唐时没有解释更多,只是重新埋头于文件之中。但卫君显然不能跟他一样淡定,焦虑地两步上前双手往桌上一拍:“Issac!你这话什么意思?”
唐时头也没抬:“你先出去。”
“Issac,你疯了吗?你要知道这个计划我们准备了多久,怎么能说变就……”
“出去。”唐时的声音很冷静, 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卫君的焦急从何而来, 只是淡淡地说, “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瞧见他一意孤行的模样,卫君是真的急了:“唐时,东西我已经派人送到陆酒手上了, 她那么聪明应该可以自己保护好自己的。我已经在24小时监测那个信号了, 等她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们就能把她救出来。而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一个礼拜后的行动, 时间这么紧迫,人员协调有多困难你是知道的, 我们的计划根本容不得任何改动。”
“其他人不用做变动, 我说的——”唐时终于抬起眼,方才他眼中的那些暗潮似乎都已平息下来, 此刻平静得如同一片夜色下的湖泊, “是我。”
“你?”卫君有点懵,“可是之前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根本没有将你纳入行动中啊。”
一周后劳伦斯在伊丽莎白港会有一笔巨额毒品交易, 线人提供消息说为了躲避警方排查劳伦斯会用他的私人游轮开一场名流晚宴。因为这笔生意涉及到的金额巨大,所以他会亲自到场确认货物,这就是抓捕他的最好时机。这个劳伦斯如同蛇一样滑溜,几次围捕都被他跑了,这次更是将交易地点定在离岸近百米的海上,轻易难以靠近。由于唐时一直是黑道的重点关照对象,目标太大,所以他们在策划行动的时候就没有将他考虑在内。
此时唐时说他自己的部分要做变动,难道是说他也要参与进来吗?
“那也不行!”卫君断然道,“你就别添乱了好吗?”
“卫君,你不相信我?”唐时淡淡瞥了她一眼,“别忘了,FBI的这次行动计划还是我制定的。”其中有多少风险,多少变数,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卫君沉默半晌,声音比之前小了些,但仍有些倔强:“这事你跟我说没用,你去找尼克。”尼克是FBI负责这次行动的长官。
唐时冷笑:“在你心里,我是那种视警员的生命如无物的人吗?”
“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我也相信你!”卫君烦躁地捞了一把自己的长发,“但是我就是想不通,为了一个陆酒,你至于吗?她现在很安全,原惜之不会动她的,她既聪明又勇敢,只要找到机会就能……”
唐时忽然站了起来,他的个头比卫君高一些,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卫君脸上,背着光她有些看不清唐时的表情。
“你错了。”
“什么?”卫君怔怔的,不明白唐时的意思,她哪儿错了?
“她并非聪明又勇敢,”唐时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任何起伏,但却仿佛带着一丝令人怅然的叹息,“她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在我心里,她只是个柔软的、温暖的、比旁人聪明一点点、勇敢一点点的小姑娘。
“卫君,她也是会哭的。”
而他,舍不得看到她哭。甚至仅仅只是想到那个画面,他都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卫君呆住了。
她是头一回听到唐时用这样的语气说一句话,也是头一回真正明白了唐时对陆酒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他的遗憾与后悔,他的疼爱与思念,她好像从这一句话里全都听懂了。这些天来唐时一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约也一惊将那个计划反复验证了很多遍。卫君低下头,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作为兄弟,我没话好说了,放心吧,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唐时重新坐了下来,十指交叉撑在下巴上,淡淡道:“谢了。”
卫君还想说些什么,他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喂?”
片刻后卫君的脸上透出喜色:“找到了?”
唐时瞥过去。
“Issac,他们找到陆酒在哪了。”卫君高兴地一拍大腿,“这丫头厉害啊,居然这么快就找到机会发出信号了。”
原来,唐时下午派人塞给陆酒的东西就是一个微型发讯器,唯一的功能就是发出简单的脉冲。但他们推测原惜之的地盘应该会有信号屏蔽仪之类的东西,因此提醒陆酒只有关掉屏蔽仪才能发出信号,并且在信号持续发送一分钟后就要马上将发讯器销毁。
挂掉电话,卫君在卫星地图上调出探员发给他的那个地址,那里是一处私人别墅,别墅主人的注册登记信息属于原惜之的一个手下曾经用过的一个假身份。卫君将地图拿给唐时看:“Issac,小酒现在就在这。”
“嗯。”唐时的脸色稍霁,但是随即他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以他对陆酒的了解,陆酒绝不可能知道屏蔽仪长什么模样,那么她是怎么准确关掉屏蔽仪然后发出信号的?这信号……一定是真的吗?
事实上,陆酒的确不知道信号屏蔽仪是什么样子,但她却知道有个办法能简单粗暴地关掉它,那就是——
断电。
陆酒料想原惜之的这个秘密基地是不可能没有任何备用电源的,即使强制短路也不会断电太久,因此她在半夜两点钟众人几乎都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件事。
她去洗了个澡。
在浴室里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监控摄像头之后,她将电吹风打开,扔进了装满水的浴缸里。
只听剧烈的“噼啪”声之后,她的房间整个暗了下来,空调也停止了运作。趁此机会她果断将发讯器打开,黑暗中,信号持续一分钟之后便停止了,陆酒忙将发讯器扔进抽水马桶冲掉。就在她按下冲水开关的那一刻,她的房门被人用力打开,与此同时灯光大亮,电来了。
实在是险之又险的一步。
“陆酒!”冲进房间的人是原惜之,他并没有穿睡袍,反而仍旧是一身利落的打扮,腰间还别着枪。即使是在自己的基地里,他也习惯了时刻戒备:“你……”
原本原惜之只是想来看看陆酒有没有事,毕竟这电停得蹊跷,然而在看见陆酒的那一刻,他想说的话被噎在了喉咙里。
陆酒一脸茫然地注视着他,一双大眼睛无辜而困惑,殷红小嘴迷惑地微微张着,显然没有做好被人冲进房间的准备。最重要的是她似乎刚刚洗过澡,身上只裹了一条浴巾,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原惜之的目光在陆酒圆润白皙的肩头短暂停留,轻咳一声:“你……”
“你给我出去!”陆酒怒目而视,砰地一声就甩上了门。
原惜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地敲门:“陆酒……”
果不其然门里传来怒吼:“干什么?”
“你的衣服还在外面……”原惜之手里拎着陆酒的睡裙,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容不那么愉悦。
浴室门被打开一条缝,陆酒纤白的手腕伸了出来:“给我!”
原惜之可没想到自己半夜跑这一趟还能有这种福利,不仅瞧见美人出浴,更看到了陆酒淡定之外的别样风情。只是想到她那张红红的小脸,他就几乎要愉快地笑出声来:“你求我,我就给你。”
陆酒咬牙:“原惜之,你不要太过分了。”
“好吧,”原惜之颇感遗憾地将衣服递给她,不过他也确实没什么时间和陆酒调情,毕竟这停电停得太过蹊跷,需要好好调查。
接过衣服,陆酒锁上浴室门,直到听到原惜之离开房间的脚步声,她才觉得双腿有些发软,忍不住缓缓蹲下身来。其实刚刚她并不是来不及穿衣服,事实上她会以这幅样子出现在原惜之面前,也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
她终究还是利用了这个男人对她的纵容和宠爱啊。
发了一会呆,将烧坏的电吹风从水中捞出来,陆酒将电吹风收好,慢慢穿上衣服走出了浴室。然而刚踏出浴室门,她便听到门外人声不断脚步嘈杂,似乎很热闹。
停个电而已,怎么把这么多人都惊醒了?
心中狐疑,陆酒整理了一下睡裙,打开了房门。
只见好几个她白天曾见过的原惜之的手下正跑来跑去,似乎在检查仪器和出入口,还有嚷嚷着调取监控的。顺着人群走过去,陆酒看到了原惜之的背影。他颀长的身影站在那里,因为长得好看而显得格外鹤立鸡群。陆酒慢慢走到原惜之身边,顺着他凝重的目光望过去,整个人悚然一惊。
只见前方的地板上,正躺着一具男性尸体,那张脸陆酒十分熟悉,正是原惜之信任的手下——黑曜。
第87章 独自尸检
黑曜这个人, 陆酒来美国后见过好几次,之前和丹泉起冲突时他还曾帮忙拦在里头, 因此陆酒对他颇有些印象,没想到此时这个看起来有些老实的高壮汉子竟然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原惜之脸上的表情十分冷峻,墨黑的双眼微虚了虚,扫向围观的众人:“都在这里看什么热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说着他抬了抬手, 青金便走上前, 似乎想把黑曜的尸体挪走。
从头到尾一言未发的陆酒抿了抿唇, 就在青金即将碰到黑曜的那一刻,她开口了。
“等一下。”
原惜之循声望向她,陆酒朝他点了下头:“可以先请你们离开这个房间吗?你们这样乱糟糟的, 只会破坏证据。”
“证据?”丹泉冷笑一声, “什么证据?”
“黑曜留下的,”陆酒看也没看她一眼, 面沉如水,“关于他死亡真相的证据。”
原惜之是知道陆酒的底子的, 他们这种灰色地带的人, 想找刑侦专家来帮忙破案是不可能的,现在看来要想知道黑曜到底是怎么死的, 似乎真的只能靠陆酒了。原惜之点头同意了陆酒的话:“好, 你需要什么,告诉我。”说着遣散了围观的手下,青金也退到了屋外。
“你们这里应该有医生吧, 把你们的医生叫来帮我就可以了,让他带上做手术的工具。”陆酒想了想,取指纹和DNA之类的技术手段在这里怕是不现实,脚印的话,他们刚刚乱七八糟地闯进来一踩早就被破坏干净了,现在只能靠简单的尸检,先判断出黑曜的死因,再来寻找蛛丝马迹。
原惜之凝视着陆酒的目光实在太温柔,叫丹泉看得心头火直冒:“你就这么听她的话?没准她就是杀死黑曜的凶手,在这里演戏给我们看呢?”
陆酒淡淡瞥了原惜之一眼:“这里所有的人都有嫌疑,也包括我。”
很快医生就来了,陆酒熟练地戴上手套,将黑曜的衣服脱掉,一边脱一边道:“随便来个人,我说什么你写什么。”
丹泉见她神情自若地把黑曜脱光,忍不住啐道:“这女人,真是不知廉耻。”
“你再多嘴,我就叫人把你绑起来。”原惜之冷冷瞪着丹泉,黑曜是他的好下属,脾气好、能力也不错,如今骤然死在他自己的基地里,已经足够让他心痛的了,这女人还在一旁喋喋不休。
丹泉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忍下来了,气鼓鼓地双手环胸站在一旁。
“尸体头部、面部未见暴力性损伤,脸色紫绀,两眼睑周围及耳后皮肤有散在性出血点,两眼球睑结合膜有出血点,牙齿无松动,有玫瑰齿现象。”
青金有些好奇:“什么是玫瑰齿?”
陆酒面无表情地将黑曜的嘴掰开,指着最里面道:“你看。”
只见黑曜的臼齿变成了奇异的粉红色,看起来十分诡异。“玫瑰齿是一种非特异性现象,是牙髓毛细血管破裂导致的,大多出现在机械性窒息的尸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