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完毕,陆酒接着道:“位于尸体甲状软骨体上方可见0.5cm~1.2cm类环形水平状索沟,左侧下颌处呈现交叉中断,有提空现象。颈部皮下有出血点,胸锁乳突肌中部出血,左侧颌下腺明显出血,舌骨有骨折现象。”
陆酒仔细观察着黑曜脖子上那道深深的缢痕:“颈后索沟交叉处可见表皮剥脱,索沟上缘清晰,有明显生活反应,气管于环状软骨上缘完全横断,断端不齐,伴有出血,断端两侧肌肉出血,喉头下段充血,环状软骨后面内侧呈纵向骨折。”
有人听得不耐烦,出声问道:“你说了这么多,有什么用吗?”
“当然有用。”陆酒指示医生将黑曜的胃剖开,肠也剪开,“如果胃里面没有异常的话,基本可以断定黑曜的死因了。”
“看他脖子上的勒痕就能知道了吧,”那人道,“何况勒死他的绳子不就在旁边吗?”
陆酒拿着放大镜仔细检查那条被扔在一边的登山绳:“绳子一端因缠绕作用呈现出条索状凝固状态,绳子纤维和尸体索沟处残余纤维一致,不错,这根绳子就是凶器。”
“过一会等尸斑出现,就可以推定死亡时间了。”陆酒检查完了胃肠内容物,没有发现异常,于是脱下手套,绕着室内走了一圈。
原惜之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有什么结论吗?”
“当然有。”
陆酒微微一笑。
“死者的死因是这条登山绳引起的机械性窒息,不过他并不是被人勒死的,而是被别的东西勒死的。”
青金疑惑道:“什么意思?”不是被人勒死的,还能是被什么勒死?
陆酒朝着一个方向指过去:“喏,凶手就是它。”
众人循着陆酒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她指的竟然是墙上那个已经停止转动了的排气扇。当初出于这座秘密基地的隐蔽性和防火性考虑,通风设施建造得十分齐全,并且大多马力强劲,甚至为了能在停电时也能够正常通风换气,因此所有空气交换设备用的都是单独的电源。
“一般人为勒颈致人死亡的话,因为肢体力量有限,且速度较慢,勒颈力量分散于颈项周围,气管通常不会闭塞,也因此很难直接将气管勒断。”陆酒在自己纤细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但黑曜的气管完全横断,应该是受到了极大极快的剪切力才能形成这种伤口状态。在这间屋子里唯一能做到这点的,就是这个排气扇了。”
“有没有可能这里不是黑曜死的地方,他是被人搬过来的?”青金提出疑问。
陆酒抬起头:“有可能。但是尸斑和尸僵还没有出现,尸体的角膜透明,肌肉松弛,甚至尸体的温度也没有下降,也就是说死亡时间一定在一个小时以内。”
“这说明什么?”
“现在距离停电那会大概将近一个小时左右。”景明看了看表,“这么说来,黑曜就是在停电那时候死的?”
“没错,停电之后你们不是马上就有人跑出来了吗?”陆酒瞥了一眼原惜之,他大约是想到了浴室里的那一幕,微微勾起唇角。
“凶手唯一的作案时间就是停电的时候,毕竟在黑暗中想要搬动这么高大的一具尸体而不惊动任何人,恐怕很难。”陆酒看了一眼那个已经停止转动的排气扇,搬来一把椅子踩上去,原惜之朝医生使了个眼色,医生忙去扶住椅子,陆酒认真检查着那个直径将近一米的排气扇,“今天晚上值夜班的人都有谁?”
景明朝青金扫了一眼,青金摸了摸头:“有黑曜,还有雨花和碧玺。黑曜负责在主机室值班,雨花和碧玺在外面走廊。”
原惜之皱了皱眉:“好端端的,他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黑曜死的这个房间是他们平时的公共休息室,按理说黑曜不是偷懒的人,主机室的电脑里有很多重要资料,通常都需要有人二十四小时值班,也正是因为信任黑曜,景明才会让黑曜负责主机室。
“不知道。”青金在人群中扫了几眼,大声吼道,“怎么回事?”
半晌有人跑过来:“他们两个人晕倒在走廊里,旁边的垃圾桶里有块手帕。”来人将手帕递给青金,青金示意医生接过手帕,医生闻了闻,尴尬道:“难怪我的医药箱里少了两支吸入式麻醉药。”
“排气扇的扇轴上有登山绳的纤维。”陆酒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两条扯断的纤维,“剩下的应该是被卷进里面了,拆下来才能看到。”
陆酒从椅子上跳下来,结合地上的那条登山绳两端有被割断的痕迹,她已经基本可以还原出凶手的犯罪过程了。不过也幸亏这座基地位置隐蔽,不会有外人出现,而且事发时正好停电,这种暴风雪山庄式的现状,几乎可以完全推定是内贼所为。
“阿原,”陆酒抬起眼望着原惜之,顿了顿道,“我想去主机室看看。”
听到这个称呼,景明扶了扶眼镜,垂下若有所思的目光。
原惜之则是心头涌出些惊喜,虽然她的后一句话是提要求,但她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啊。陆酒今天表现得这么好,态度又这么软,只是去看看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然而原惜之还没开口,忍了许久的丹泉却不干了:“凭什么?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有这种要求?”主机室有多少资料,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外人进去,真是异想天开。
青金也面带难色:“陆小姐,这个恐怕……”
陆酒淡淡道:“我对你们的秘密没兴趣,我只想知道,是什么让黑曜离开了自己的岗位来到这里。”
丹泉柳眉倒竖,还想说些什么,原惜之抬手打断她:“青金,你带着他们先出去吧,主机室那边你安排一下,我先和她说几句话,一会就带她过去。”
这话的意思,竟然是同意了陆酒的要求。
第88章 还原案情
众人散去后, 陆酒和原惜之一起留在了公共休息室里。
陆酒朝原惜之伸出手:“原老板,你的手机能借我一下吗?”
原惜之挑了挑眉:“怎么, 又变成原老板了?”刚刚还亲亲热热地喊阿原呢,这女人怎么变得这么快。
陆酒微微翘了翘唇角:“刚刚那是权宜之计。”也许是因为碰到了自己真正熟悉的事情,陆酒的神情与刚来基地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了,现在的她充满了自信和热情,眼睛里亮晶晶地泛着光, 没有了那些冷漠和抗拒, 整个人看起来又甜又软, 简直教人想把持不住地咬上一口。
原惜之对于这样的陆酒简直喜闻乐见,他掏出手机放在陆酒手心:“你要做什么?”
陆酒打开原惜之的手机相机,对着尸体拍了几张照片, 完事还叮嘱道:“不许删啊。”
原惜之默然接过手机, 半晌才道:“不会。”
这是曾经与他同生共死的兄弟,他怎么舍得删。
似乎读懂了原惜之的心情, 陆酒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放心, 我会尽力帮你找出真凶的。”
原惜之微微一笑, 反手握住陆酒纤柔的手指,放在唇边一吻:“杀他的人, 是不是就在我这里?”
“大概率是的。”陆酒被他柔情的小动作弄得有些难堪, 不自在地挣扎着要抽回手,“要说话就好好说话,别这样。”
“别哪样?”原惜之有心逗她, 动作变本加厉,越发欺得近了些,近得陆酒连他有几根睫毛都能数得一清二楚,“这样?”
陆酒瞪他:“原老板!”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
原惜之收敛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眸光重新变得深沉而幽暗,仿佛一片无边无际的夜光之海,潜伏着无数汹涌的暗流:“你放心查吧,我相信你。”
陆酒被他幽邃的眼神短暂迷惑,随即回过神来认真地点头:“嗯。”
两人来到主机室的时候,青金已经带人将主机室保护了起来,瞧见他们来了便道:“老板,你来之前,没人碰过里面的东西。”
原惜之点头,示意陆酒进去:“你看看吧。”于是在原惜之的授意下,陆酒顶着众人的目光,挺直了脊背独自走进了主机室。
隔着一道玻璃门,景明紧紧盯着陆酒,镜片后的双眼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浮动。
“你太紧张了。”原惜之走到景明身边,淡淡道。
景明垂下眼,扶了扶眼镜:“老板,主机室里有东西的,你别忘了。”
“我没忘,”原惜之勾起唇角,“让她看到又怎么样,我既然喜欢她,就不怕被她知道任何事。做我的女人,又怎么能够一无所知。”
景明摇了摇头:“感情用事。”
“景明,难道你没有过感情吗?”原惜之凝视着陆酒的背影,目光柔和,“如果有,你又怎么会不了解我此时的心情。”
景明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对不起,老板,我实在无法了解你的心情。”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感情只是软肋,原惜之唇角的那一点微笑此时在景明看来十分碍眼,他到底在开心什么?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出生入死十几年的兄弟死在了基地里,而他一直敬爱的老板竟然让一个外人,并且还是个女人来调查这件事,这个女人甚至几天之前还是他们死对头的女朋友!
这个世界怎么了?
景明很想转身离开,但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老板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那么他就更要保持冷静,好好盯着那个女人。
陆酒并不知道外面有好几双眼睛正眨也不眨地观察着自己,她穿上鞋套,径自检查着主机室的所有痕迹。地上的鞋印并不多,只有少数几枚肉眼可见的且都很不清晰。毕竟这座基地因为通风很好,卫生状况也很好,几乎没什么灰尘,想从脚印来找线索应该是不太可能了。
主机前的值班椅上搭着黑曜的外套,陆酒将外套口袋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摆在桌面上。
一包拆开的香烟,里面少了三支烟,一枚金色的打火机,一把填满子弹的枪,枪的保险没有打开。桌上的烟灰缸很干净,里面只有一张包装香烟盒的玻璃纸。
陆酒若有所思地盯着烟灰缸:“黑曜的烟瘾大吗?”
青金站在门口,想了想道:“不大,偶尔值夜班的时候才会抽一根。”
“主机室是不是不允许抽烟?”
“是的。”青金犹豫了一下,小声嘀咕道,“不过我记得之前黑曜身上还有半包没抽完的呀……”
这句自言自语陆酒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她拿起烟盒闻了闻,将香烟放下,又走到室内唯一的一台电脑前停下了脚步。看到她瞥向屏幕的举动,景明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了眼。
陆酒盯着电脑屏幕看了足足有十秒钟,直到丹泉不悦地叱责她:“管好你的眼睛,别看些不该看的东西。”
“什么是不该看的东西?”陆酒微微一笑,伸出手敲了两下键盘,“我不仅看了,我还要碰,怎么样?”
丹泉瞪大眼:“你竟然敢!”她咚咚咚几步冲进房间里,用力揪住陆酒的头发就要往桌角甩过去。
眼看着自己的额头就要和那坚硬的桌角来一次亲密接触,陆酒却没有闭眼,反而睁着眼冷冷睨向丹泉。然而她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丹泉的动作被一只手及时制止了。
原惜之的声音仿佛一块亘古不化的坚冰,带着侵骨的寒意:“丹泉,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的话。”
丹泉只觉得自己的手腕仿佛被钢筋箍住了一般,动弹不得。悻悻地松开手,丹泉狠狠剜了陆酒一眼:“贱人!”
陆酒恍若未闻,朝着原惜之微微一笑:“谢谢你,阿原。”
这称呼令丹泉更加气急败坏,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啐她:“你不要脸!不要脸!”
然而这一回原惜之的脸上却没有之前听到时的愉悦了,他眉峰微蹙,有些疑惑于陆酒的用意,她这时候说的这句话显然是在刺激丹泉,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在原惜之陷入沉思时,陆酒指了指电脑屏幕:“喂,你们的机密就这样打开给我看真的没关系吗?”
原惜之看向屏幕,只见上面是一张图纸,正是一周后劳伦斯要进行交易的那艘游轮的内部结构图,这图纸他当然认得,因为是景明昨天刚弄来的,他早已看过了。然而这张算得上是机密的图纸怎么会就这样大剌剌地摆在电脑窗口里?莫非是黑曜打开的?
“根据现有的线索,我做了一个简单的侧写,你们听听看。”
陆酒站在主机室里:“凶手是黑曜很熟悉的人,力气不大,身高不超过一米七,体重不超过60公斤。有可能是亚裔,右撇子,身上没有带枪,知道如何操作电脑,有一定的格斗技术,性格暴戾,处事果断。”
青金被这段描述给惊呆了,原惜之也颇感兴趣地挑眉:“这么厉害?能说说理由吗?”
“可以,但是我要单独说给你听。”陆酒这话说得令人遐想无限,但也许是方才原惜之的警告起了作用,丹泉竟然难得的保持了沉默。倒是景明微微皱眉,显然是对陆酒的反常态度起了疑心。
原惜之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陆酒,心里琢磨这女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好。”
待所有人都走了个干净,原惜之伸手摸了摸陆酒的脑袋,笑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陆酒颔首:“我先来给你还原一下案发过程吧。”
“案发之前,黑曜正在主机室值夜班,他之前的半包烟被人调换了,换成了这一包。如果我没有猜错,整包香烟只有第一排的两根被人注入了麻醉剂,我刚刚闻过了,还有一些残余的味道。”陆酒慢条斯理地点了点桌上的香烟,“一般人打开一包新的香烟时,出于某种心理强迫作用,都会从第一排开始取,凶手也正是利用了这种心理,只要黑曜取出了头两支的任意一支抽了,下场就是会好好睡上一觉。”
原惜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怎么会注意到香烟被人动了手脚?”
“喏,”陆酒拎起玻璃纸,“看到上面的针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