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开口很难,但是一旦开了口,就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时夏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阿姨,我爸让我给他买两盒烟。”
“奥,好好好,我给你拿。”林韵忙转身从架子上拿了两盒时家欢平日里抽的烟连同零食一起装在袋子里递给时夏。
时夏拿出钱给她,林韵摆手,“不用了,这个不收钱了。”
时夏把钱推过去,“不行,一定要收的。”
林韵找了零钱给她,关心的问道,“你的伤好了吗?”
时夏撩起额头上的碎发给她看,“差不多都好了,这点儿小疤痕过段时间自己就消下去了。”
看那额头上的疤痕真的只是浅浅的一道,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林韵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事儿,女孩家脸上要是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时夏离开时,留下一句话,让林韵怔了很长时间。
时夏说,“阿姨,对不起,那天是我自己摔倒的,并不是沈一城推的我。”
她自己的儿子,她怎么会不了解,她从来都不信是沈一城推了时夏,只是,她没想到时夏会对自己道歉。
*
时夏狠狠吸了一口烟,压在心口十多年的歉意终于说出了口,并不只是因为冤枉了沈一城的这件事儿,还有那么多年她对林韵的误解,都随着这句对不起有了一个交代。
幽暗的小巷子里,时夏背靠着墙,吐了一口烟圈。
她身后是时家欢订饭的餐馆,菜还没做好,时夏便在餐馆旁的小巷子里躲着抽烟。
想到家里的时骆文,时夏又是一阵烦闷。
时家欢心肠好,对自己家的亲戚也好,尤其是时夏的爷爷奶奶离开后,时家欢也没什么亲人了,最亲近的就属时骆文这个堂弟了。
只要时骆文开口了的事情,时家欢从来没有拒绝过。
以前的时夏也当时骆文是亲人,只是那是以前。
时家欢跳楼死了后,时夏走投无路,用最后的六十元钱买了车票回了锦城。
时夏无处可去,最后无可奈何,来到了时骆文家里,想要借宿一晚,可是时骆文听说时家欢是被追债的人逼死的,怕惹上麻烦,给了时夏一百块钱让时夏去住宾馆。
时夏从来没有觉得时骆文的做法有什么不对,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讨伐的,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再也不觉得是亲人了而已。
那天晚上,时夏坐在时骆文家小区外的长椅上,看着天上的星星,那里面不知哪一颗是她的爸爸。
时夏想着她是不是也要选择同时家欢一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如果不是林海军,时夏很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林海军是沈一城的远房舅舅,是工地上的包工头,林海军之所以认识时家欢,是因为林韵。
因为他是林韵的亲戚,又是做包工的,所以时家欢给过他几个小活,时夏也曾经在家里见过他。
只是那时候时夏知道他是沈一城家的亲戚,所以没有跟他说过话,但是他却记住了时夏的样子。
他家的房子与时骆文家的房子买在了同一个小区,两人买了同一个小区是因为那里是时家欢建议的,后来那个小区不远处建了一所四中,小区的房价水涨船高,证明时家欢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林海军看到了时夏,一定要她到他家里住一晚,时夏不想去,是被他硬生生的拽去的。
林海军的媳妇儿给时夏做了六个家常菜,第二天时夏离开后,在自己的背包里发现了一万块钱。
那时候的一万块钱,很多,尤其是对并不宽裕的林海军家,更是不少。
就是那一万块钱,支撑了时夏一年的生活费。
时夏将燃到指尖的烟蒂仍在地上,用脚踩灭,那一万块钱,直到她上了手术台也没有机会还给林海军。
吹了吹风,散了烟味,菜也炒好了,时夏拎着两袋打包好的饭菜从餐馆里出来,正好碰到沈一城。
他穿着白色的运动服,手中抱了一个篮球,脸上还挂着些汗水,看样子是刚刚打球回来。
借着路灯,沈一城很容易的就发现了时夏手拎拎的袋子里有一袋上写着自家超市的名字。
时夏从来不会去他们家超市买东西的。
她宁愿多走一个路口去另一个小卖部,也不会去进他家的超市。
时夏察觉到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提的袋子。
时夏想着要不要同沈一城打个招呼,毕竟自从抄袭事件以后,她觉着她跟沈一城之间的气氛似乎是缓和了一些。
虽然两人没有主动说过话,但是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避之不及了。
普通的同班同学见面应该是要打声招呼的吧?
时夏这样想着,转身往小区内走,算了吧,沈一城这人变数太大,还是别自讨没趣了吧!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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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夏走了两步,就看到时雨蒙走出小区,“姐,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菜没做好,等了一会让,你怎么出来了?”
“我看你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出来看看你。”时雨蒙走过来伸手接过时夏手中拎的一个袋子。
昨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在地上形成了一些积水,在路灯下折射着点点光芒。
“沈一城?”时雨蒙看到跟在时夏身后与时夏隔了两步远的人,特别诧异。
时雨蒙转身与时夏并排走,小声道,“姐,沈一城住在这里啊?”
“嗯。”时夏点点头。
时雨蒙眼中浮现出羡慕的神色,沈一城刚进一中时与时雨蒙在一个班里,不过沈一城只待了一个星期就离开了,时雨蒙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和他说。
“姐,你现在与沈一城一个班,能不能介绍我们认识认识,他学习那么好,我平常也可以向他请教一些问题呀。”
作为一中神话一样的人,对青春期小姑娘的吸引力没的说。
时夏正要说话,突然胳膊上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道扯了她一下。
时夏猝不及防一连后退几步跌进一个硬邦邦的胸膛里。
“啊”时雨蒙惊呼一声,往后跳了一下,却没有躲过溅起的水花。
这是小区外的低洼处,下水道处理的不是很好去,前些日子还有人在修,也不知道修的怎么样了,昨天晚上下的雨,今天的积水还能到小腿处。
那辆车走得快,时雨蒙又挨着路边,简直是劈头盖脸的,直接淋了一身。
时雨蒙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气的跺脚,“谁啊,这是?”
时夏扶着身后人的胳膊站直身体,仰头看过去,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睛。
对于沈一城突如其来的好心,时夏忍不住眨了眨眼,不由想到前段时间网上特别流行的一个偶像剧视频,很怀疑沈一城是不是和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一样拿她来当人形雨伞。
时夏觉得自己被沈一城逼得都快有被害妄想症了。
“谢谢!”时夏还是道了谢,不管沈一城居心何在,她身上都滴水未沾。
“客气。”沈一城回她两个字,低头看了一眼她抓着他胳膊的手,“可以松开了吗?”
夏天的衣服都是短袖,时夏直接抓在了他的胳膊上,硬生生掐出了两个指甲印,他怀疑她是在恩将仇报,借此报之前考试的仇。
时夏对他友好的笑笑,收回手,她不会说刚才她是故意的。
时雨蒙头发上还挂着水珠,眼镜被水打湿,看不太清,脸红的像是煮熟的螃蟹一样,沈一城就在旁边,被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可真是丢死人了。
“姐,咱快回家吧。”时雨蒙扯着时夏便往家走。
时夏与时雨蒙回到家里,给时雨蒙找了一身她的衣服。
换衣服时,时雨蒙看到时夏书桌上摆了两个mp4,“姐,你怎么买了两个呀?”
那个时候mp3过时,开始流行mp4,时家欢对这些东西倒是知道的挺多,每当出了新鲜玩意儿,不用时夏提,他就会给她买回来,而且每次一买买好几个,任由时夏挑。
就现在,时夏的书橱里还摆着两个cd机和三个没怎么用过的mp3。
以前每当时雨蒙来家里看到时夏的东西,委婉的表达羡慕时,时夏都会直接要时雨蒙把她喜欢的拿走,今天,时夏只淡淡应了声,没说别的。
即便知道她没有资格怪他们,但时夏还是做不到心无芥蒂。
时雨蒙换完衣服,大家坐下来吃饭,多亏餐馆的老板在饭菜上套了两个袋子,还系紧了,不然今天的饭菜可就没办法吃了。
“哥,夏夏正在长身体,你这每天都让她吃餐馆里的这些没营养的饭菜可不行。”时骆文将饭菜摆在餐桌上,又去厨房拿了碗筷出来。
这么一说,时家欢倒是想起一件事儿来,“对了,骆文,弟媳这些日子有时间吗?”
“怎么了,哥?你有什么事儿吗?她还跟以前一样,工作比较清闲,没什么事儿。”
“我过几天要去外地出差,看样子得几个月,夏夏没人照顾,弟媳要是有空,我想她来家里与夏夏住段时间,正好要蒙蒙也别住校了,搬过来一起住,也方便照顾。”
时家欢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时夏的妈妈去世了,他工作又忙,根本没时间照顾时夏,去年他找了个阿姨来家里照顾时夏,谁知道那阿姨做了两个月,看到抽屉里有几千块钱偷了钱跑了,自那以后,时夏便不许他再请阿姨。
这几个月,他不在家时,都是直接塞钱给时夏,让她自己对付,说实话,真的是苦了孩子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孩子,又要赚钱,又要照顾家,真的是分身乏术。
要时雨蒙她妈过来照顾时夏,也是思虑再三的决定,起码是自家人,对待孩子也会上心些,再者把时雨蒙也接过来,两个孩子做个伴,也不至于寂寞。
他每次晚上回家,打开房门,漆黑一片,时夏的房间悄然无声,他心里的滋味真不好受。
时雨蒙眼睛亮了一下,她不想住校,可惜他们家住在镇子上,根本无法走读,如果能够住到时夏家里,妈妈也能搬来住就更好了。
时夏低着头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碗里,头也不抬道,“不用麻烦婶婶了,婶婶每天上班已经很辛苦了,从这里到婶婶上班的地方太远,不方便。”
“这倒没什么关系。”时骆文显然和时雨蒙想的一样,忙道,“她不过就是个打杂的,老板管的也不严,从这里骑摩托车过去,大半个小时也能到,你爸要是出差了,你自己在家里肯定不行。”
时夏放下筷子,抬起头,笑了笑,“没事儿,我爸前些日子不是已经跟对门的林韵阿姨说好了每天给我做饭吃嘛,她可以照顾我,再说了,我一个人住习惯了,不喜欢家里有别人,不方便。”
时夏说完再次低下头吃饭。
气氛有些尴尬,时家欢忙道,“夏夏考虑的也对,弟媳从这里上班确实有些不方便,是我考虑的不周到,这事儿以后再说吧,来来,吃饭,蒙蒙,多吃点儿肉”
时骆文与时雨蒙走后,时夏洗完澡出来,便看到时家欢坐在客厅里等着她。
时夏走过去坐在沙发上,一边擦头发一边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羊的星星》。
这段时间这个电视剧很火,住校的同学没办法看电视,却又想知道剧情,所以这几天,一到课间,便是盛托李的大型口述转播现场。
盛托李站在讲台上,挥着手,唾沫星子横飞,讲到高兴处还喜欢拍桌子。
时夏起初不太明白盛托李为什么喜欢看女生喜欢的言情偶像剧,后来看到一群女生围着他,盛托李一脸沉浸其中的表情后,也算是懂了。
时夏以前不喜欢看这些电视剧,现在看看,倒是觉得也不是那么无趣。
“夏夏,你今天晚上说要对门的林阿姨照顾你,说的是真的吗?”时家欢有些不确定,过完年后他曾经小心翼翼的提过一次,时夏一个星期没跟他说话。
后来他有一次突然要出差,实在找不到人照顾时夏,便委托林韵给时夏做几天饭,林韵知道时夏不喜欢她,便把饭做好了放在门口,时夏吃了一个星期的泡面,那些饭菜她连碰都没碰过。
“嗯。”时夏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啊?”时家欢以为自己听错了。
时夏转头看他,“那天是我自己摔倒的,不是沈一城推的我,他根本连碰都没碰过我。”
时家欢一愣。
这些话时夏今天是第二次说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后悔药的作用。
许多人做错了事情后会喊着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就好了。
此时时夏就是这种感觉。
“爸,我已经长大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不会阻拦你,只会祝福你。”
时家欢与林韵的事情,一直到许多年后,时夏也不是很清楚,她唯一弄清楚的就是,妈妈还没死的时候,时家欢与林韵之间是毫无联系的。
至于时家欢与林韵当年为什么分手,后来两人又如何重逢,时夏都不知道。
其实直到林韵死的时候,时家欢与林韵之间也没什么发展,后来时家欢找了另一个女人,再后来,便被那个女人骗了个跳楼的结果。
时夏说这些话并不是想要时家欢与林韵之间发生点儿什么事儿,以此规避以后的风险,她只是想要一切能够顺其自然。
如果,他与林韵真的有情,她便诚心的祝福,这是她欠了她爸爸的。
世事难料,既然重活了一次,她希望他的爸爸能够开心,能够幸福。
不知为何,时家欢眼眶突然有些湿润,自从时夏的妈妈走后,他与时夏之间总像是隔着一层,可是现在,时夏这淡淡的一句,打破了这个僵局。
*
时家欢找林韵说这事儿的时候,沈一城就坐在一旁。
时夏因为冤枉了他的事情来向他妈妈道歉,这些事儿他都知道了。
此时又听到时家欢前来托付林韵照顾时夏,沈一城觉得有些不对劲。
时夏这个人,怎么说呢
沈一城自认为在自己十八年的生命里,看人从来没有走过眼。
时夏是第一个。
她伪装的很好。
她指着他说,“是沈一城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