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海文打算刺杀女王甚至没能让夏洛克惊讶哪怕一秒。别说这个世界的维多利亚女王是个生着触手的怪物,就算是在现实世界的白金汉宫里,他也没有表现得对女王有多尊敬,就因为这个,麦考夫不止一次谴责过他有多幼稚。
“如果我是你,”阿提拉·海文语调柔和,然而他的目光投向远空,并没有看夏洛克一眼,“我会找个地方躲藏起来。这个世界很快就会结束,接下来的事不需要你参与。”
“你确定次级核心在那个女王的身体里。”夏洛克说。
阿提拉不置可否:“至少在找到更大的异常之前,这就是答案。”
他正要迈步,忽然身后的孩子停下来,自言自语般喃喃:“异常——就是这个,这就是原因。”
“凯亚在最开始改写了中央核心,这些世界里运行的都是她制定的规则,在这个世界之前每个世界都是如此,除了这个。”他声音清晰,语速越来越快,“这里发生了异变。死人之国的大门打开了,死亡的规则在侵蚀地球,而这里就是侵蚀的前线——这里运行的是死人之国的规则!所以你没有受到影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无形的威压覆压而下,仿佛滔天的怒浪铺天盖地砸落,怀抱着将他击碎的强大意志,夏洛克忽然无法出声,声带背叛了他的自我,像是被冰霜冻结。
阿提拉没有回头。
他站在那里,光辉从天空中洒落,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阴影,将夏洛克笼罩在其中。
好半晌,阿提拉叹了口气,转过身,浅淡得像是雪后初霁的晴空的眼瞳映出夏洛克的脸。
他的声音温柔中透着漫不经心:“并不是纯粹的死亡——混进来了一些令人厌恶的东西。不过大致上,没错,这就是尼伯龙根的前哨站。但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一点是……”
他轻轻笑了笑:“在她的庇护下,那些世界里不管有多少危险都不会人死,因为她不愿意。但在尼伯龙根,唯一的规则就是死亡。”
“我的建议是别继续说下去,最好连刚刚的话一起忘记。”阿提拉偏头看了眼天空,“我的时间不多……我想你想要自己忘记这些有点困难,这点帮助就当做分别的馈赠吧。”
他对夏洛克伸出手,微微一笑。
“作为人类来说,你的确够有趣了,”他的语气有些遗憾,“但有些时候知识只是负担,如果你真的够聪明,你该更谨慎地去使用它们。”
……
暴雨逆流而上,水珠映着金光,折射出万千道光芒。
水滴溅到拉妮娅身上,爆发出嗤嗤的刺耳声响,白雾蒸腾而上,遮住了她燃烧着凶焰的眼瞳。
纯粹的水却造成了硫酸溅射的效果,每一次挥斩都会带给拉妮娅巨大的伤害,这个宇宙中绝大部分攻击都无法伤害到她,但这些水轻而易举就在她身上烙印下了焦黑的痕迹,意味着这些伤痕直接体现在她的灵魂上。
拉妮娅用颤抖的手抹去脸上的水珠,望着湖中的惊涛骇浪,眸色沉沉,仿佛有风暴在眼底旋转。
被刀光轨迹分开的迷雾倒卷回来,扑向伯劳延伸出的光刃,掀起了奇异的呼啸声,点点金光从光刃边缘逸散,在雾气中彻底湮灭,无影无踪。
这片地下湖完全被那种古怪的能量覆盖,在水面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灰绿色雾气,在这里,那种能量强大到足以繁星之河势均力敌,拉妮娅每次挥舞光刃,消耗的都是繁星之河,否则她根本不可能斩开眼前的湖水。
湖水被她搅得不得安宁,水面上一串串漩涡疯狂旋转,然而拖着杰森沉入水中的庞然大物依旧不见踪影,也看不到任何生命,仿佛她只是在对着一座空湖发泄怒火,还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
剧痛钻子一样钻进骨髓里,仿佛点燃了神经末梢,在她的身体里熊熊燃烧,足以把任何人折磨疯。拉妮娅想放声尖叫,想发足狂奔,想通过一切方式让自己的注意力从痛楚中转移,但她把所有声音都咬碎咽了回去,偌大的溶洞里只有水花和蒸发的回声,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她接触到湖水都会受到这么大的伤害,如果直接跳进湖中……
拉妮娅不想去想,她让自己的精神集中在眼前的湖水上,思考怎么把那个怪物从湖水里逼出来。
如果它打定主意躲在水里……
她的睫毛微微一颤。
——那就把湖水全部蒸发干净好了。
红斗篷的女孩再一次举起刀,缠绕着电光的刀锋悬浮在她身后,刀身羽毛一般片片并拢,如同舒展的金属羽翼。
狂风浩浩汤汤,在湖面上铺展开。
蓦地,一点灿烂的金光出现在地下湖上方的溶洞顶上。
拉妮娅没有停下动作,但是上方的金光越来越多,原本她认为是石壁的溶洞顶涌动起来,那并不是岩石,而是过分密集的浓雾,雾气在金光中翻涌,道道光柱从阴云中照射下来,如同黄金打造的箭矢,射向波澜起伏的湖面,折射出璀璨的粼粼波光。
金光粼粼的湖水忽然像是沸腾那样翻滚起来,一簇簇气泡浮出水面,白雾向四周流走,像是浓醇的牛奶。
水面裂开,数百吨浪花喷涌而出,成千上万的水珠腾空而起。
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巨影破水而出,冲向洒落的阳光,触手舞动,飞快离开了地下溶洞。
几乎在它冲出去的刹那,拉妮娅等待已久的一刀猛然劈落,刀刃破开了它的皮肤,绿色的血液血泉一样喷射出来,怪物发出一声惨叫,却没有停留,飞一般消失在在雾气后。
飞溅的血液洒落下来,下了一场血雨,大片的绿色在湖面上蔓延开。
拉妮娅没时间去关心怪物要去哪里,她沉默片刻,低头看向水面荡开的涟漪,仿佛能透过湖水看到水下的景象。
刚刚的惊鸿一瞥,她确定那只怪物没有带上杰森……这意味着他还在湖水里。
伯劳带着女孩慢慢落下,悬浮在湖水上空,距离水面只有毫厘之差。
白雾渐渐散去,露出了她的身影。
她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硫酸雨,身上的衣服被腐蚀了大半,露出素白得像是透明的肌肤,纹身一般的金色纹路在她的皮肤上闪闪发亮,回路里流动着晶亮的光点。
然而这些回路被截断了。
女孩的身上遍布着触目惊心的焦黑伤痕,从四肢到脖颈,截断了流动的回路,溅射的斑驳伤痕毁掉了她的脸,就连那双翡翠般的绿眼睛也有一只黯淡下去,像是蒙了一层白翳。
然而剩下的那只眼睛越发明亮,如同新发于硎的利刃,在磨刀石上打磨过千万遍,淬出点点炫丽夺目的星火,美得惊心动魄。
她用手掌按向水面,湖水沸腾,她的手也开始沸腾,仿佛将钠丢入水里,与水发生剧烈的反应。随着她将手浸入水中,她的手指一根根崩溃,化作星云般的光雾,飘散在白雾中。
就在这时,女孩忽然抬起手,将手中的弯刀掷向岸边,身后的四片羽翼也飞向湖岸,刀锋没入地面,整齐地插了一排,既像是旌旗,又像是墓碑。
涟漪在空荡的湖面上荡开,一波波湖水涌向湖岸,在岩石上拍碎成泡沫。
——湖面上,小小的身影直直摔进了湖水中。
第140章 Head High
一个人沉入水下时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水面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结界, 你选择了离开, 于是将熟悉的喧嚣全部抛下,再不回头。
水面下一片漆黑,怪物栖息的水域果然只有死寂和孤独, 没有任何生命,不过这对拉妮娅来说不算什么,她的夜视能力保证她在黑暗无光的水下也能正常视物。
但她并不是完全看不见。
淡淡的光从头顶照射下来,气泡冉冉上浮, 水的波纹在手臂上晃动,破碎成金粉般的细碎光点,像是星尘点缀在她飘散的黑发间。
——她把光带进了黑暗。
水面渐渐远去, 拉妮娅抬起头向上看, 阳光从阴云中洒落,湖水被映成通透的金蓝色, 靠近水面的地方,繁星之河在水中徜徉。
忽然间,拉妮娅觉得地下湖就像是一座玻璃棺材, 而她是被关在玻璃棺材里的尸骸, 用自己的一生去仰望阳光。
她看了一眼, 毫不眷恋地收回目光, 向着下方的水域游动, 轻盈地像是一尾人鱼。
她没有时间停留, 她在水中的每一秒都是靠着消耗繁星之河换取的。拉妮娅不知道自己能够这样交换多久, 湖水里的确像是另一个世界,她看不到无处不在的光网,从进入地下溶洞起她就没看到过这些代表世界规则的丝线。
但是怎么会有世界规则无法覆盖的地方?
拉妮娅想了一路,现在大概明白了点。而阿提拉说来自死人之国的规则正在侵蚀地球,但这种侵蚀进程被压制了——她所驱使的APP的规则凌驾于这种规则之上。然而如果是这样,她在这里不应该受伤。这个伦敦里还混进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死亡之外的东西,那种力量来自另一个体系,和这个世界的规则格格不入,它们透过死人之国和中庭重叠的缝隙,一同侵入了地球。
这里是不属于真实世界的禁地。
灼热的剧痛烧灼着精神,重构出来的身体没有神经和血管的说法,那些东西加起来显然比子弹重得多,更别提血肉和骨骼。
拉妮娅现在大概就是一团光,所以连溶化都只是一点点化成光飘散,虽然感官上的体验大差不离,但不会真的像活人跌进硫酸里那样变成一个融化的血人,甚至有几分凄然凋零的美。
如果有人从水下仰望,大概能看到黑发女孩从明亮如洗的天空中缓缓飘落,气泡和光点在她头顶升起,仿佛逆行的雪。
也许是因为伦敦已经陷落进了深海,地下湖深不见底,越往下光线越是暗淡,黑暗无声地包裹住拉妮娅,四周深海般静谧,她孤独地悬浮在海中,视野中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天上地下空空荡荡。
越来越多的光从拉妮娅身上飘散出去,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游了多深,不过按照估算已经超过了三百米,但照这个消散速度,她甚至没有机会再回到水面上。
水下能有什么?为什么那个怪物要把杰森拖下去?她还有什么必要继续往下?杰森被扯下去的时候没有穿戴任何潜水装备,更别提他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心肺功能发育不完全,光是水压就能把他压扁,他的骨骼会被压碎,血管爆炸,全部内脏都会被从皮囊里挤出来,像是被压爆的罐头。这种深度普通人类真的能存活吗?
拉妮娅不知道。
在这个死寂的世界里,恐惧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这种淡淡的情绪就像是幽灵,徘徊在她的灵魂深处,她不害怕自己死在这片湖里,更大的恐惧压倒了回不去的恐惧。通常拉妮娅不会用心去想这些,她认真起来的时候,感情会被她自动从思维中屏蔽出去,从根本上摈除被情绪影响的可能。
这个习惯并不是与生俱来,在纽约面对分部负责人时拉妮娅还会恐惧,但那似乎是她最后一次恐惧,在那之后她经历了太多也学会了太多,她把自己磨砺成绝世的利刃,再也不畏惧世上的任何事物。
闲暇的时候,拉妮娅看过很多电影,电影里都说成长伴随着令人难过的阵痛,但如果这就是成长,那么拉妮娅并不觉得难过。这么久之后,她终于能够保护她想保护的人,可这还不够。
她想要坚定到无惧疼痛,想要强大到能够依靠,想要成为比过去的自己更好的人——她想要的太多,每一样都要她付出足够的代价,但这就是她的愿望,无论前方等着她的是地狱还是深渊,她都不会回头。
水下四百米,小红帽向深渊陷落。
……
血腥气在华美的宫室中漂浮,青年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不疾不徐地向着深处走去,血泊从他身后的门扉里漫出来。
阿提拉推开大门,几乎可以称得上无礼地闯入了女王的寝宫。
宫室里一片黑暗,幽影中盘踞着宏大到无法形容的身影,它似乎刚从水下钻出来,触手不住往下滴水,上好的羊毛地毯被水浸没,遥遥地注视着推开门的男人。
低沉的嗡鸣声响了起来,似乎在念诵某种古老的语言,音色圆润甜美。
汝为何来此?
阿提拉默然凝视黑暗中的怪物许久,忽然摇头失笑。
拉妮娅不知道阿提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伦敦,之前的相遇对她而言完全是意料之外,三个人不管认识与否都对阿提拉抱着警惕和怀疑,但至始至终,阿提拉·海文都保持着围观者的姿态,虽然前两个APP没什么难度,但他本来能提供更多的帮助,而不是只是跟着其他人跑。
直到进入【伦敦陷落】,他忽然脱开了其他人,表现得出乎意料的主动,在确认了最大的异变是维多利亚女王之后,立刻直奔白金汉宫。然而当他站在了无法名状的阴影前,他却无动于衷,仿佛他跟着其他人那么久,就是为了来到这里看一眼。
宫室里似乎更加幽暗了一分,阴影在无形的领域中战栗起来,阿提拉伸出手,空气中响起撕裂般的尖啸声,一柄巨剑破空而来,携带着千钧之力,撞进阿提拉的掌心。
被卷动的空气掀起狂风,被召唤而来的巨剑几乎有普通剑身两倍宽,流动着钢水的金红色,仿佛刚刚从锻造炉中取出。阿提拉握紧剑柄,终于抬头看向眼前的女王。
绚烂的金色海潮在他的眼中漫涨,将他的瞳孔浸润成烟水晶般的淡紫,他的眼神既无喜悦也无失落,仰头时脸上的神情更像是鉴赏拍卖会上的古董,而不是在看着山峦般的怪物。
触手在布满粘液的墙壁上游走,女王也意识到了来者不善,毫无犹豫地向他砸落触手,沉重的肢体挥动起来却迅疾得像是飞鸟,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
阿提拉忽然笑了起来。
他真正笑起来时,几乎有种逼人的惊艳感,少年气的腼腆积雪般尽数消融,利刃般的肆意张扬从眉眼间浮现出来,绝艳得如同初冬的第一缕晨光越过冰雪冻结的铁灰色悬崖,在冰层间折射千万道,显露出让人不敢直视的煊赫光华。
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刹那后出现在肉山的顶端,巨剑深深插在脚下的肉块里,从他刚才的位置到现在,一道血痕笔直地从触手上浮现,随后烟花一样炸裂开,浓腥的血泉喷溅而起,泼洒在穹顶的壁画上,涂抹上一串奇诡的色彩。
女王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疯狂地扭动身躯,无数只触手扬起,怒潮般向下拍落。
阿提拉伫立在肉山上,纵声狂笑,随手拔出手中的巨剑,挥落剑刃上沾着的血液,常人甚至无法举起的巨剑在他手中就像是指间旋转的钢笔,他挥舞巨剑,轻描淡写得像是墨笔挥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