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城中央——希夷
时间:2018-09-06 09:02:54

  “那就快走。”蔡成虎坐到驾驶位上,砰的一声,甩上车门。
  麦子站在车外,想过去摸摸那张惊恐的脸蛋,想告诉她,妈妈一定会把爸爸救出来,然后他们会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辈子。
  可这破碎的砖块沙砾堆满的几步路,仿佛千山万壑,怎么也迈不过去。她嘴唇上还裂开好几个口子,一张开嘴,就是皮肉分离的疼,想说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望向陈雨菲,眼神、嘴角、法令纹,脸上的一切全在不自知中调动,那神情太复杂了,想笑、想哭、想安抚、想抱歉,带着令人不安的脆弱、一意孤行的倔强、无可挽回的爱和深不见底的绝望。它们代替语言,全都浮在这张备受摧残的脸上。
  最后狠下心来,麦子冲陈雨菲嚷道:“快走,不要告诉任何人。”上车后,她也“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一秒也不停顿,拿出一副绳子,要来捆司芃的双手双脚。
  蔡成虎踩下油门,面包车从陈雨菲面前疾驰而过。不过两分钟时间,陈雨菲已流一脸的泪,她追着车子跑十来米。麦子抬起头,从关不严的窗缝里看出去,陈雨菲跑不动了,声嘶力竭地朝车子吼叫:“你们把司芃阿姨放下来!”
  只看一眼,她就低着头继续在司芃的手上绕绳子。怕绑得不够紧,用牙咬着结的一端,手拽着另一端,反着使劲。等绳子从嘴里掉出来,她才反应过来陈雨菲后面还说了话,那是:“妈妈,你快逃啊,我会报警的。”
  哭喊声很快就听不见了,麦子抓手上的麻绳却在抖。她索性扔在一边,靠着车门捧着凌乱的头发。侧躺在一边的司芃低声问:“你去找金莲了?”她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了,这两个女人,一个跟过陈龙,一个跟过陈北,当年肯定有交情。
  麦子看着她,冷冷说:“你别乱动,少受点罪。”她掏出手机对着司芃拍了张照片,然后打电话:“郭小姐,人我们已经抓到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等会我们直接就出海,……。什么?”她不耐烦,“那他什么时候到!”
  听到郭小姐三字,司芃有刹那的心如死灰。她垂下眼眸,片刻后翻身平躺在车内,被捆绑的双手置于小腹上。
  这车车况不行,平坦的马路上也开得颠簸。而蔡成虎那一棍子像是打碎了她的头骨,现在她的脑子就像是一堆碎片,在血海里晃。
  她以为后脑勺被人开瓢,就要死了。可稍稍移动这裂开的头颅,往那脏兮兮的车垫上瞅,只有鸡蛋大小的一片血痕。她反应过来,血不是从裂缝流出来的,而是直接和头皮蹭的。
  还好,应该死不了,司芃松了这口气,有点想哭。可蔡昆躺着的那片沙砾上是真的淌了那么多的血。他怎么办?
  挂断电话的麦子朝开车的蔡成虎说:“挑个没人的地方停下,等十分钟。”
  “做什么?”
  “陈洁让她二叔过来,说要在司芃身上取点东西。”
  “他妈的大小姐,事这么多,以为绑人是玩的啊,还等人!”
  “别说了,他已经到灵芝区了。反正钱少不了你的。”麦子联系了三个弟兄,只有一个人肯跟她做这杀人的买卖,现在正在夏阳坑的快艇上等着她。
  夏阳坑前面是海,后面是山,且这山伸出好长一段到海里,将这个坑给半包起来。
  要是在S市的东部,这儿能算个不错的山海景点,搞点旅游开发,一天上千的游客量不成问题。可它偏偏生在西部,投错了胎,十几年前就被污染的海水给侵占了。
  环境不够开放,海水自我清洁的速度,比不过持续涌入的污水和漂浮物。
  区政府把它列入环境治理的攻坚项目,说五年内要将其打造成休闲度假小镇,让灵芝区的人们不需在节假日车马劳顿地赶往东部。
  现在是五年计划的第二年,依然没有人愿意来这里。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公路,穿梭在山间,连接外界。
  地点选好了,就剩如何把司芃弄到那里去。郭嘉卉让她联系蔡成虎,说他有司芃的下落。麦子索性拉他入局。她一个中年女人,无论体力还是打斗的技巧,都比不上年轻的司芃。
  要是半年前的蔡成虎,未必肯跟陈龙的女人合作。但现在不同,他因为司芃得罪了凌彦齐,蔡西荣立刻就撤掉他的拆迁公司经理职位,流年不利又撞见自家老婆和蔡西荣的儿子勾搭在一起。儿子老子的仇,他都记着。
  有一天火气上来,就死揍那姘头一顿,被蔡西荣送进看守所,关了四个月。出来后老婆要和他离婚,因为有家暴和入狱的前科,再加上蔡西荣父子对他的仇恨,孩子和房子全没他的份。
  定安村正在拆迁。他急匆匆从D市赶回来,本以为自己能在这场拆迁的盛宴里,赢得财富和地位,结果连根骨头都抢不到。
  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司芃。
  麦子出价很大方,说只要他协助她将司芃擒住,就给一百万。今非昔比,他也没必要和钱置气。
  麦子说完,从兜里抽出纸巾,轻轻盖在司芃被磕破的额头上,纯白的纸巾中央很快吸收一枚硬币大小的血痕。司芃看她把染了血的纸巾叠起来,再多取几张纸包裹好。她无声地笑了,陈洁知道她活着还不逃,丧心病狂远超出她的想象。
  蔡成虎把车停在灵芝山下的钓鱼俱乐部,工作日的上午,这里非常的冷清。等几分钟,彭明辉开着他那辆新到手的卡宴过来了。麦子把车门开一条缝,把几张纸巾递出去。
  彭明辉打开看一眼,没错,是血迹,正想拿去交差,换几十万来花花,可眼神不受控制地往车厢里瞄,心里突然就不好受。
  “哎。”他想搭话,麦子冷冷瞥他一眼,把车门关上。
  彭明辉走到副驾驶位外面,问自己哥们:“你们要把小花弄去哪里?”
  蔡成虎朝他甩手:“关你屁事。”他踩下油门。彭明辉一急,顾不上交差的事情,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位上。蔡成虎要赶他下去,他说:“我和我侄女说几句,还不行吗?”
  蔡成虎懒得理他。车子接着上了路,没留意后面跟了一辆白色小车。
  此时,天海的新闻发布会,开得很顺利。
  卢思薇没有照着稿子发言,而是以玩笑做开场白:“这个星期我正在度假,哪儿度假就不说了,免得遇上考据党,说我也在那儿,怎么没看见你。有些人啊,只要是他看不见的人和事,就都不是真实存在的,可随便听说一句,那就又是真的了。我刚到酒店,秘书就给我打电话,不得了啦,卢主席!”
  她模仿张秘书的口吻说话,台下有人配合地笑出声来,原本还剑拔弩张的氛围,即刻就削弱两分。台上坐着的各位高层笑得尤其灿烂。他们的算盘打对了,卢思薇就不可能不顾及儿子的第一次亮相,继续和媒体呛声。
 
  ☆、120
 
  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来使它巩固。
  ——莎士比亚麦克白
  卢思薇接着说:“我说,什么事?出人命了?我只想到这一点。进入这个行业三十年,脑海里这根弦始终是绷紧的。结果我秘书说,没有出安全事故,就是股票跌停了。跌停很正常?哪只股票没被人炒过。我一向的原则是老老实实做实业,不要去掺和二级市场那些事。他说,网上有人说我是精神病。一开始我也没在意,因为网上骂我的人太多了,有说泼妇、独/裁分子、暴发户、对,还有骂我炮姐的。要是谁骂我一声,我就要出来解释,董事局主席的工作还真不用干了。”
  底下有记者迫不及待发问:“所以主席你认为网上说的你患有躁郁症一事,全属捏造?”
  “讲我有病,要拿出证据来。没证据,谁愿搭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可是好多人都说,见过你发脾气。”
  “发脾气和躁郁症有什么关系?”
  “躁郁症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卢思薇还是怼了:“你傻啊,躁郁症跟我有什么关系。”
  凌彦齐低头强忍着笑,这届记者水平不行。应该郑重严肃的场合,他也心不在蔫,偷偷拿出手机看,定位地图里一个圆点停在定安村,他心想,司芃是回去看姑婆了?
  这会微信收到一条信息,只有两个字,来自郭嘉卉:“回去了?加油。”
  凌彦齐皱皱眉头,回一个“嗯”字,心中纳闷,都十点十五分了,你还不跑?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
  刚发信息出去,便收到回复,郭嘉卉抿着的嘴角扯开,露出一丝微笑。
  她正在曼达的办公室里,看到“卢思薇儿子”如愿登上热搜榜第一,“天海新闻发布会”登上第三,“卢思薇躁郁症”退到第七,心里还是很得意的。
  凌彦齐的知名度上升得这么快,自然有她这位好太太的功劳,热搜都是她买的。
  金莲进来和她说:“你二叔一个小时后就回来,下午你便可以和黄宗鸣去做亲子鉴定,中心的人我已经打点好了。”
  “谢谢你,妈。”郭嘉卉把笔记本推到金莲面前,“你看,天海今天的发布会,彦齐出场了。他的最新职位是副总裁,主管海外投资部门。”她露出好久不见的明媚笑容,“他终于认输回去了。”
  金莲这才领悟过来:“你答应和卢思薇的那个侄子做空天海股票,是想逼彦齐回去?”
  “一石二鸟,这计策还可以吧。我们挣了钱,彦齐也被逼到台前,正式接手天海。他的心很软,不可能妈妈遭遇这么大危机,还什么都不做。而卢思薇呢,这个时候不赶紧扶彦齐上马,将来的事很难讲的。全国人民都知道她有躁郁症,再否认,她也没有那么强悍的掌控力了。”
  这番事后的解释,不由得让金莲刮目相看。
  郭嘉卉离开转椅,走过来帮金莲把松散的丝巾重新系个结。
  “妈,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平安过了今天,我们什么都能得到。”离成功越近,她的心就越沉静,“彦齐初掌天海,肯定有很多力不从心的地方。他和他的表兄妹们并不齐心,他会需要我,来得到新加坡的帮助。”
  两人都面向笔记本屏幕,安静地看凌彦齐演讲完。然后郭嘉卉点开手机,发一条微信出去:“那篇软文,现在可以发了。”
  她做互联网女装店时,手上就积攒不少的新媒体资源。她早已把凌彦齐的信息,透露给一个信得过的朋友。果然十分钟后,一篇堪称深刻洞悉天海继承人之争的公众号文章,从朋友圈一战成名,响彻四海八荒。
  标题取得也很到位,完全可以简括这篇三千字长文——“深受躁郁症困扰,卢思薇退居二线?继承人花落谁家?人气青年总裁出局已定。”
  简单明了,又足够吸引眼球,这是郭嘉卉亲自取的标题。
  卢聿宇也端坐在办公室里看视频。新闻发布会的主席台位置有限,财务部去了汪海林,就轮不上他。
  什么时候才能踢到汪海林这个看门狗,他的心正烦着呢,看到这篇文章,气不打一处来。那上面的“人气青年总裁”明显是说他。
  这文是谁授意发出来的?卢思薇?不可能,她不可能在短短一天时间内做这么多事。那是凌彦齐?哼,他还当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混世祖,没想他知道借着危机一步登顶,还要踩压他一脚。
  他想打电话给谭非,商量接下来是接着打压股价,还是拉高出一部分货。谭非做事太谨慎,怕在国内被抓,十天前就跑去日本,还只用日本的座机和他联系。
  号码尚未拨出,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泰国公寓被搜。”
  卢聿宇惊呆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两个月前就在布局,操纵了几百个的炒股账户,遍布全国二十多个省份及香港特区。大单抛售、小单吸筹,一点点把散户的筹码集中起来。
  就算是福尔摩斯,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天内,就把这些隐匿在无线网络里的资金、还有背后的IP地址(泰国IP地址精确度不行)揪出来啊。
  难道这就是卢思薇不让他参加昨晚会议的缘由?他盯着视频里的卢思薇看,她今天穿一身黑底白边的西装套裙,面带笑容看着提问的记者,她的手握着笔置于台面,没有抖动的迹象。
  卢聿宇脊梁骨一阵阵地发寒。他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以为卢思薇和凌彦齐这次的矛盾不可调和,她的病情会严重到根本无力掌控大局。
  发布会的现场,凌彦齐正从演讲台上下来。
  他没有做任何准备,张秘临时给他塞了一篇稿,照着念就是了。他还真是个好秘书,给卢思薇写稿时,风格奔放激烈,给他写稿,措辞就变得严谨温和。
  坐回位置上,回答几个记者的提问,等关注点转移到汪海林那边,凌彦齐又拿出手机看。点开定位地图,圆点在移动。一个人要是走路,不可能移动得这么快。他放大地图,发现圆点已出定安村,在灵芝山侧门的路上由东往西移动。
  司芃坐车了?她要去哪里?凌彦齐焦躁不安地抬头看,这现场还是挤满了人。不好打电话,他发微信过去:“你去哪儿?”没有回应。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司芃,停下,停下。
  果真灵验了,圆点在钓鱼俱乐部的门前停下,凌彦齐松一口气,想起蔡昆,再发微信过去:“司芃要去哪儿?”
  新闻发布会已到尾声,他无心去听老唐的致辞,只等那声“今天就到这儿了”,便要离开去找司芃。还有较真的记者不死心地提问:“这次凌彦齐凌总接任海外投资部门总裁,是否意味着天海的投资战略发生根本性改变,以后会尽可能布局海外,……”
  站在演讲台上的老唐赶紧打断:“不,不,不,天海的发展战略一向是根据国家的政策法规来进行的。目前国家收紧企业境外投资,也给天海一个时间,用这个时间来消化上一个五年我们在海外的各项并购。……”
  这一说就又长了。老唐向凌彦齐看来,意思是“要不你上来说?”
  凌彦齐根本不理他,只盯着手机上那个红色圆点。静止一会后,它又在移动,很快就离开灵芝山和定安村,往西北方向走。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蔡昆也没有回复他。凌彦齐的眉眼狂跳,心脏在无底洞中坠落。他再也顾不上擅自离开合不合适,推开椅子走到卢思薇身后,凑她耳边说一声“司芃有事”,然后快步跃下主席台,拉开那扇笨重的大门,从走廊狂奔到电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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