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城中央——希夷
时间:2018-09-06 09:02:54

  两分钟后,伴随着轰鸣的马达声,一辆泛着银光的艾文塔多,从地下车库冲上地面,追着手机的那个圆点而去。
  刚闯过一个红灯,凌彦齐就接到小楼里打来的电话,姑婆很少会主动找他。免提开了,陈雨菲的哭腔一下就揪住他的心:“凌叔叔,司芃阿姨被我妈抓走了,你快去救她。”
  果然如此。公路上到处都是车,再好的超跑也飙不上去。凌彦齐一面在车流缝隙里钻,一面安抚陈雨菲:“我知道了,雨菲,那个蔡昆叔叔呢?”
  “他?他还躺在那里,他被打晕了,留了好多血。”
  “你赶紧打120。”
  电话挂了,他拨王队的号码,吼道:“快追踪司芃的手机信号!她都被人抓走了!你们的人都哪里去了!”
  “司芃不是一直呆酒店?”已到最后关头,王队把他能调用的人全给用上,安插在金莲陈洁逃亡的各个可能环节上。
  他也是下了血本,把前途全压在“陈龙涉黑案”上。今日成了,公安部的一等功妥妥收入囊中,万一呢,陈北没被抓住,这两个还逃成功了,他的职业生涯也就到此为止。
  “不,她们早就知道司芃的存在,没逃就是要等今天。陈洁和麦子联手了,她们抓住司芃,现在不知道要去哪儿!”
  去你妈的,王队在电话那端连骂两句脏话:“我马上派人去追。”
  这天的太阳有点懒,到十点半才彻底从灰白色的云层里爬出来。一爬出来,便将储存半个上午的能量释放出来,天空明媚异常。
  那辆仿佛刚从泥坑里拉上来的面包车,身上的泥巴刚被太阳晒成块,就被蔡成虎驱赶着行驶在海堤大道上。
  车里,彭明辉扭过身子,冲着躺在地上的司芃说:“小花啊,斗,你是斗不过小洁的,她比你厉害,她还有个更厉害的妈呢。”
  司芃闭上眼:“你告诉她们我还活着的事了?”
  “她们的方法渠道多得是,不从我这里,也能从别人那里知道消息。这几天,你见着你爸了吗?没有吧。当年你走后,她们去小楼洗劫一空,和你有关的东西都给烧了。你就没有能治住她们娘俩的办法。报警?报警有个屁用?你连个证据都没有。公安局里都有她们的人,案子都立不了,我告诉你。这社会就是赢者通吃,你懂不?怪就怪你妈当年不教你这个。二叔也不多说,你点个头,只要不要再追究小洁这件事了,我做个中间人帮你们调停,好不好?”
  说得正在兴头上,一直靠着车门的麦子突然哂笑。彭明辉停顿好几秒,才想起接下来的话:
  “你别以为二叔是在帮她们,你把曼达抢回去做什么用?做生意你不行的,可是陈洁不一样,她那个在网上卖衣服的店,就她和几个小姑娘,生产车间都没有,一年挣好几千万,现在还有人抢着要来买她的牌子和那个账号,三四个亿?厉不厉害?我让金莲给你钱,你拿着这钱一辈子过得逍遥自在,何苦还要回来操心?让这娘俩给你打工好了。”
  大鸣集团这些年留在国内的产业不多,也不知名,彭明辉便以为它和曼达是差不多的资产规模。也没人和他说过,郭兰因到底留了多少遗产,他同样想当然地以为,郭嘉卉一个外孙女,能分到几个钱?也就是金莲陈洁这种女的眼界太浅,几个小钱都想要,千方百计巴结新加坡那个老顽固。
  他分析过了,两姐妹争夺的重心还是曼达。所以,只要司芃肯放弃曼达,金莲和陈洁就没必要死咬着她不放了。
  司芃已从被棍子打懵的恍惚中回到现实。
  现实无比残忍,空气中弥漫的都是血的味道,血腥、血统、血缘,还有什么,血一样的亲人,血一样的仇人,多么密不可分的关系。
  昨天她才知道,有人以枯槁身躯的点点血液来爱她护她,今天便有人要取走她的血,为贪婪和狠毒浇筑王冠。再来一个,也是她的血缘亲人,可他的眼里没有正义,没有亲情,没有良心,只有金钱。
  “你为什么不劝陈洁去自首呢?”
  “自首啥呢?你们两姐妹,不要打打杀杀的,像以前那样感情好得不得了,……”
  司芃没等他说完,哼哼笑出声来:“你走吧。”
  蔡成虎也怕他坏事,催着让他下车:“彭二,你别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
  彭明辉摸摸后脑勺,不知该怎么办。没撞见就算了,撞到了他还什么都不管,将来以何面目去见彭光辉。
  面包车已驶过沙南的海堤,上了山路,走一段路,蔡成虎终于发现后面跟着的白色雪铁龙。
  那辆车仿佛也知道自己已暴露,突然提速驶上来,越靠越近,把面包车挤到两车道的最右边,挨着山脚行驶。
  真是跟踪过来的,可车前的牌照D市,又不像是警察。麦子盯着窗外,沉声应对:“猫哥,加速超过去。”
  蔡成虎猛踩油门,雪铁龙始终同步跟着,不慢一分,也不抢一米,就是要逼停他。他摇下车窗,探出头骂一声:“你个傻/逼啊,好好的路不走。”
  小车也摇下车窗,露出一个年轻男子的侧脸,浓眉长眼,高挺鼻梁,留了点络腮胡,一只耳朵上有整排的金属耳钉。这人似曾见过,但这会蔡成虎想不起来,他只觉得怪异,因为这个男人还算白皙的脸颊上,有几道长长的泪痕。他在哭!
  他妈的,流年不利,好好开个车都能遇上个神经病。
 
  ☆、121
 
  这个星球上最深的沟壑也许是:罪恶的人从不知自身罪孽深重,多情的人,依然会为它的每道伤疤而流泪。
  ——某人日记
  彭明辉探头一望:“这不是凯文吗?”
  “谁?”
  彭明辉指了指地上的司芃:“她男朋友?还是陈洁男朋友?我搞不清楚。”
  蔡成虎搞清楚了,这个凯文是为司芃而来的。现在不摆脱他,这桩买卖就完不成。他往左猛打方向盘,朝马路中央变道,想要往左逼停雪铁龙。这山路的右边车道靠山,了不起也就是撞到山,左边车道可是稍有不慎就会连人带车滚下坡去,有些地段还是悬崖。
  凯文飙车无数,很快就判断出蔡成虎意图,速度放缓,车子一拐,溜到右边车道。
  蔡成虎的车技和车况都不如他,狂躁得想骂娘。他索性不管这个横生枝节的,踩着油门只管往前飙,开在马路中间左摇右摆,两车再也无法并行。
  面包车在弯曲的山路里被开成了赛车。彭明辉和麦子都抓住把手,可怜司芃双手被绑住,转个弯她就要被迫平面滑行半米,或者飞速撞到车门。彭明辉转头来望,他眼里曾不可一世的侄女,如今落得这个惨淡。
  “疼不,小花?”
  “关你屁事。”
  “我是你二叔啊。”
  “我没你这样的叔叔。”
  彭明辉脸上是悻悻然的脸色,冲麦子嚷道:“哎,哎,你要么就给她松了绑,要么就拉她一把。她是个人啊,她不是个东西啊。”说完,他就怔住。
  车子朝右拐,司芃滑向麦子这边,麦子顺势把她拉近,用腿压制住她的膝盖。司芃问:“你是想救龙哥?”
  麦子头靠在车门上,默不作声。
  “晚了,我已经报警了。”
  麦子缓缓低头盯着她:“你说什么?”
  司芃仰头看她:“你救不出龙哥的,警方之所以还没有抓陈洁,是因为想要她们引出陈北。”
  前方的彭明辉大惊失色:“什么?你报警了?”
  “是新加坡的律师报的警。”
  “靠。”彭明辉摸了一把脸,从包里翻出他小心翼翼叠好的纸巾,扔向窗外。他去拽蔡成虎的胳膊,“别开了,快停下,我要带我侄女离开。”
  司芃张大嘴,哭不出声来,也没有眼泪。可豆大的水滴仍落在她的鼻梁和脸颊上,是麦子哭了。她弯下腰来,将司芃的头卡在她的胸部和车垫之间,还好,留了点空隙让她呼吸。麦子嚎啕大哭,“嗷嗷”几声后,声音就压在嗓子里出不来,像是某种动物的低吼。
  那低吼穿透司芃的身体,与她的胸腔共鸣,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麦子在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司芃不知她说的孩子是陈雨菲,还是那个小产的腹中男孩。
  报警那天的公安局会议上,王队说有人收到匿名的恐吓信,她就怀疑是麦子的手笔。怀着孩子当然不利于隐藏行踪,所以是故意打掉的。
  她以前觉得麦子对陈龙的爱是这世间最可笑的那种——拿青春、拿孩子去换点卑微的爱和名分。可是这个女人,愿意为了陈龙,什么都不要,自己的命、孩子的命。
  司芃直愣愣地躺在那里,半晌才开口:“雨菲是个好孩子。”
  压着她的胸部渐渐停止抖动,麦子直起腰来盯着司芃:“雨菲说你要带她去新加坡,是真的?”
  “真的。”
  “为什么?”
  “报龙哥不杀之恩,”司芃想想,“还有这几年的庇护。”
  麦子又笑了,笑得肩都在抖:“你还会带雨菲走吗?”
  “会。”
  把脸上的泪擦掉,麦子猫起身来到驾驶位后面,拍蔡成虎的肩膀:“停下。”彭明辉见麦子也反悔,更是壮大胆来揪蔡成虎的胳膊:“快停下。”
  “哼哼,怪不得金董说你们没用,关键时刻还得靠我和阿标。”阿标便是在夏阳坑等着的人。
  “你说什么?”
  “金董说你要不做掉司芃,就我和阿标来做。”后半句他没说,金莲还答应,原本要给麦子去救陈龙的那五千万,让他和阿标分了。
  “去你妈的。”麦子脸色发白,去抢方向盘,蔡成虎猛转一个弯,她便朝后摔去。车子也差点从山崖上滚下去,彭明辉吓得哆嗦:“你,你为了钱,命都不要了。”
  蔡成虎一脚把他踢回位子上去:“你们要是不听我的话,都别活了。”
  麦子还想扑过去,司芃说:“快给我松绑。”多个人多个力量,麦子跪在地上,用手抠死结,指甲盖都抠翻了,这结也没打开。
  这时,车外已看到脏兮兮的沙滩,和一艘渔民常用的蓝色快艇。麦子心中更急。阿标曾给陈龙当过十几年的保镖。五月陈龙婚宴,他回乡探母,这才逃过一劫。这人下手有多狠,她和司芃都见过。只要蔡成虎和他会合,他们三个绝不是对手。她焦躁不安地四处望,看有什么利器能帮忙解开。
  长长的下坡,长长的弯道。
  蔡成虎心中的快意越来越强烈,犹如这加速下冲的速度。一辆不过万把块买来的报废面包车,愣是被他开成跑车,全身零件都在风中“哐当”响。
  要不是他死活找不到司芃,要不是麦子有陈雨菲这根线索,他怎会跟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合谋?至始至终,他都只和阿标商量。阿标艺高胆大,但他是通缉犯,不能在岸上露面,因此需要蔡成虎把人带去艇上。
  杀死司芃和麦子,然后沉海,两人也不上岸。阿标坚持要求金莲给现金,一半人民币一半美金,所以有人在三明岛的码头等待他们和金莲的口令。拿到钱后,他们直接去广西,潜入越南再去泰国。当年陈北偷渡的路线和经办人,阿标一清二楚。
  天罗地网中的陈北逃得掉,他们也逃得掉。两千五百万,蔡成虎想,足够他在泰国逍遥自在过完这一生。
  山路最后一个转弯,公路右边有一块挖出来处理平坦的黄土地,十来个平方。夏阳坑要搞旅游开发,首要的基础建设,便是得有地方停车。
  一直被迫跟在后面的凯文,见到这平地,便踩油门冲过去。没有时间留给他了。这些人来夏阳坑,肯定是要出海,出了海他就真追不上。
  车子漂移刚落地,他便左打方向盘,横入公路,想超过面包车,再在前方拦停。
  面包车刹车已失灵,见它也不让,下冲速度未减反增,直接撞上它的屁股。雪铁龙本身速度也快,这下更朝左前方飞出去,眨眼的功夫便滚下那片碎石坡。车身碾过碎石,金属和金属碰撞,瞬间后车子就侧翻了,四胎都朝着公路一边。
  面包车也失控了。彭明辉终于抢到方向盘,朝右边猛转,车子拐弯,越过雪铁龙掉下去的地方,然后往公路尽头尚未完工的保安亭撞去。
  司芃的求生欲瞬间被激发,捆绑着的双手想拼命去攀附一个结实的东西。
  车撞到坚硬不催的墙,巨大的反作用力挤压车身,挤压每个人的生存空间。与此同时,司芃的上半身被裹到一个无比柔软的怀里。她眼前一片漆黑。
  车子停稳了,那骇人惊天的四分五裂声也歇了。一切好像都是梦。梦止了。
  世界静止几秒。司芃只觉得有虫子在喉咙外的皮肤上爬,围着脖颈一点点地爬到后面去。她轻轻推麦子,没有推动,伸手去摸那只小虫子,摸到温热黏糊的液体。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麦子死在她的身上。她想放声大叫,想让这叫声填充整个脑海,让她不会再恐惧,不会再悲伤,不会在想起某个人时,全是这虫子钻入脑髓一般的疼痛。
  然后她听到沙滩方向的马达声,阿标放弃作案,抛下同伙逃了。半分钟后,听到另一种更为低沉紧凑的轰鸣声,由远而近,一下就到她跟前,她知道是谁来了。她好开心他愿意为她如此以身涉险,她无比渴望他能救她出去,不要让她葬身在这恶毒的深渊里。
  哪怕这世间的恶意再多,仍有一个人爱她,便值得她眷念。
  面包车被撞得七零八落,车门被凌彦齐拽下扔在一边。他爬上车来,将麦子轻轻扶起,靠向一侧。司芃眼前终于见了光,看到穿一身正装的凌彦齐,因过度紧张变得惨白的脸上,浮现出那种万分庆幸的哭意。
  他朝她伸出双手,将她搂在怀里,亲吻她凝血的额头。“没事了,没事了。”他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像母亲安慰哄劝被噩梦惊醒的婴儿。
  他们像是抱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直到听到警笛声,司芃才说:“快救人。”
  两人如梦初醒,凌彦齐回他车上拿把小刀帮司芃割开绑绳。下车后查看面包车,车头已被撞烂,蔡成虎的颈动脉被玻璃割穿,已气若游丝。彭明辉额头也被割开一个口,汩汩地冒血,下半身被卡在座位里出不来。而麦子的死,是因为车子撞到保安亭,扯下另一头的铁柱吊灯,灯头砸向这堆破铜烂铁,间接砸到麦子的后脑勺和背。如果没有她挡在那里,死的就是司芃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