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城中央——希夷
时间:2018-09-06 09:02:54

  “好。你要多留心。”夜已深,金莲了无睡意,“新加坡那边一直在催,要你过去,留给我们的时间,哎,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这个周末更一章吧。
大家周末快乐。
 
  ☆、011
 
  只有失去一切,才能换来新的身份,新的自由。
  ——司芃日记
  快到春节,定安村又空了许多。司芃去“旧日时光”上班前,特意绕了个道去找蔡昆。
  蔡昆和他瘫痪的八十岁奶奶住一起。他的父母,据说他五岁后就没回来过。每日早晨他给奶奶梳洗干净,抱下楼,放到便利店前破旧的轮椅上。便利店的女老板答应看店的同时,顺便帮他看奶奶,酬劳是一个月一千元。
  以蔡昆的工资,他只够付得起这个数。
  早间起了薄薄的雾,到九点都还未散开。蔡昆照旧把奶奶整理妥当,和司芃走在冷清的村路上。从现在开始,接下来一个月,定安村都会在最隆重最热闹的节日里沉睡。
  司芃问:“奶奶最近怎样?”
  “老样子,活不好也死不掉。”蔡昆醒鼻子,温度下降得太快,他也感冒了。刚刚司芃站在他简陋的家里,发现祖孙俩盖的仍是夏天的毛毯。
  司芃懊恼她为何要以这个话题开场。许多人心中的哀伤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她来额外提醒。
  “龙哥的生意,最近是不是不太好?””
  蔡昆讶异她会开口过问龙哥的事:“是没以前好了,他两家小额贷款公司都停业了。没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出来混的,谁又好过了?他还是沙南的大哥。”
  难怪收心要娶麦子,司芃想。
  蔡昆再问:“你问这些干什么?”
  司芃无意隐瞒:“前几天龙哥来找我,想把咖啡店也转出去。”
  蔡昆“呀”了一声,他心里没有成本费用这笔数,只想着咖啡店开了这么多年,应该早就能盈利了。
  “等会到店里,和大家一起说。”
  “旧日时光”从没开过员工会议,这还是第一遭。司芃也不说冠冕堂皇的话:“要过年了,店里生意冷清,想找工就去找吧。找不到就先在店里呆着,反正龙哥和我说的也不是一时半会。过完年,再把转让的牌子挂出去。”
  转眼就到腊月二十七,咖啡店开始休春节的假,玻璃门横上两把将军锁,司芃和孙莹莹回到了宿舍。
  自从去年起,孙莹莹便不再回家过年。她说划不来,太划不来。要抢火车票,来回八百块。得穿一身的新,不能穿旧的,否则会被人瞧不起,衣服要两千;再给爸妈两千的红包,弟弟妹妹一人八百,其余亲戚三五百不等。以前拿现金回去,递出去会肉疼,现在微信一转账,潇潇洒洒,都不知道最后是怎么死的。
  “穷死的。出来打工都十年了,存款没上过五位数。”孙莹莹说,“还不如五千都给我爸,实打实的孝心。”
  宿舍外,爆炸声响彻云霄,却不是定安村的住户在放鞭炮。到除夕夜里,还留守在定安村的,都是和她们一样的孤家寡人,不会有这等好心情。
  来放鞭炮的是“天海壹城”的新住户,他们那边是新盖的豪华小区,是S市瞩目的房产新秀,物业管理自然严格。于是住户们都来了一路之隔的定安村。
  他们高声欢笑尚嫌不够,还得让这“噼里啪啦”声为他们恭贺新年。过去的这几年里,他们陆续搬进新居,也搭上S市房价一路飙升的那架云梯。每个早上都会笑醒起来,算算他们所持的物业财产,上涨了几个百分点。
  这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让孙莹莹无比烦躁。她压根听不清春晚小品里说的都是什么,也完全不懂观众们的笑点在哪儿。
  突然间,司芃穿外套戴棒球帽往外走。孙莹莹一呆,这是又要去灵芝山,敢情和春晚一样,是一年一度的例行节目?于是跟在她身后出了门:“司芃,你每年都去灵芝山的庙里上香么?”
  孙莹莹觉得上灵芝山一点不好玩,可她也没有更好玩的去处。平时她要无聊,早就在朋友圈吆喝了。可大年三十的夜里,她想还是不要给别人的“团圆美好”添不乐意了。
  半个小时后,两人走到黑黝黝的山前,看到公园大门两侧的树梢上挂了许多的灯笼,红灯昏暗,映照出下方更加黑黝黝的拥挤人群。孙莹莹更不想挤了:“去年都没这么多人。”她拿手机看时间,“还不到十点。你说这头香有什么好抢的?”
  司芃不言语,默默地挤进人群,挤进山门。人高且瘦就是好。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孙莹莹眼看着好友在缝隙里流畅地转身挪步,不一会儿就上好几个台阶,便懊恼小时候家里太穷,导致她营养不够,这海拔愣是没有窜上去。
  这一路两人见缝插针,能往前挪一点是一点。过了十一点,终于挤过庙门。
  庙门后面是宽广的庭院。今晚来得早的香客,已围着这庭院里里外外排三圈队伍。两人挤到最里面的圈子。到这里,再也没什么可挤的了。但也不是马上就能上到香,还得等。
  庭院中央有高台,台上有亭,亭内有大钟。去年孙莹莹来时,还没这钟。她不是本省人,也不知道本地过年的习俗。“这是要做什么?”
  司芃低声回答:“撞钟祈福。”
  以前的灵芝山寺并无名气,香客多是本地人。大年初一的早上上山即可,无需排队,随时来随时上香。不知从哪年开始,也兴起除夕夜里“抢头香”的活动,人是越来越多,名气也越来越旺。灵芝山寺就这样成了旅游景点,也学那些有名气有底蕴的寺庙,开始搞祈福法会。
  山顶灯光稀疏,众人头顶是广袤幽深的苍穹。
  许是这深夜里的寺庙给人肃穆与庄严,更是接下来的仪式给人安宁与期盼。庭院里已挤进数百人,都没什么大的声响。有人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静寂与无聊间,下起毛毛细雨。人群中也没什么骚动。
  司芃心想,挤到这院子里来的,有多少是信徒?又有多少只期盼能抵挡厄运?
  视线转向大殿,殿内禅香馥郁,数十法师齐诵经咒,梵呗悠扬。孙莹莹顶她胳膊:“哎,有人在看你。”
  司芃懒得拉高帽檐。孙莹莹说:“你就不想知道是谁?”
  “不想。”
  “我就说你怎么会看上他,原来如此。除夕夜都不在家好好呆着,深更半夜跑庙里来。”
  司芃这才抬起头,靠近寺门口的人群密度最大,还在以极小的幅度往院内推进。紧实严密的队伍里,凌彦齐穿着浅灰色立领大衣,比周围的人都要高出一截。鹤立鸡群,难怪孙莹莹一眼就看见他。
  他也看见了她。两人视线交汇,他微微一笑,目光却不错开。司芃还不习惯被人这样毫无顾忌地盯着看。她收拢衣襟,专心看脚下的青石砖。
  才过一会儿,她就忍不住偏头去瞟,扑个空,凌彦齐不在寺门口,也不在她视线所及的任何地方。无疑是被庭院中央那口巨大的钟挡住了。
  她想也没想,就跨个马步蹲下,身子向左/倾斜,视线绕过洪钟,往对面搜寻。昏暗的光线下,她很快就捕捉到人。不,看上去更像是被捕捉到了。
  凌彦齐疏离的面目瞬间就有了变化。他挑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她。
  司芃呆在那里,忘了收回脚,只想难怪人要笑她,谁会这样半蹲仰着看人?孙莹莹踢她一腿:“这姿势很好看?显得你腿长吗?”
  司芃尴尬地把视线收回到自个身上。因为腿长,半蹲时,她马步开得很大,偏偏双手仍习惯性地抱在胸前。
  她把脚收回,直起身子。过一会儿凌彦齐已挤过大钟,再出现在她眼前。一个站长廊这端,一个站长廊那侧,相隔七八米,面目表情都笼在红灯笼昏暗的光线里。
  孙莹莹朝凌彦齐招手:“帅哥,你也来祈福?”
  凌彦齐朝她微微颔首,视线再朝司芃扫过来,仍是那个带点趣味研究的眼神。
  无聊。司芃瞪他一眼,帽檐拉得更低。她不悦的意思表达得如此明显,凌彦齐仍不收回视线。她干脆把帽子摘下,想要怒目怼过去,看到凌彦齐眼神里的笑意。刹那间反应过来,这人等得无聊了,想找点乐子。他曾问过她,为什么要看,她不就回答说是无聊么?
 
  ☆、012
 
  第五年了,我应该能抢到头香了吧。
  ——司芃日记
  隔得太远,不好交流。凌彦齐掏出手机发讯息。几秒后司芃的手机亮了,进来一条微信:“生气了?”
  这还是他们互加微信以来,第一次聊天。她还没来得及回,又来一条:“等得太无聊了,我就想试试,这么看人有意思没有。在别人身上也不好试。你不是这样看过我?一来一往,应该也不用道歉吧。”
  司芃把手机扔回兜里,帽檐拉到脑后,朝对面张开双手,想看就看吧,随便看。
  手机又响了,她还得再掏出来看,凌彦齐发来一个字“帅”。
  司芃无奈地看着他。他还在笑,好玩又无辜的笑容。不自觉的,她又想起孙莹莹说的。这几年除了孙莹莹,也没人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地说了。
  孙莹莹说,有些人,你单看长相气质,就知道他是中了头等彩,出生到了好人家。你的帅哥,何止是个精英。精英身上都有一股气,一股“老子就是牛逼,你们给我擦鞋都不配”的那股“出人头地气”。你的帅哥没有,你的帅哥身上有一股无所谓的风流倜傥味,好像他不在乎,好像他从没受过苦。
  司芃想,孙莹莹也不过大她一岁,丰富的人生经验都总结在了男人身上。但她不得不承认孙莹莹说的,她还得承认,凌彦齐是笑起来更动人的那种男人。
  离撞钟只有几分钟了,孙莹莹包内的手机振动,她“哎呀呀”叫一声,娇滴滴地说着话:“聪哥,新年快乐。”
  “我在S市啊,今年不回去,和几个朋友一起过年,老家又没什么好玩好吃的。我在灵芝山,和朋友一起撞钟祈福,迎接新年。是嘛,人还是要有点正能量的。打麻将,会啊,一起守夜,这,也可以啊,我问问朋友意见啊。”
  她利落地把手机收回包里:“司芃,我不陪你了,撞钟能祈什么福,好运都是要人自个去争取的,今晚我不是赢人就是赢钱!”她朝对面努嘴:“帅哥在,我就不当电灯泡,阻碍你们眉目传情。”她费了一个小时挤上山来,眼看着要祈福了,又毫不留恋地挤出人群:“等会让他送你,知道不?山上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下去不安全。”
  司芃没答她话,还是微微驼着背抱着胸。孙莹莹猛拍她的背:“挺起来点,这么大只,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司芃说:“我冷。”
  “谁不冷?冷就可以驼背?”孙莹莹夸张地学她刚才耸肩的姿势,“这算什么?嘻哈?还是摇滚?帅哥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培养出来的知书达理的好孩子,你懂不懂看人下菜……”
  此刻司芃烦死她了,不停摆手:“你走,你走。”目送孙莹莹出了寺门,她回头再看凌彦齐。视线停顿几秒,移开,过一会又忍不住,装不经意去望。每次都被人抓个正着。她点开微信,发信息过去:“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这么看你了。”
  “只是不看我了吗?还会看永宁街上的其他人?”
  今晚凌彦齐兴致似乎很高,信息一条接一条,“那还不如看我呢,起码我长得比较好。”
  司芃正思忖该怎么回,“嗡嗡”声穿透云霄。她收回手机,往院子中央看去。灵芝山寺的住持长老在几位知名社会人士的陪伴下,已敲响新年第一钟。大钟余音未止,人群中已是沸腾的“新年快乐”。与此同时,院墙外鞭炮齐鸣。许多人是第一次参加灵芝山寺的新年祈福,都朝院外天空望去。
  凌彦齐转身朝后看,只见漆黑的天幕里,伴随几声沉闷的炮声,火星窜到高空,一个个炸开,一个个奔放热烈,一个个流光溢彩,转瞬间又稀稀疏疏地朝四周坠下。一波还未来得及完全消散,下一波的烟花已窜上云霄。
  人群中是数不尽的雀跃声和赞美声。许多人举了手机在拍。
  “不是说S市全面禁放烟花了?谁有这么大胆子?”
  看烟花腾空的方位,该是定安村。凌彦齐望向司芃,她的脸庞扬起,她的眼神追随那些易逝的流星花火。她也在笑,这笑在一片欢乐的海洋里,不浓烈也不眉飞色舞。说不出的冷清,说不出的动人。
  山下爆竹未歇,空中烟光未散,108下钟已近尾声。
  前几年的头香,司芃都来抢过,早已驾轻就熟。趁大家还在仰望烟花,或是异口同声地数着敲钟次数时,她早已蹑手蹑脚,移到庭院一侧的方形香炉边。
  挤来这里的都是痴迷于头香的重度患者。有大婶见司芃想站她身前,大力扯她一把,凶气腾腾,“一边去。”
  僧人刚把横在香客身前的护栏撤掉,司芃就觉身后有洪荒之力把她推出来,差点摔在地上。借这前摔的势头,她扑到香炉前去点香。没想左后侧又窜出一个男人,再推她一把。这次连站都站不住。
  妈的,司芃暗骂一声,伸手想抓香炉的边沿,没抓住,倒是被他人已点着的线香烧了手背。一吃痛,一惊呼,就被挤出抢头香的核心圈。
  有人先插上了。今年头香还是没抢到。
  人还越挤越多。司芃不顾一切朝里头挤,后背不知被几个人揪住,外套都快保不住了。经验总是不能一次就攒够,明年来,她定要把拉链早早拉上。
  突然间,那些拽她的反作用力都消失了。身后的人拨她前头人的肩膀,又推攘她往前挤去。看那半截灰色的袖子和骨节清晰的手,她就知道是谁。她还真没想到,凌彦齐也要来抢头香。怎么看,他都是这个俗世里轻轻松松站在云端上的那类人。
  两人都长得高。长得高就是有优势,他推着她又护着她,再挤到烟雾缭绕的香炉边。那里燃烧着各式劣质的线香蜡烛,让人的咽喉忍不住地犯痒。身后的人似乎更不耐受这呛人的烟雾,即刻就有了轻微的咳嗽声。
  司芃赶紧去点线香,回头问他:“你的呢,我帮你点。”
  凌彦齐递了三支香过来。他一直站在司芃身后,瑟瑟冷雨中,他高大,他不凡,他像是一堵墙,把推攘挤拉、高声喧哗都挡在了墙外。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