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说完便又想到先前丫鬟过来传话,道是“柳世子抱着公主上来,一众贵女都瞧见了。”
今儿个来府中的虽然都是些故交好友,可这燕京城中哪有不透风的墙?只怕没个几日这事就要在外头传开了,男女授受不亲,偏偏还让一众人瞧了个见…林老夫人想到这心下便又深深叹了一口气,晏晏自幼和柳家这位世子要好,只等着过了这三年孝期就嫁到柳家。
偏偏如今遇上了这样的事,那位又是公主。
林老夫人想到这便侧过脸看了眼霍令仪,见她面色平静跟个没事人一样,只是这心中却还不知怎么伤心难过呢。她这般想着,眼中便又带了几分担忧…自己这个孙女素来就要强,平素即便有苦有痛也都是自己咽着,也不知天家是个什么打算,若是真要让柳予安娶安平,那她的晏晏又该怎么办?
霍令仪自然也察觉到了林老夫人的眼神,她心中隐约是有几分知晓的,只是也未曾说道什么。
门前侍立的丫鬟打了帘子,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走了进去,等人坐稳她接过丫鬟递来的一盏茶奉到了人跟前,跟着才又继续说道:“还有一桩事,孙女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您说上一回。”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却是放低了几分,连带着面色也跟着沉了几分。
林老夫人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却是一怔,等这番怔楞过后她才开口问道:“什么事?”
“原先公主落水的时候,三妹也在那处…”霍令仪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开了口继续说道:“我身边的丫鬟说三妹是和公主起了争执,因为不忿被公主打了嘴瓜子,这才把人绊进了那池中。”
林老夫人听闻这话,手中握着的茶盏落在地上,等到那瓷盏碎裂、茶水溅到了脚跟上…
她才回过神来。
身旁的玉竹惊呼一声忙蹲下了身,她握着帕子去替人擦拭又唤人去准备一双新的鞋袜。林老夫人此时却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些,她甚至连被热茶烫到的知觉也没有了,她的手紧紧握着那紫檀木的扶手,脸上是一片沉寒意,连带着声也跟着沉了几分:“你说得可是真的?”
先前丫鬟来传话的时候倒也是说起了一回霍令德,只是彼时她这心思都放在安平公主的身上,哪里顾得上霍令德?
可如今听晏晏这样一说…
这要是安平公主落水真是霍令德故意为之,那么她信王府可不只要担一个“照顾不周”之罪了。
霍令仪的面色也不算好看,闻言却还是轻轻答道:“除了孙女身边的丫鬟,公主身边的那位宫人也瞧见了…”她这话说完是又看了眼林老夫人,见她面色低沉才又开了口:“好在公主性命无碍,若不然…”
她这话虽然未曾说全…
可林老夫人却已听了个明白,她撑在扶手上的手重重拍在案几上,口中是跟着一句:“那个孽畜!”
…
容安斋。
林氏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今日在屋子里“养病”自然是一步也未曾出去。如今听得这话却也只是皱了回眉心,她就知道那个病秧子和小贱蹄子办不好事,这不,好端端得一个生辰宴,竟出了这样大的事。
她漫不经心地继续握着一盏茶饮用着,跟着才缓缓说道:“云开,去把我的披风取过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也该去瞧一瞧。”
底下的丫鬟却已经快哭出来,见她这般便抹着泪说道:“侧妃,先前公主落水的时候,咱们的三姑娘也在那儿…”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三姑娘的脸上还有红印,这会已经被郡主拘在了大观斋中。”
她这话虽然说得没头没尾,可林氏却还是怔住了。
令德也在那处?林氏手中握着的茶盏落在地上,瓷盏本就易碎,刚刚落在地上便碎成了个四分五裂…她先前还云淡风轻的面上此时却是一片茫然和担忧,连带着红唇也轻轻打起颤来:“什,什么?”
第44章
大观斋。
霍令德面色惨白得跪坐在地上,她先前被周承棠打过的右脸虽然已经上过了药却还高肿着, 往日清明的那双眸子此时更是一片茫然失神…可见是先前惊吓过度, 这才到现在都未能回过神来。
屋子里的丫鬟早在先前都已被人赶了出去, 这会霍令德软了双脚仪态不佳得跪坐在地上也没个人去扶…
林老夫人看着霍令德这副模样, 心下却是越发不喜, 连带着面色也越渐黑沉了几分,果然不管怎么教养, 这嫡庶总归还是有几分差别的,平素或许瞧不出什么, 可当真要出了什么事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不过此时她却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计较起这些——
她的手仍撑在扶手上,双眉却是倒竖,口中更是跟着冷声一句:“孽畜!你说,是不是你故意使计把安平公主绊下池中去的?”
林老夫人的声调颇高,又带着一股子怒气,跪坐在地上的霍令德自然也听到了。她被吓得身子一颤,连带着一双弯长的睫毛也跟着轻轻颤动起来, 袖下的手紧紧贴着腿根握着那裙角, 脸也依旧低低埋着不肯抬头,红唇轻抖着却是连句话也说不出。
“你这个孽畜!”
林老夫人见她这般,更是又怒又气, 她的手重重拍在一旁的紫檀木桌面上,上头新砌的茶盏因着这一拍又倾出来不少茶水,顺着那桌腿一路往下流去。
“祖母——”
霍令仪轻轻唤了她一声,她一面伸手把那茶盏重新往一旁放了, 跟着是又握了一方帕子擦拭干净林老夫人的手。等把人的手擦拭干净,她这才无奈说道:“祖母,您身子不好,切莫如此动怒。”
等到这话说完,她才又收了帕子置于一侧,而后是又掀了一双眼帘朝底下看去。霍令仪的双手平放于膝上,眼瞧着底下跪坐着的霍令德,声音没个喜怒,声调却还是沉了几分:“如今安平公主还昏迷未醒,若当真出个什么事…三妹可知晓咱们信王府会面临什么样的大难?”
霍令德听到这话先前打着颤的身子却是一僵…
自打周承棠落水后,她就跟失了魂似得,脑子也是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未曾想,什么也想不到,连带着周边人再说什么,她也听不真切。
她只知道,她完了。
她把大梁唯一一个公主绊进了池中,不管周承棠的身子有没有损失,她都完了。
可如今听得霍令仪这一句,她还是忍不住细细想了一回,越想她就越害怕…得罪天家会有什么样的惩罚?不管是她还是整个霍家只怕都逃不了一顿责罚。霍令德想到这身子更是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恍如打筛一般。
霍令仪看着霍令德这幅样子眉心还是忍不住皱了一回,面上却未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她仍旧端端正正坐在圈椅上,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若这事只是意外,那咱们霍家虽然理亏在先,只认一个‘照顾不周’之罪倒也罢了。可偏偏此事却是因三妹而起,你说天家知晓后会如何看待咱们霍家?”
“意图谋害皇家贵女,这罪——”
霍令仪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声调却是沉了些,连带着面色也骤然冷了几分:“三妹可知会有多重?”
“我,我…”
霍令德这回终于抬了脸,她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看着霍令仪,小脸因为害怕而没有一丝血色,红唇一张一合还未说出别的话语,外头却传来一阵声响。
“侧妃,老夫人吩咐过了不准旁人进去。”
“让开!”
前话是玉竹说得,大抵是在拦人的样子,后话却是林氏所言。
没一会功夫那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林氏走了进来。
林氏此时全无往日的半点冷静从容,估摸着是一路小跑着过来,连带着头发和衣服都乱了,就连气息也很是紊乱…她眼看着跪坐在地上的霍令德,面上的担忧更是未减反增,尤其是在见到她苍白的小脸和那高肿的脸颊,她袖下的手忍不住是又紧握了几分。
身后的玉竹比林氏慢了几步走了进来,她是先朝林老夫人打了一个礼,跟着才又开口说道:“老夫人,奴,奴拦不住侧妃。”
霍令仪侧眼看了眼祖母的面色,见她脸色越渐黑沉,只是也未曾开口…
她便也未说什么,只是伸手摆了摆示意玉竹先退下。
等到那帘子一起一落,林氏也终于缓过几分神来,她忙走了几步到霍令德的身旁跟着是一道跪了下来,朝林老夫人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而后才开口说道:“母亲,这事一定另有隐情,令德她素来乖巧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霍令德见林氏过来,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的手紧紧握着林氏的袖子,脸埋在人的肩上,把心中所有的害怕和委屈都一道在人跟前哭了出来。
林氏眼瞧着她这般,心下更是一疼,她统共也只有这一双儿女,平日连句重话也舍不得说,没想到今儿个却让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林氏想到这,心下更是又怨又气,她一面伸手揽着霍令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面是抬了脸与林老夫人说道:“母亲,您是看着令德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性子您最是清楚不过了?她平日连只蚂蚁也舍不得踩,这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轻轻一顿,而后是又一句:“公主在家中出了这样的事,咱们肯定得给人一个交代。可若说令德故意使计害公主落水,这个罪太重…媳妇,媳妇实在不敢认!”
“不敢认?”
林老夫人听闻此言,却是止不住冷笑一声,她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沉声说道:“这事是晏晏身边的丫鬟和公主身边的宫人亲眼所见,你一句不敢认,难不成就能把这罪掩盖过去不成?”
她这话说完犹觉不解气便又跟着冷厉一句:“庸妇!都怪我平日纵着你们才纵出这样的祸根来!”
林氏听闻她一字一句,脸色越发惨白了几分。
她紧抿着红唇等平了心下的怒气才又恭声开了口:“先前媳妇已着人去打听过了,事发的时候,郡主身边的丫鬟和那位宫人都不在附近,是等公主落了水两人才赶了过来…她们若是一时花眼看错也是有的。”
她这话说完,一双清平目却是若有似无得朝霍令仪那处望了一眼,而后才又继续说道:“媳妇并不是想辩解什么,可意图谋害皇女这样的罪实在太重,若真认了下来…母亲,不止是令德,就连咱们整个霍家也逃不了干系啊。”
林老夫人闻言倒是拧了一双眉心,只是还不等她说话…
霍令仪便已淡淡开了口:“林侧妃这话倒是觉得我故意陷害三妹,才把这罪名胡乱栽到了三妹的身上?”
林氏听闻此话也只是弯了下腰肢,扮了一副谦卑模样,口中是跟着一句:“妾不敢。”
“不敢?”
霍令仪的喉间漾出一声轻笑,她取过一旁案上放着的茶盏用了一口,跟着才又朝跪在底下的两人看去,明艳的面上没个波澜,声音也依旧清清淡淡得没个什么情绪:“不管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可侧妃心中应该明白,我比你更紧张这个家。”
她这话说完是把手中的茶盏握于手心,而后才又淡淡问人:“侧妃可知道皇权是什么?”
霍令仪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林氏一时也有些没闹明白她的意思…她折着一双眉心朝人看去,尚未开口便又听人絮絮说道:“皇权是为天家之权…如今侧妃在这义正言辞得与我辩论着这些,可我却要与侧妃说道一句,今日不管三妹是不是真得绊了公主进水。”
“只要公主说是,天家说是——”
“这事咱们就赖不过去。”
霍令仪这话说得极轻,被那外头的风一盖连个余音也未曾留下,可屋中人却还是都听全了。
是啊,不管他们现在说了多少…只要安平公主说了是,天家说了是,那么他们霍家即便当真有什么冤屈也辩不了。
林氏这回面色却是实打实得惨白了一回,她先前来得急,生怕霍令德出事虽着人调查了一回,却也不敢多加耽搁便过来了。如今想来,她的确是太过焦急而忘了,忘了令德面对的不是旁人,而是天家的人…这个世上,无论你手握多大的权力,无论你有怎样的背景,只要遇上天家你就什么都不是。
天家宠信你的时候,你自然可以一帆风顺事事顺意。
可若是惹怒了天家…
那你如今所拥有得也不过是废墟一片。
林氏想到这,先前沉稳的身子也忍不住打起颤来,她看着林老夫人越发黑沉的面色,心下更是一沉…她忙松开揽着霍令德的手,朝林老夫人膝行爬去,没有往日的半点仪态。
她一面朝人爬去,一面口中是带着哭腔说道:“母亲,您救救令德,她还这么小,她不能出事…”
林老夫人见林氏这般,心下更是烦乱不已。
晏晏说得对,这事不管究竟如何,只要天家说是,那他们霍家就逃不了一顿重责…她想到这,哪里还顾得上林氏的祈求?眼见人越哭越响,林老夫人索性抬了脚把人踹了开,口中是沉声一句:“你这个庸妇,若不是你教导不善,今日我们霍家哪里会惹出这样的祸端?”
“如今你竟然还有脸来求我救她!”
林老夫人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早知今日会酿成这样的大祸,我真应该把你赶回林家!”
霍令德眼见林氏被人踹了开去,忙惊呼一声:“母亲!”
林老夫人这一脚用了不少力道,又正好踹到了林氏的心窝处…林氏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了起来。她拧着一双眉心瘫倒在地上,素来沉稳清丽的脸上此时是一副煞白之色,却是连站也站不起来。
霍令德见林氏这般越发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一面握着林氏的手,一面是朝林老夫人磕着头,口中是迭声说道:“祖母,此事都是我的错,不关母亲的事,您不要怪责母亲…是我,是我气不过她打我,这才把她绊进了池中。”
她这话说完便又忍不住哭出声,大抵是因为害怕,那声调还带了几分颤:“我不知道她是公主,若是我,若是我知道…我绝对不会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