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纪府找回失散多年女儿的消息,却在整个京城的上流圈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澜,就连圣上李严都有所耳闻。
十四年前那场战乱,让不少人流离失所,与亲人走失。
朝中也有好几位大臣与子女失散,其中不乏某些肱骨之臣。
因为有他们在那场战乱中不计生死的忠心护主,力保家国,才有了如今的盛世王朝,李严感念之余也在默默关注着这事。
有些人运气好,战乱一结束便与家人重逢;有些人运气差,最后只获悉家人已不幸身亡的噩耗;还有些,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是令人揪心。
吏部尚书宋学章家里便是属于这第三种情况,自从那场战乱与妻子幼女失散后,十几年来音信了无。
当年宋学章是为了保护李严分身乏术,以至疏忽了妻女与之失散,李严一直对他心怀愧疚,本就欣赏他的品性与学识,这些年来对他更是信赖有加。
宋学章也无愧他的看中,凭着真才实学,一路高歌猛进,从曾经的一州知府至如今的吏部尚书,位及权臣,深得圣恩,是京中众臣巴结的对象。
李严对他非常满意,对他失散的家人自然比对其他人更为关注,甚至还亲自派人去查询,却始终无果。
十多年过去,经过一次次失望,李严已在心里认为这人多半已凶多吉少,却突然听到纪府找到流落在外的女儿的消息,内心感慨之余再次生出了希望。
这日与几位心腹大臣在内阁处理完政务,将他们稍微留了一会儿,闲话家常起来。
李严将目光落到刚接回孙女的纪老太爷身上,好奇问道:“纪卿家,朕听闻你近日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孙女儿,可有此事?”
纪老太爷没想到这样一件小事也能让圣上问询,愣了愣神后才速速答道:“皇上圣明,却有其事。”
“你是个有福的。”
这么感慨了一句后便没了下文,但已足够原本对纪香毫不上心的纪老太爷回去关候两句了。
李严转而看向了宋学章,果不其然,原本泰然自若的人在听闻纪府的事后一脸神色黯然,可见是想到了自己的妻女。
李严安慰道:“宋爱卿你也不必过于忧心,若是因此伤了身体反倒不美。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尊夫人与令爱也会没事的。”
宋学章笑了笑,拱手道:“谢皇上关心,微臣也相信,臣的妻女一定会平安无事。”
“这就对了!”
李严关心完大臣,便也没什么事了,原想就这么让人散了,却不防门人递来消息,说九殿下正在门外等候他,李严心想现在也没处理政事,让他进来也不算干扰公务,便让人将李瑾铭给请进来。
李瑾铭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与诸位大臣见了礼,才来到李严身边,再开口时便没了与众大臣的得体与生疏,好奇地问道:“父皇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啊,怎么比往日晚了些时辰?”
“不过是与诸位爱卿闲话家常罢了。”李严笑道,“纪尚书家失散十几年的孙女找到了,朕问候了两句。”
“纪尚书。”李瑾铭皱着眉头思索,而后似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兴致勃勃道,“让我猜猜,纪尚书家的孙女是不是十四岁年纪,单名一个香字?”
“你怎么知道?”李严奇怪道。
纪老太爷也忍不住问:“九殿下与臣的孙女相识?”
李瑾铭不答,反而将目光移向这天异常安静的沈国公:“这事不仅我知道,外祖父也知道。”
“国丈竟也知情?”李严难得面露好奇,“这其中可有什么故事?”
沈国公当不了哑巴,只能出来将在青叶镇发生的事又说了一番,只是此次更为详尽,而且因为李瑾铭在一旁添油加醋,类似金枝为纪香挖坑之类的小动作,全被他悄悄润色,偷换概念,生生将金枝的小人行径给描绘成情深意重,将她塑造成了一个善良聪明有情有义的好女孩。
他这点儿心思,沈国公看破不说破,想着沈维始终是因为金枝献药才得以渐渐康复,便也任由李瑾铭胡诌,只在最后时,向李严解释道:“先前因着并不知道那位小姐便是纪尚书家的孙女,臣便没放在心上,也未向圣上及时回禀,倒是耽搁了时间,白白让纪大人晚了半年才能接回孙女,是臣的错。”
“此事谁也不曾料到,与国丈无关,万勿自责。”李严道。
纪老太爷紧随其后,急急表明态度:“正是如此!说起来,我还应当向国公爷道一声谢,若不是你,兴许我那可怜的孙女现在还在外头受苦。”
“那这么说来,纪大人你还应该感谢我才对!”李瑾铭插话进来,“你的孙女可是随着我的车队一起进入京城的。”
纪老太爷又连忙向他稽首道谢。
李瑾铭露出得意的神情,那可爱的样子让李严龙心大悦,宽厚的手掌揉了揉他的头顶:“行了,知道你有功,朕的赏赐少不了你的。”
“我可不是贪墨父皇的赏赐。”李瑾铭说,乌黑的眼珠转了转,见自家父皇心情似乎很好,于是趁机又提起了金枝:“这事我虽是出了力,但归根究底还得要纪小姐遇到了良善的人,才能在与家人失散了十余年后顺遂回家。要我说,这金家才是最该当得父皇赏赐的人。”
这般与往日大相径庭的举止让李严心生好奇,打趣道:“我九儿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这到手的赏赐也舍得推与别人了?”
李瑾铭十分不乐意他的形容:“我什么时候不大方了?”
李严也不戳破他,又向沈国公了解起金家的事,看样子,如果沈国公给的答复不错,还真有可能再给金家一个赏赐。
李瑾铭满眼期待地看向沈国公,而后想,金枝那次的表现那么好,外祖父应当会说些好话的吧?
沈国公看着使眼色到一半就走神的外孙,不由抽了抽嘴角,最后实话实说:“金家的其他人臣并未见过,只金枝这位小姑娘,臣觉得颇为伶俐,对父亲孝顺,更难得是心怀仁义,见臣的孙儿身体不适,即便冒着风险也愿意献出治疗的药方,是个好姑娘。”
李严听着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表示,倒是一旁的李瑾铭觉得自己都做到了这一步,若是还不能为金枝讨来父皇的赏,岂不浪费了他一番苦心?
于是在沈国公说完后,又迫不及待地补充道:“还不止呢,金枝是真的很有善心,上次她献药方获得的赏银,她也没有用在自家身上,反而用来救了个被人牙子发卖险些身亡的女子。”
至于金枝发善心的背后,是为了膈应纪香这事,李瑾铭却是提都未提。
先是献药方拯救了先天不足的沈国公世子,药方还为太医院的医生们提供了新思路,改良出了不少强身健体的新配方;而后更是收留了二品大员的孙女,让其最终得以在流离失散十多年后与亲人相聚;现又爆出,她献药方所得钱财竟是用来救人。
如此诸多种种加起来,金枝及其金家,倒真显出不同一般人的良善仁义来。
李严思索一番后,口中也不由说道:“如果这一切属实,那这个叫金枝的姑娘倒也真当得起朕的赏赐。”
“父皇你这是答应了?”
李严沉吟片刻,而后宣道:“来人,着笔墨!”
这样的人家确实该赏,若这世上多出几户这样的人家,兴许宋尚书家的妻女也能如此好运,遇到良善之人收留。
第25章 赏赐
金枝收到圣旨时,正在安慰最近情绪低落的宋清幽。
大概是被纪香归家的事情刺激到了,宋清幽不由自主就想到了与自己失散,身处远方那不知生死的父亲与兄长,内心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甚至因着纪香,她还生出了某种期望,兴许某一天,她就能与自己的父兄团聚了呢?
可惜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金枝银子没少花,那些替她办事的人却未能寻到什么可靠的消息。
没办法,十多年前那场战乱波及范围太广了,像宋清幽这样与家人失散的人不在少数。
大家都在找人,很容易混杂在一起,这其中不乏某些可恶的骗子,仗着雇主找着亲人正是高兴激动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竟然想出冒认亲人骗取钱财的法子。
凡此种种,大大增加了找人的难度。
其实宋清幽的爹信息算比较全面的了,本身又是朝堂官员,会有官方档案,金枝原本想通过这种方式去寻人,可惜宋知府职位太高,金枝一介平民若想去查他的档案,光是打点费她便付不出来。
且,那替她打探消息的探子还告诉她,十几年前的战乱,便是官员的档案也有遗失,她花了钱,未必能查出结果。
因此,金枝只能熄了去查宋父档案的心思,偏她脑海里多出来的记忆里没有任何与宋清幽有关的事,帮不上忙,只能花更多的银子找更多的人打探消息。
大概是银子花的多了有了成效,竟然真有人带来消息,说找到了两个疑是宋清幽父兄的人。
金枝与宋清幽又高兴又激动,安排了时间地点与之见面,最后却大失所望。
这明显是两个骗子,不知从哪知道寻找父兄的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十四年前不过才一岁多,哪能记得亲人长什么样子,便想着伪装成宋家父子来占占便宜。
但他们的伪装实在太不尽人意了,别说宋清幽,就是金枝这个外人一见之下也觉得这二人相当怪异。
宋清幽揭穿了两人的真实面目,这二人原本见她容貌姣好已有了歪心思,被拆穿了也不恼,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甚至诅咒宋家父子早已身亡,让宋清幽放弃寻找跟了他们,一夜之后不一样也是“亲人”?
污言秽语让宋清幽愤怒得脸都红透了。
最后两人还想对宋清幽动手。
好在金枝在寻人上面不吝啬钱财,找的人是正规寻人机构的员工,还有些职业操守,没有丢下她们,反而替她们赶跑了这两个骗子。
经此一次,两人对找人也有了阴影。
那两个骗子的话宋清幽虽然听过便忘,但关于宋父与兄长的那番言辞,却牢牢落入了她的心里,白日里还能伪装作不介意,却每每在午夜梦回时被噩梦惊醒。
没过几天,宋清幽的眼皮底下便已青黑一片。
金枝安慰她,她却回了个无力的笑说自己没事。
这一天甚至主动向金枝说想要放弃寻找父兄。
“放弃?为什么要放弃?”金枝不解地看着她,随后见她一脸窘迫和不安,了然道,“如果清幽姐你是担忧银子的话那大可不必,这些时日我们面摊生意好,赚了不少钱,我一直也没给你工钱,你就把我为你找寻父兄的钱当做你的工钱,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我的命都是金枝你救的,哪能还要你的银子?”宋清幽摇着头,“我想清楚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的父兄也没能有任何消息,很可能他们已经……”
宋清幽哽咽了一下,继续说:“与其浪费银子在寻找他们身上,不如留着,兴许以后就用上了呢。”
“清幽姐……”金枝看着她痛苦的样子说不出话来,可能是因为有纪香这个对比,她对宋清幽这个原本有着高贵身份却愿意与他们一同进退的人颇有些好感。
她可以感受到,宋清幽在尽己所能的融入这个家,心怀感激的做着一切能做的事。
金枝把她当做姐姐,也希望她能开心,所以在金家有条件的情况下,她是愿意花钱为宋清幽找寻家人的。
“那就这么决定了吧。”最后,宋清幽替金枝做了决定,并反过来安慰她:“金枝你也不用为我担心,我是真的想通了。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好,因为有你,有金伯父、金大哥,让我又重新体会到了家的感觉,我想我也不用再寻找什么了,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金枝抱住了她。
宋清幽又有些迟疑:“都没有经过你们的同意,我就自诩是你们的家人,金枝……”
金枝打断了她:“清幽姐你说的没错,你就是我们的家人。”
“谢谢你,金枝。”
两人间因为这次谈话亲近了许多,金枝内心盘算着,宋清幽虽然说不再找人了,但也不能就这么放弃,她还是要让人留意着,万一找着了呢?也不用告诉宋清幽,免得没有消息不说,反倒让她一次次失望。
这样暗中慢慢找,估计也花不了现在这么多的钱,那多出来的部分……
金枝想了想,对宋清幽说道:“清幽姐,既然你不找人了,那以后把你的工钱给你吧。”
“不用。”宋清幽拒绝了,“钱金枝你收好就可以了。”
“可是……”
宋清幽打出感情牌:“刚还说我们两个是家人,这会儿就为一点儿钱财分得那么清楚?”
金枝这下没法子了,第一次知道送钱还有送不出去的时候。
而后认真想了想,又有了主意,乐呵呵对宋清幽道:“那行,这银子我替清幽姐你先保管着,赶明儿你找到了如意郎君,就当是你的嫁妆了!”
宋清幽被打趣的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地小声反驳道:“你才多大啊,竟然还知道如意郎君了。”
就在这个时候,圣旨到了。
金枝整个人都是懵的,莫名其妙接到圣旨懵,第一次接到圣旨懵,全程都是靠着别人指挥,由着众人在她家设了香案,才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中规中矩地接了圣旨。
前来宣读谕旨的公公并不认识金枝,临时受命,竟是要到一个普通平民家宣旨,惊奇之余并不怎么把金枝一介民女放在心里,虽然草草打听了一番,也只获得些官面上的信息,不知金枝背后还有位九殿下,对金枝的态度只能用冷漠形容,宣完圣旨,放下赏赐的物品,带着人马便打道回府。
好在金枝懵归懵,脑海中多出二十年的记忆却让她懂得不少人情世故,恭恭敬敬把人送出了家门,双手奉上了辛苦费。
别问她为什么会随身携带便于送礼、贿赂等用途的荷包,没错,她就是爱财,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金子,还不允许她带在身上自我满足么?
只可惜了她那五两金子,她都还没看够呢!
宣旨的公公接过她的荷包,这才正眼看了看她,稍有些改观,不过也并未放在心上。
这样的差事估计也只此一次,他与这位金枝姑娘估计不会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