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道:“承蒙营长看得起,小人感激不尽。
只小人于族里无甚脸面,能替自己并侄子应了,却不能替族人应。
还望营长海涵。”
老虎营二百多号人,两个医生,差不多够使了。
再说医生也不能全靠对外招聘。
性命攸关之事,便是蛊苗都愿意来,她且得斟酌着使。
遂道:“旁的人你替我问一声吧,愿来便来,不愿来便罢。
只有一条,侯世雄下毒,我们营里损失了几百斤鱼事小,险些出了人命事大。
我倘或不痛不痒的饶过他,众人定然不服。
我虽为营长,却也不是为所欲为的。”
侯堂明忙道:“营长宽宏大量,但有驱使,莫敢不从。”
管平波勾起嘴角,不愧是搞诈骗的,果真上道。
便直接道:“我们营中有些小娃娃,尤其是女娃娃。
叫他们上战场没力气,做后勤又不麻利。
依我说,索性拜了你们做师父,还望你不要藏私,倾囊相授的好。”
蛊苗的立生之本是蛊术,医术倒在其次。
侯堂明觉得管平波的条件不算苛刻,爽快答应了。
管平波点了点头,又道:“入我老虎营,一应规矩都须得遵守。
后勤的规矩松些,战兵的规矩严些。
军医将来少不得跟随战兵上战场,许多时候,比战兵更危险、却得比他们更冷静。
日常训练不可松懈,医术亦得研究。
丑话说在前头,辛劳是必然的,你仔细考虑,不必勉强。”
管平波十分谨慎,医生不同于旁的工种,重要性高专业性强。
战兵心存不满,上了战场,违令者杀,他也不敢反抗。
医生心里不乐意,少配几味药或清洁不做干净,那是要命的事,且查不出来。
便是查出来,他一口咬死技术不好,你能奈他何?抓不到证据,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了,别的医生寒了心,损失更大。
不如一开始就仔细些,方能省却后头的麻烦。
侯堂明想了想,问:“我入了老虎营,算军籍么?”
“从我这里,是算的。
但从朝廷来说……”管平波一声冷笑,“朝廷的户籍你还想要么?”
侯堂明:“……”他们蛊苗山民,好像也没有户籍……
管平波道:“我这里匠户、军户、民户哪样都有。
皆是活不下去了投了来的。
你大抵也知道,想进我老虎营,是何等的艰难。
我不抓壮丁,非我宅心仁厚讲道理,而是我日日管饱饭还有钱发,有的是人想来。
你乐意,按我的规矩过日子;你不乐意,你侄子药死了我那多鱼,少不得描补赔偿,你说我这话公道不公道?”
侯堂明哪有钱赔?这便是豪强的公道了。
话说出来一个字的理都挑不得,却是动辄把人往死路上逼。
幸而管平波只要医术,话虽说的不和软,倒算给了条生路,不算难缠了。
赶忙的表了一马车的忠心,谢其不杀之恩。
管平波便唤了人来,带侯堂明去见侯世雄,顺便安排二人入伍事宜。
才吩咐妥当,亲卫吕大来报:“营长,谭百总来了!营外求见!”
管平波绽出一个笑容,起身问:“哪个门?”
吕大道:“自然是正门。”
管平波三步并作两步往外头走去,谭元洲在正门处登记完毕,就见管平波迎了出来,亦是笑弯了眼。
立定,先行军礼。
管平波回礼毕,才笑问:“你怎么来了?”
谭元洲拿出一叠纸道:“新招收了两个小队,人员档案都在此了。”
管平波笑道:“我正说如今分了两处,得有专门的通信员才行,省的叫你个百总当信差,你倒先来了。”
谭元洲道:“不独送档案,上回你令张金培送的信写了编制调整,我还摸不清门路,索性走一趟,当面聆听营长教诲,岂不甚妙?”
“去你的!”管平波笑骂一句,“我写的那般清楚明白,有甚不懂的?与原先的事也差不多。
我看你是有字不认得吧?”
要紧的事当然要当面分说才够明白,谭元洲却是顺着管平波的话玩笑:“当着人,别揭我的短行么?”
“揭又怎样?”
谭元洲握了握拳头,把关节按的卡拉卡拉响,威胁道:“打一架?”
管平波:“……”
谭元洲大笑:“小不点,你长不高,打架很吃亏的!”
边上几个路过的战兵听到此话,忍笑忍的肩膀直抖。
管平波深呼吸,再深呼吸!身强体壮了不起啊!靠!
谭元洲见好就收,不敢真惹恼了人,立刻转移话题道:“满崽呢?有些日子不见,她可还记得我?”
管平波面无表情:“忘了。”
谭元洲笑个不住,与管平波一齐往办公区走去。
陆观颐在廊下迎接,彼此见过礼,进了会议室。
管平波自捡了主位,镇抚与参谋尊卑暂时不明。
谭元洲自是谦让,陆观颐笑着推却道:“军营里不讲人情,不提参谋,便是百总也位在我之上。”
谭元洲只好在管平波左下首坐了,陆观颐坐到了他的对面,又笑道:“我们老虎营果真文山会海,你才来,自觉就进会议室了。”
管平波笑道:“开会虽显得麻烦,实际上乃最降低运营成本的方式。
再说外头训练的训练,做活的做活,我们不好跑回家说话的。”
稍顿了顿,看向谭元洲,“二十来日不见,盐井的情况如何?”
谭元洲正色答道:“战兵按部就班。
倒是后勤的制衣组回说预备做冬日的棉衣,只怕棉花不够,须得营长催催巴州那头。”
管平波道:“木材积累的差不多了,要东西的信件跟着木材一起,才好说话。”
谭元洲点头表示知道,又问:“早说要收回百户所的土地,怎地一丝动静也无?”
管平波道:“待到晚稻收获吧。
我主要是怕行动惊了佃农,误了农时,方才等着。
横竖我们也不急于一时。”
农业时代,但凡不昏聩的统治者,一切行为都得为农时让道,才可保证辖区的长治久安。
谭元洲忙问:“如何动手?”
管平波道:“本就是我们的地,还要如何动手?抢回来不过一句话的事,杨再林敢与我们硬碰硬不成?我说的动手,倒不是抢田,而是挖壕沟。
省的来年野猪兴风作浪、野兔子满地乱窜。
盐井暂使不上砖窑组,你把孙定兴几个调过来,多带些徒弟,并优化生产流程。
昔年岳家军饿死不抢粮、冻死不拆屋,前提是岳王爷手握五郡钱粮。
你那头也预备一下,秋收过后,我们就打土豪分田地,到明岁,只消别有天灾,百姓就缓过来了。
因此,人员的扩充与训练,须得抓紧。”
“是。”
管平波又看向陆观颐道:“你这边,还是老话,思想工作更要加强。
慢慢的,把人民子弟兵的概念宣扬出去。
谎言重复一千遍便是真理。
你日日念叨他们嫌烦,多少能听进去。
你不念叨,他们就是老思想,当兵就似做土匪,一盘散沙,如何打仗?”
陆观颐苦笑:“穷山恶水出刁民。
石竹的地界上,杨再林等地主固然不是好东西,那起子农民也不是甚良善之辈。
营里不少人吃过他们的亏,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
“转不过也得转。”
管平波严肃的道,“你得先转过弯。
没有老百姓的帮助,石竹的土匪没那么容易清干净。
休说老百姓是为了换盐,此话我们几个人说说无妨,万不可传扬出去。
有时候我要你教育他们的话听着有些假大空,可你得知道,传言这等东西,总是越传越离谱的。
今日我们说百姓一句百姓自私,明日就能传成百姓没有一个有良知。
可你知道,何以强龙难压地头蛇?我们现吃点亏,要紧时候百姓通风报信、不使绊子、对着我们的对头装死,我们就赚大发了。
平日不烧香,难道临时抱佛脚?许多时候吃亏就是占便宜。
我抬举张金培,原先偷偷摸摸做过土匪的,立刻就心安了。
思想工作,不独是舌灿莲花,还得言行一致才行。”
谭元洲道:“那是他没伤着你!不然谁肯放过他。”
管平波道:“你个棒槌!他原先是做什么的?”
谭元洲莫名其妙:“土匪啊!”
“是呀,土匪。”
管平波道,“眼看着我们的木材就要运去巴州,谁去押运,你吗?”
谭元洲怔了怔。
管平波解释道:“他是田威的兄弟,田威在道上还是有些名头的,人缘也好。
我收服了他,让他去与沅水上下的土匪交涉,岂不便宜?我知道你们几个在水上经验更足,奈何你不是本地人,人家先就对你防备三分。
沅水两岸山林密布,休说一味武力解决损失大不大的问题,战线拖的那么长,作死呢?且叫他拿钱去通关节,我们先打牢基础再说。
什么人都是有用的,端看你怎么用。
我上哪找那么多忠心耿耿且各有所长的人才去?有你们几个我就烧高香了好不好。”
谭元洲:“……”
管平波又笑嘻嘻的道,“我这么虚伪,算尽天下人心,你们总该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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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兄弟
陆观颐嗔了管平波一眼,明明心软的很,偏要讨口舌便宜。
谭元洲更是放了个嘲讽:“营长的心胸太宽广,思想工作的确难做。”
陆观颐噗嗤笑出声,管平波知道谭元洲是关心她,讨好的道:“你走了一日的路,十分辛苦。
正好营里买了些木通果,籽虽多,味道还够甜,你尝尝?”
说的谭元洲也笑了:“你给我两碗饭是正经。”
管平波道:“想吃什么菜?要说百户所果真是一应俱全,大小厨房都是现成的。
我平日里跟着他们吃大锅饭,今天叫小厨房开火,我们一齐吃。”
谭元洲道:“大锅饭难吃的死,亏得你能忍。
虽说主将与兵士同甘共苦大家心中熨帖,但你也别考虑的太细,将来旁的将领不好做人的。”
管平波道:“待到将来实力强大了,再享受不迟。
平常无事,单为我小厨房做饭,太浪费。”
传统的时代,人分三六九等理所当然,她也做不到人人平等。
华夏是典型的农业文明。
农业,需要耐心与运气并存。
因此,农业文明从上到下,都向往高度的中央集权,因为非集权大一统,不足以保障安全。
从国家层面讲,有外敌有天灾;从小农层面讲,有宗法有流氓。
无论哪个维度,都必须有一个能做主的人,否则无以抵御天灾人祸、决断是非曲直。
然而一旦中央集权,等级制度便应运而生。
管平波没有逆天的实力,也无意过于超越时空。
她现在的平易近人,非刻意为之,纯属省事。
因此,谭元洲来了,她也不矫情,吩咐人去厨房说一声,又替谭元洲解了些许疑问。
而谭元洲与陆观颐,则是彼此确认了职权范围与合作,三人方往主楼而去。
为图带孩子省事,主楼依旧铺了木地板,门口装上栅栏,省的似上回一般,眼错不见甘临就掉出门外,可不是每次二狼都能恰好接住的。
谭元洲知道管平波喜洁,他风尘仆仆,不好往人家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屋里胡乱坐,便表示要先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