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道:“我是故意不卖盐。
但我没跟地主勾结。”
“呸!你不卖盐,姚青山还买盐,你们不勾结,骗鬼啊!当爷爷没见过世面吗?”
管平波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卖盐,百姓就没有盐了么?”
“你这不是废话吗?你不卖,哪来的盐?”
管平波道:“盐枭不见了。”
田威怔了怔。
“如果巫水两岸没有密布的匪寨,没有你们肆意杀人越货的买卖。
我不卖盐,只能饿死自己。”
管平波平静的道,“正是因为你们劫掠过盛,不管是官办的盐商,还是私营的盐枭,都在石竹不独赚不到钱,且有生命危险,我的盐井才会成为捕杀你们的刀。”
田威花了许久,才捋清楚其间逻辑。
抢商人,所以他们没盐了?那他不抢呢?别人也会抢啊!都不抢?没人做土匪?他早特么饿死了!瞪着管平波,田威胸口起伏,呸的吐了口口水:“狗官!”
管平波侧头避开,继续道:“姚江沙说,你杀了地主姚青山的儿子。”
“对!是我杀的!”
“为什么?”
“撕票呗!没见过?”
“你当土匪不是为了交租么?你把地主的儿子杀了,他怎么还肯租田给你?”
田威又沉默了许久,才道:“那时候我已经不做佃农了。”
“专门做土匪?”
田威道:“佃农有什么好?一年累到死,好不容易打出谷子,连口粮都剩不下!姚麻子就是个报应!要他跟我干不干,做你们的狗,他早晚不得好死!”
管平波道:“姚麻子死了。”
田威愕然:“怎么死的?”
管平波道:“追你跑断了肠子死的。”
此时的人不大理解什么叫胃出血。
胃出血也不是跑步跑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没有田威,姚麻子一样会死。
不过不妨碍管平波用此时通俗易懂的说法,来审讯土匪。
半晌,田威吐出两个字:“活该!”
管平波低头写了一阵,又问“除了姚青山的儿子,你还杀了谁?”
“多了,不记得了。”
管平波有些无奈的看着田威:“杀人偿命。”
田威哈哈大笑:“你们老虎营杀土匪早杀出了名堂,装什么装?李德元有眼不识泰山,招惹了你们家的母老虎,被咬死活该!可你们也要讲点道理!杀窦狗官的又不是我们,你们抓全县的土匪做什么?不就是姚青山求你们杀了我们,他好继续当员外,舒舒服服的收租子嘛!你们厉害,我服气!但别装英雄!爷爷不吃这一套!你们有本事杀尽天下好汉!不然早晚遇到宋江,打你们个稀巴烂!”
说着奋力摇动着手上的镣铐,怒骂道:“你们以为大家抢着租田是好事?大家抢就是因为大家都没田种!大家都没饭吃!大家一起死!你们杀了我!还有的是没饭吃的兄弟造反!猪嬲的!早知道你们这般阴毒,我杀了姚青山全家!你们等着,我兄弟定会给我报仇!到时候把你掳去了山上,你才知道土匪的厉害!” 管平波冷笑:“上一个想掳我的,人头在土墙上挂着呢。”
田威恼羞成怒:“要杀就杀!废什么话!”
管平波却问:“如果你一直有田种,会当土匪么?”
田威嗤笑:“种田有什么好?面朝黄土背朝天!哪有做土匪爽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做土匪抓到了要砍头。”
田威撇嘴:“小妹子你哄鬼呢?姚麻子没做土匪、没被砍头,他还活着吗?”
管平波道:“如果,我说如果,你能吃饱饭,过节可以吃肉,过年可以喝酒。
你还当土匪吗?”
田威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你听过几个地主做土匪的?我他妈要是地主,我现在就跟你们勾结打土匪了好不好!”说毕,觉得自己跟一个小女孩掰扯这话太无聊,一抬下巴道,“小妹子,我要死了,我挺好奇你们母老虎长什么样,能见见不?”
“见了然后呢?”
田威痞里痞气的道:“记住脸,做了鬼好去操她啊!这么凶悍的娘们,少见!”
韦高义一拍桌子:“闭嘴!”
管平波踩了韦高义一脚,阴森森的笑道:“你想我先阉再砍吗?”
田威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道:“鸡鸡在这里,你阉啊!”
管平波对韦高义道:“记着,下回遇见强奸过妇女的土匪,先阉再杀!”
韦高义点头:“好,我记住了。”
田威道:“哟!妹子挺有胆色!”
管平波没理他,只问:“强奸过妇女吗?”
田威到底不想被阉,不愿承认,撒谎道:“没有。”
管平波回到刚才的话题,问:“你什么时候不再做佃农,专门做土匪的?”
田威的精力渐渐告罄,声音开始发蔫,懒懒的道:“去年。”
“原因?”
“青黄不接。”
说着肚子咕噜一叫,田威舔了舔嘴唇道:“你们的饭好吃。”
管平波沉默,老虎营的饭很难吃。
红薯、玉米、穇子、糠与少量的米混在一起,那味道简直下辈子都难忘。
可老虎营的饭是干的,有少量的油,运气好的话还能吃到肉。
听到这句赞美,管平波对着眼前无恶不作的土匪,就似前几次审讯一样,心软了。
为了交佃租去做土匪。
很可笑么?是的,很可笑。
简直魔幻现实。
可现实就是这般的可笑。
地少人多,想活下去,只能做佃农。
土地疯狂兼并下,横竖有的是求佃的无业游民,地主不怕没人做牛做马。
地租慢慢涨,条件慢慢变的苛刻。
青黄不接四个字,在古时,沉重的让人窒息。
“喂!小妹子。”
田威突然喊。
“嗯?”
“有断头饭吃吗?”
“你想吃什么?”
“你们养了那么多兔子,给我一块呗。”
管平波扯出一个笑:“兔肉不好吃。”
“放屁!兔肉不好吃,你的肉好吃啊?”
管平波笑笑,带着韦高义出去了。
田威在后头不住的骂:“小气!断头饭都不让人吃了!我变了恶鬼,操。你们的母老虎!”
辱骂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田威被人扔进了牢房。
肚子咕咕叫,他不由想起方才的话。
如果有饭吃,还做土匪吗?妈的哪来的失心疯,有饭吃哪个想做土匪,以为土匪很好做啊!
肚子越来越饿,突然,一个人影挡住了光线。
田威抬起头,是方才那个小妹子。
管平波蹲下,把碗递进囚笼。
田威惊讶的接过碗,揭开盖子,猪油的香味迎面扑来。
他端着碗的手都在抖,猪油渣拌饭!田威呼吸急促,不待管平波递上筷子,就伸出黑乎乎的手,抓着往嘴里送。
管平波收回筷子,蹲在地上看着田威奋力嚼着油渣,垂下了眼。
有些土匪杀的理直气壮;但有些土匪,杀的真是太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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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领人
田威吃饱饭,把碗递回给管平波。
难能一见的美食,平复了田威所有的怒火。
冲管平波笑了笑:“小妹子,你是好人,将来定能嫁个如意郎君。”
“我是管平波。”
田威听到如雷贯耳的三个字,登时梗的说不出话来。
管平波道:“野猪没多少油,最后一点都给你了。
饭倒是还有,你要吃吗?”
田威试探着问:“你想拉我入伙吗?”
“没有。”
“那你干嘛给我吃油渣饭?”
“断头饭。”
“你一定要杀我吗?”
管平波道:“田威,你在我的通缉名单上。”
田威疑惑的看着管平波。
“有名有姓的,你杀了二十六人;绑票了五次,其中三次是女眷,六个失踪,七个放回家中,没多久或病死或自杀了。”
田威低头不说话。
“如果你只杀了姚青山的儿子,我不会杀你。”
管平波道,“私刑是不对,可朝廷既不替人主持公道,凭自己的本事报仇无可指摘。
但你滥杀无辜,就不可原谅了。”
顿了顿,管平波又道,“我荡平土匪,就是为了道路安全。
这样大家可以安全的种田做生意,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好容易猎到头山羊,扛在走来交易的路上,就被杀了。
每个人都生活在惶恐中,无法好好种田,无法好好经商,慢慢的,所有人都会陷入绝境。
没有盐,没有布……没有米。
然后,大家一起饿死了。”
田威颓然道:“我不做土匪,又能怎么办?”
管平波无法回答,只得道:“我将来,尽量让石竹的人吃饱。”
田威不知为何,胸中涌起一股酸涩。
他有些哽咽的问:“姚麻子真的死了?”
“嗯。”
心中一抽!田威想起了小时候,跟姚麻子一起在田埂上疯跑的日子。
姚麻子这人,特别聪明。
每一次,他都能找到最多的野果,每一次都能打中姚青山家的瓦当。
突然,田威开始狂笑!哈哈哈哈!跑断肠子死了!笑死人了!然而,没多久他停住了笑。
姚麻子家已经揭不开锅,不抓他领赏,一样会死。
田威不禁问,为什么?为什么?他走投无路做土匪要被杀头!姚麻子兢兢业业种田,要被饿死!而姚青山那放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的恶鬼,为什么不死!田威愤怒的踹着囚笼,他曾经有家,有老婆,有孩子!交不起租子,借高利贷。
还不起高利贷,卖孩子。
先卖了女儿,再卖了儿子。
孩子被人贩子远远带走,再没见过,不知死活。
然后,又一年天灾……老婆卖了,卖给了姚青山;房子卖了,卖给了姚青山。
住在田里的茅棚里,伺候祖宗一般的伺候着秧苗,指望着收成,能把老婆赎回来。
但他没有等到,老婆死了。
怎么死的?不知道。
田威单手捂着嘴,不肯哭出声。
眼睛通红,却忍着泪。
用尽全力也没法交清租子,他不做土匪,做什么?
许久许久,田威逼着自己平复了情绪,开口道:“我是该死。”
“我不该去杀无辜。”
“我该把姚青山剁了喂姚麻子家的大黄!”
田威剧烈的喘息着:“我没胆子去报仇,所以我该死!”
“管老虎,你杀我,我没话说。”
又沉默了许久,田威艰难的道,“你手下好像有很多汉子。”
“嗯,以后还会更多。”
田威喉结鼓动了一下,道:“姚麻子两个女儿生的好,给你做童养媳要吗?”
管平波问:“你跟他……是哥们么?”
“谁跟那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是哥们!”
管平波道:“童养媳太苦了。”
“苦你妈啊!落到姚青山手里,谁他妈知道他卖去哪里!窑子里的就没几个能活过二十的!”
管平波道:“他的老婆孩子,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