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彻一顿,目光被低矮咖啡桌上的工艺品吸引了视线。
一只通体雪白的龙舟,水晶制成,约摸二十公分长,龙首的每一根须发都做得十分用心,口中含着宝珠,被灯光一打,似反着光,栩栩如生,精雕玉琢。
它同整个房间气质都不搭,一个传统,一个欧式,乔彻难免多看了几眼。
徐美茵还在碎碎念。
时而抱住头,时而看向他;一会哭泣,一会傻笑。
张龙他们守在一边,见徐美茵虽然行动古里古怪,但也没做什么危险事情。至于乔彻,他现在是插翅难飞,还能如何。
乔彻从龙舟上缓缓收回目光。
却见徐美茵不知何时绕到右侧,蹲下来,在壁橱里翻着什么。
她翻了半天,脸色一白,无力地跪在地上。
她转头看着“邵河”,急急忙忙解释:“我没有,我没有……这些是以前的。”
见乔彻不理,她更急了,
“怎么没有了……我要烧掉它们,烧了它们,怎么都是空的,空的……”近乎是语无伦次,抽抽搭搭,“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只要你别走,别走,求你了。”
乔彻不知道她又怎么了。
虽然明知道是她害了邵河,但还是觉得,她这幅无助恐慌的样子,甚是可怜。
他心底叹息一声。
徐美茵用力抓了把头发,眼底一片空茫,突然,她站起来,夺过桌上那只水晶龙舟,举过头顶,狠狠地砸了下来。
“砰——”的尖利一声,龙舟被砸得七零八落。
龙头刚好跌在乔彻脚边,须发碎了,宝珠也跌没了,刚才的活灵活现变成透明的碎片。
徐美茵望着“邵河”,目光笔直,慌张的语气中露出一丝坚定,“我不会了,我改,都改。”
张龙他们听见响动,脸色变了,纷纷往这边看。
乔彻神色平淡,弯下腰,拾起那只龙头,他这才认出它是一只特别的冰·壶,龙舟的船身是容器,可插多根吸管,共同溜冰。
起身时,他往橱柜方向看了一眼。
刚好看见没关上的抽屉,里面堆积着金色纸张,还有银色锡纸,乱七八糟。
乔彻脑子里的某根弦跳了一下。
他手指突然攥紧龙头,像是意识到什么。
还没等他梳理过来,抽屉被啪得合上,几个手下弯腰收拾碎片。
张龙阴冷地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乔彻原本不确定的想法突然确定下来。
乔彻迅速移开目光,看向徐美茵。
徐美茵见他始终没有反应,肩膀塌了下去,一抖一抖,用力喘气,一种溺水般的巨大绝望紧紧包裹着她。
正思索间,灯灭了,室内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第53章
正思索间, 灯灭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乔彻反应敏锐, 猜到邵淇一定是听到那声巨响,趁混乱中,偷偷将电闸关掉。
陡然的黑暗令他措手不及, 眼睛暂时无法适应;他往后退一步,仔细辨别方向。
刚才的那个橱柜……
他脚步极轻, 缓缓靠近。
却听见身后徐美茵爆发的哭声,尖利, 崩溃。
她一双瘦骨嶙峋的手在黑暗中乱抓,像是要拥抱“邵河”, 最后只碰到一团空气, 眼泪顿时如决堤一般,凄然道:“……河?”
“小河……”
“你又走了对吗……”
乔彻眉心紧蹙,飞快拉开刚才抽屉, 拾起那几张纸塞入口袋,听到张龙他们逼近的脚步声,他反应飞快, 随手抄起只花瓶往远处一掷, 碎裂声惊人, 也顺利吸引到对方注意。
趁此时机, 乔彻矮下身体,悄悄摸索到门口。
到了门边,撞上一双黑亮的眸子, 他舒口气,听见邵淇压得极低的声音,“你没事吧?”
乔彻摇头,刚要回握她柔软的小手,身后的哭泣声却愈发尖锐,他背脊一僵,终是于心不忍,扭头看了一眼。
今夜有雪,月色昏沉,从窗外淡淡洒下。
徐美茵跪在地上,像一只破烂布娃娃,头发凌乱不堪,双臂抱胸,低声啜泣。
她以为他回来了。
可是没有。
——他又消失了,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她有一种感觉,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想到这儿,徐美茵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用胳膊把桌上、柜子上的东西狠狠往地下扫。
有什么还能比爱人的再次离开更令人绝望?
她双眸无神,空洞,哀怨,拿起花瓶的碎片,往腕间割。
张龙他们急急地去阻拦。
“你们别过来!”腕间已沁出血丝,她抽泣道,“你回来好吗?别生我气了……”
乔彻动作僵住,看向邵淇,抿紧嘴唇。
邵淇视线绕过他,落在可怜的女孩身上。
她看得出来,徐美茵在找“邵河”。
“小淇。”乔彻回头看了眼,攥了下她的手,像是下定决心:“我现在没法跟你走。”
邵淇微微一愣,但还是理解地点点头。
“邵河”要是走了,徐美茵可能就不活了。
乔彻盯了她几秒,想说很多话,却一时都来不及说。
徐美茵到底是他的亲人。
她在这边自残,他实在没法这样子离开,虽然她……但他良心上过不去。
而且,除了“邵河”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刚才徐美茵怪异的举动。
乔彻摸摸口袋里的纸,想到昨天看到胖子手上的棕色痕迹,某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但就是,差了那么一点。
他必须要确认,不能出错。
乔彻眸中有深深愧疚,长话短说:“明天飞纽约的第一趟航班,你们在机场附近等我,我应该就能确定。”他一顿,道:“最好让人守着blood和医院。”
“你快走。”
邵淇虽然不明白,但看着他肃然的神色,还是点了点头。
出入这里对她来说并不难,确认他没事,她也就安心许多。
邵淇猫着腰匆匆离开。
走到楼梯间,邵淇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徐美茵。
见到她这幅悔恨绝望的模样,她心底,也觉得很不是滋味。
***
乔彻静静走回去。
人的肉眼已经适应了黑暗,徐美茵看到“邵河”重新出现,“当啷”一声扔掉自残的碎片,又哭又笑,“小河……”
。
几分钟后,灯亮了。
一切都恢复了原先模样。
张龙见乔彻这么好机会竟没逃跑,仍站在这里,也很是吃惊,不由稍稍放松警惕。
乔彻并没搭理他,任疯疯癫癫的徐美茵拉着自己。
他神色松动,时不时应她一句。
张龙看着,又有点理解,他一直都知道乔彻身世,也知道乔彻在没认识那女的之前,一直都非常孝顺,最重视的就是亲情。
“张龙。”乔彻忽然问:“你给那医生打电话了么?”
张龙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头。
乔彻道:“他什么时候来?”
“一两个小时。”
徐美茵见“邵河”不理自己,同别人说话,又嘤嘤闹了起来。
乔彻叹口气:“美茵姐这个状态真的不行,你们能否允许——让我同她单独谈下。”
“她当我是邵河。”
见张龙脸色沉下,他摊了摊手,笑了,“你们就在门口守着,我还能跑了不成。”
张龙想到刚才,踌躇半刻,道:“行。”
他语气比先前和缓,却带着一丝警告, “少爷,有什么事一定吩咐我们。”
起居室里没了人,只剩下美茵的哭声。
乔彻看向她,“别哭了。”
“你不生我气了么?”她止了泪,怯怯看他,“小河,你不走了吗?”
乔彻点头。
徐美茵这才止住哭声,眼眶红红的。
乔彻给她递来张卫生纸,让她擦泪。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张金色银色的纸。
徐美茵脸色微变,盯着他手上的纸,“这不是我的,我没有……”
他细细盯着她的神色,声音温和,“我知道。”
乔彻蹲下,拾起刚才“龙舟”掉下来的那颗银色宝珠。他手指轻微发颤,把那颗晶莹的宝珠包在银色的锡箔纸里,裹好,最后包上那层金色的纸。
“美茵姐。”
他缓缓地摊开手掌,里面赫然是一颗包装完好的费列罗巧克力,“你还要这个么。”
徐美茵瞳仁放大,紧接着退了两步,她死死盯着他手里的“费列罗”,眼神又恐惧又渴望。
果然如此。
她这幅神情,再次印证了他刚才的大胆猜测。
他们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生产毒·品,肯定是通过生产某种东西来掩盖,但可以掩盖的厂子太多了,不可能一一排查,警方很难下手。
乔彻低头看着手上的费列罗。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们是生产巧克力。
看货时胖子要拿货要拿半个多小时,因为胖子并不是百分百信任他,所以要把这些费列罗包装纸一一剥开,只给他看“小银球”。
乔彻想到他手上一擦就掉的棕色污渍,他想,很可能在那些结晶体外面,确确实实包裹着一层巧克力。
这种包装,如果再配上完整的礼盒,基本上可以以假乱真,过安检也好,寻常携带也好,很难令人起疑。
再加上徐美茵先前态度,现在的眼神,乔彻更是百分百确定。
他顺着往下想,
出事那一天,徐美茵应该就是带邵河来这里。
这里处于人烟稀少的开发区,环境静谧清幽,除此之外,这里有精致漂亮的冰壶,舒适宽敞的起居室,以及满满一抽屉的毒·品。
后来,她应该一直都想回来看看。
但徐平山一直管得极严,现在他人在医院,她终于有了机会。
却没想到,她朝思暮想的“邵河”,真的回来了。
乔彻心情复杂,看向徐美茵。
半晌,他合起掌心,“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碰这个,好吗?”
她的眼睛追着他的手,神色痴迷。
“美茵。”他看着她,“你以后不要再碰这个,我就会回来了。”
徐美茵听他这么说,收回了目光。
“真的吗?”她有些急迫,“我不碰,你就会回来?”
“对。”
“邵河”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无论如何都不要再碰,永远永远,好吗?”
他把纸拆开,银色宝珠晶莹剔透。
徐美茵恍惚,眼底突然涌出灼热的渴望,下意识便伸手去抢。
她还记得那种蚀骨的快感,极致的欢愉。
“邵河”单手钳住她腕子,另只手将珠子丢进垃圾桶,包装纸揣进口袋,眼眸深深,道: “真的别再碰了,美茵。”
“再这样,我会一直伤心的。”
***
天刚亮,乔彻前往机场。
徐美茵昨夜被医生接走时,情绪已经好转了许多。
她一直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就那么直直地盯着“邵河”看。
仿佛要把他印在心底。
是上午的航班。
乔彻前后左右都跟紧了人,他们押着他去办登记手续,行李托运。
张龙却没有过来。
为此,乔彻心头突突直跳,暗道不好。
广播重复到第三遍,他老老实实去过安检。
那几人被拦在黄线以外,见乔彻一路都很安静,如今终于进去,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乔彻厚重的羽绒服脱到一半,忽然又迅速穿上,猛地往外冲。
他动作快而突然,几人完全没反应过来,连带着机场旅客的惊呼,都被他抛在脑后。
乔彻迅速跃上门口的一辆车,关紧车门。
他气喘吁吁,按着胸口。
车子一路飞逝,邵淇从车内后视镜中看向他。
“食品加工厂。”乔彻冲她急急道,“应该是一家食品加工厂——”
“什么?”邵淇完全没搞明白。
张铭扬他们昨天去城中村搜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搜到;后来又安排人在医院和Blood守着,也没有任何动静。
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也不知道那一夜,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是家食品加工厂,主要以加工巧克力为主。”他拿出纸,“这样子的。”
“你联系下张铭扬,让他定位附近的食品厂。”乔彻抓了把头发。
他急急地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大厂子,我估计,应该就是那种生产加工的小厂子,这种厂味道应该不算小,在乡下,附近居民肯定都知道。”
“要快一点。”
乔彻猜测,他一跑,那几人必然会通知张龙,张龙接到电话,肯定会想办法通知工厂。
生产冰·毒原料十分简单,很容易转移。
只要没有证据,一切都没有意义。
邵淇盯了他几秒,同张铭扬联系。
二十分钟后,那边给了回复,说在荣县附近有一个,底下城关镇还有一个。
一个是县城知名巧克力品牌“银诺”;一个是在网上卖的极其火爆的松露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