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麻子往地上了一口唾沫, 绕过柱子就想往外头走, 不巧差点撞上一辆马车,他连忙往旁边一滚躲了过去,抬起头正要骂|娘, 没想到竟瞧见赶车的是个熟悉的身影, 赶紧往巷子一钻,口里惊疑道:“怎地是这个煞星?这是要去哪?”
他从巷口里头探出头来,狡猾的小眼睛眯着, 脑子里头琢磨着要不要跟上去,毕竟常六说了,但凡和这图书坊有关的消息,都能换铜板,要是能给它多找找麻烦,更是大大有赏!张麻子摸摸手里头光滑的锦袍,再想想常六扣在大拇指上的玉环,顿时觉得浑身都是劲,毅然的踏步跟上去。
可是一看见煞星手里头的鞭子,张麻子又怂了,他摸了摸自个刚让大夫接上去了的胳膊,还有黏糊着药粉的屁股,哀叹了一声,缩着脖子溜了。
“周哥,您走里头!这一趟累坏了吧?咱们上燕家店尝尝鲜?”
听到声音,张麻子后退回来,定睛一瞧,外头是两个汉子,其中一个他还是认识的,正是图书坊的伙计,据说是靠走后门进来的,姓杨。
“燕家店?那可不便宜,你小子还挺有钱的。”被叫做周哥的汉子大约三十来岁,手上都是厚茧,他是专门把货从作坊运往图书阁的赶车人,没什么地位,实在不明白这位听说是东家亲戚的负责销售的伙计为什么可劲儿的巴结自个儿。不过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他也是愿意和杨兴攀上点交情的,说不定还能帮忙把他弄到店里头去,就不用再干这些脏活累活了。
“周哥您可不是一般人,请您吃饭当然要去最好的,听说燕家店的清蒸羊肉不错,一天也就宰一头羊,晚了就没有了,咱尽快?”杨兴搓着手,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
“那走吧。”周哥反倒是热情了不少,还亲切的去拍杨兴的肩,两个人好像是真的很熟稔的兄弟一样,但是事实上他们也就刚认识了不到一星期,才见过四五次面。
张麻子捻着自个油腻腻的袖子,觉得这一幕颇为奇怪。这个周哥神情高傲可眉眼萎靡,一看就知道是个没什么钱还充大爷的,杨伙计倒是好上一点,样子是个耿直人,可这幅虚头巴脑的样子也很违和。张麻子嘿嘿一笑,他是个明白人,知晓这天下横竖脱不开利益二字,眼前的这两人也一样。
他顺手把锦袍给穿上了,决定跟着他们两去一趟燕家店,说不定能打探点什么出来。
阿锦挥着鞭子,架马打算再去一趟牛尾村,不为别的,只是让严琛给他娘上炷香,再收拾屋里的东西搬来杨家。
马车的帘子被一双小手掀开,严琛偷偷探出头来,问道,“阿锦,你要喝水吗?”
阿锦抬手把人摁回去,“没大没小!不喝!”这一路上,严琛至少问了七次要不要吃点心,三次想不想喝水,知道她是女的后也不再叫大哥哥了,当然他也不叫姐姐,而是一口一个阿锦,在她身边团团转的模样像个小尾巴。
严琛一头栽进去,又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这回是直接坐在阿锦身边,看着她的侧脸发呆。
阿锦她……长得真的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墨黑的眉英挺,单薄却又绯红的唇,特别是那双带着几分凌厉的眼睛,看起来像极了面容姝丽的俊美郎君,而且还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那种……这样的容貌,也难怪自己会认错吧?
“阿锦,你有喜欢的人吗?”严琛凑近了,问道。
阿锦睨了他一眼,空出来的手揉了一把小孩细软的头发,“你这小鬼,还未满十岁吧?懂什么叫做喜欢么你?”
严琛扭过脑袋,小声嘀咕道:“我当然懂,隔壁的小美给我送过花呢,她还说长大了要做我的新娘子,这可不就是喜欢了吗?还有你不要老摸我头发,我已经是大人了。”
阿锦失笑,调侃道 :“那你真的要想娶她做新娘子了?”
严琛摇摇头,老气横秋道:“不行,我们两不合适。”
阿锦大乐,随手把鞭子扔在车辕,双手叠在脑后,整个人往车厢上一靠,问,“怎么不合适了?我看人家小美挺好的,笑起来甜甜的,还有两个酒窝呢。”
“不行不行,她太软乎了,好欺负。”就像自己死去的阿娘一样,不仅被公婆欺负,来到牛尾村之后还要受村里人欺负,死了之后,她的孩子还是让人欺负。一昧的和善只会给人变本加厉的借口,是他们掩盖良心谴责的薄纱,娘亲在世的时候哪家有事需要帮忙的时候没去的?结果得到福报了吗?
那些咒骂和殴打在严琛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他渴望着遇到拥有良知的好人,但是并不希望自己是那种人。
严琛低着头,眼底是与他稚嫩外表全然不同的晦暗目光,萦绕着冰冷的黑暗在他的心里滋生,他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孩子了。
牛尾村坐落在南山脚下,里头的住户都是来自全国各地,姓氏、口音成了区别他们最好的方法。人太多,治安也就差了起来,这里虽然没有大奸大恶的人物,但是小偷小摸却是常有的事。这些人不会向同村的人下手,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明面上也难看,他们一般都把目标锁定到来飞云观祈福的香客。
上次季婵的运气好,并没有遇到过,只是这次,倒是让阿锦遇见了个正着。
前面的杂草倒伏下去一小片,隐隐约约能看出一个人到在地上,阿锦猛地拉住缰绳,控制住疾驰的马车,马匹嘶鸣了一声,前蹄离地险些翻了过去,好在阿锦将之安抚了下来。她抄起了鞭子,让严琛进去车厢里头,自己跳下车辕查看。
晕倒的是个姑娘,生得眉清目秀,一身沾满了灰尘的粉色衣裳,蓬松的乱发遮挡住了小半张脸,却愈发显得肤色莹白,反倒多添了一份凌乱的美感。
阿锦冰凉的指尖去探她的脉搏,所触肌肤温热滑腻,如果是个男子早就心神荡漾,阿锦毫无动摇,只是抬手将人扶了起来。
她这一动作,只见这少女悠悠转醒,睁着一双朦朦胧胧的杏眼,我见犹怜的看了阿锦一眼,嘤嘤哭泣:“嫣儿多谢郎君搭救。”说完身|子软了一软,就要往阿锦胸口上靠。
什么玩意儿?
阿锦原本关心的眼神变得冷漠,一掌扶住嫣儿硬要凑过来的小脸蛋,问道:“不知姑娘为什么会在此处?”
嫣儿的目光扫过马车,再落在阿锦俊美的脸上,原本的假意做出的羞怯模样结果真有了几分霞红,只是戏还是要演下去的,她从袖袋里头抽出一巾帕子,不小心在阿锦面前拂了一拂,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见阿锦皱眉避开,她的脸色顿时有些僵,但还是哭泣哽咽道:“来礼神的路上遇到盗匪,父母都被他们杀害了,钱财也被抢得一干二净,盗匪见小女子我体弱,就把我打晕了丢在这里,郎君救救我。”
盗匪?阿锦扫过干干净净的地面心存犹疑。地上的草约莫有一掌高,除去她踩的那几块,剩下的只有被这个姑娘压倒了的这一片了,如果真的有强盗抢劫,那么这里应该有打斗的痕迹才是,而且这么一个秀美可人的姑娘,盗匪就直接打晕了扔了?不做任何深层次的交流?这对得起他们盗匪的身份吗?
阿锦松开手,任由嫣儿“啪”的一声倒在地上,对方嘤咛一声,双目盈盈,“郎君这是何意?嫣儿只是一名小小女子,若是郎君愿意伸手搭救,嫣儿当……当以身相许,郎君,莫要丢下我不管。”
去你妹的郎君!去你妹的以身相许!!!
阿锦面上一寒,执起鞭子腾空一甩,眼看着就要落在那姑娘娇弱的身躯上,然而对方一个驴打滚躲过凌厉的鞭子,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口里道:“看来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榆木木头!二哥!都出来吧。”
话音刚落,周围的树上、草丛、乃至落叶堆里头陆陆续续出来了十几个人,为首的大汉露出来的脸上手臂上诸多疤痕,有的还是刀伤,他凶狠一笑,粗嘎的声音震得阿锦耳朵发痒,“小子,识相的话就交出身上的钱财和你身后的马车,饶你一条狗命,不然把你剁成肉酱,喂了这南山上的狼!”
阿锦冷冷一笑,把手上的鞭子丢掉,勾勾手指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生理期停更了两天
据说今天520,单身狗作者奉上短小的一章。
☆、第 39 章
大汉手掌一挥, 招呼着身后的同伙冲上去, 狞笑道:“既然你急着做刀下亡魂, 那我就成全你了。”
十几个人中有半数拿着刀剑斧头,剩余的则是抄着两把木棍,就连那个自称是嫣儿的姑娘也不例外, 只有阿锦一副毫不在意的空手站着。
这些人都是半路出家做匪,没有什么招式,冲上去就是一通乱砍。阿锦横掌成刃状, 弯腰躲过挥来的刀光剑影,迅速在匪徒们持刀的手腕上一劈, 突如其来的麻痹瞬间蔓延到指尖, 土匪手上握着的大刀“哐当”一声落地, 阿锦转身将人踹出人圈,挨打的贼匪们只能躺在地上哀嚎, 却是连半点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嫣儿见状, 甩出自个捏在手里的帕子, 阿锦侧头躲了过去, 帕子盖在身后一个汉子的脸上,刹那间就把他给迷晕了,瞧见扔错了人, 嫣儿捂嘴惊呼, 赶紧换了个地方,好在没被她的二哥看见。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匪徒们就被打得趴地不起, 里头除了嫣儿是个女孩没受到什么伤以外,其他人都是鼻青脸肿,有的被踹断肋骨,有得胳膊腿被卸了,再没有之前的嚣张样。
阿锦蹲下身来,拍拍大汉的脸颊,笑眯眯道:“狂?你再狂?”
大汉“呸”的一声,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有种你杀了我,放过我家妹子!”
看来还是家庭集体作案?阿锦走了两圈,看见地上有一团麻绳,便捡了起来,把这一圈人都捆起来,嫣儿另外绑了,大汉则是倒挂在树上,其余的扎成一串糖葫芦,栓在树下。
她把大汉整个抡起来,宛如和尚敲钟一般“哐”的砸在树干上,看着他两眼冒金星冷笑道:“你他|娘算个屁|好汉,少往自个脸上贴金,抢劫杀害无辜的人,那就是个山贼!土匪!无|耻败类!好手好脚不去做正经活计,非得落草为寇,那就该知道会踢到铁板,会有今天的下场。”
“懒得再跟你多说,你们这些人就在这里头好好待着吧,回头我找官兵过来,让你们进牢里好好改造改造!”捡了鞭子,正打算就这么走了的阿锦一转头就看见嫣儿还是一副含情脉脉看着她,顿时嘴角一抽,拾取掉落的帕子团成一团塞进嫣儿嘴里,迷药入口,小姑娘白眼一翻就晕了。
外头一阵兵荒马乱,车厢里面的严琛埋在衣服堆里,等到没了声响才敢探出头来,阿锦抬脚跃上车辕,又是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大笑而去。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一群山匪,其中糖葫芦中的一员脸上淌下几滴温热的血液,正疑惑自己脸上又没有伤口,哪里来的血,他身边的人狠狠的挪动了几分,喊道:“大哥,你的后脑勺叫那小子砸出血来了!”
大汉有心想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奈何他自己的手也被捆住,只能喝道:“三德子,还不快给老|子我解开,难道还得我请你不成?”
三德子是个瘦小如猴的矮子,只见他哎了一声,从袖子里头慢慢挪出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却异常锐利的铁片,在麻绳上来来回回磨了数十下之后,麻绳断开,他还来不及活动活动自己的手腕筋骨,就得立马去把大汉放下来,又把其他人都解了。
“大哥,要不我们追上去把他给杀了?”三德子走到大汉面前,手放到脖颈上一划示意道。
“追个屁!上去送死不成?这人咱们惹不起,还是收拾收拾回去躲着,省得回头叫官兵给包了圆!”大汉一拍三德子的脑门,再从自己的后脑勺上抹了一把,手上全是血,他拧着眉,看向晕倒在地上的自家妹妹,“给嫣儿喂点解药……算了还是直接抬走吧。”
一群人鸟兽散去,地上留下了一些打斗过的痕迹,清风拂过,原本滞凝的气氛化作虚无,青绿的草叶簌簌作响。
阿锦将马车赶到在牛尾村前,找了一家看起来忠厚老实的农家寄存了,答应花十文钱的寄放费,等取马的时候再付剩下的五文。她两刚进村口,就见好几个闲汉打着赤脚,倚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看热闹,不仅对她们两个生人指指点点的,眼睛还不老实的直往阿锦腰间的钱袋瞟。
阿锦冷哼一声,手里的竹管转了转,透露出一点锋芒,几个有眼色的心下一惊,立马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来这里之前阿锦就问过严琛,知道牛尾村是个小贼窝之后仔细考虑了一番,坐马车来太显眼,但是这一段路又挺远,最好的法子就是将马车寄放在其他地方。果不其然,这些人只是见她腰间有个钱袋就如此躁动不安,要是看到了马车那还了得?
阿锦不怕和人再打上一架,反正她功夫高,但是她怕麻烦呀,要是这些人耍阴招她不一定扛得住,而且身边还带着个小孩,还是小心点好。
按照严琛指的路径直向前走,出现在阿锦面前的是一座小屋,许是很久没有人来打理过,院墙破了好几个大洞,显露出里面萧条破败的景象来。
阿锦轻轻推开大门,门板发出“吱呀”一声就轰隆倒地,她被吓了一跳,连忙跳开。严琛被扬起的灰尘呛了一下,捂着口鼻进了屋内。
不过是十几天没住人而已,里面的家具摆件已经蒙上了灰尘,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张草席一几桌案,两床破褥子就再无其他。阿锦大略一扫,已经明白严琛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上前几步,却不小心踢翻放在地上的一个陶罐,用来垒灶的石块滚了几滚,仿佛压在了她的心上一般。
严琛快步走到屋角,移开一张矮柜,然后徒手刨开黄土,露出底下的木盒来,他小心翼翼的擦去上面的浮土,然后摩挲几下,抿着唇思虑了许久,毅然决然的将木盒递到阿锦面前,示意她打开。
阿锦不接,反问道:“这是什么?”
严琛犹豫了下,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阿娘给我留下来的东西,我从未打开过。”他的娘亲在世的时候从不允许严琛乱碰,是以即便她过世了严琛也不敢打开盒子查看,甚至连挖都不敢挖,只是如今他既然是要常住在杨家,这个木盒也该挖起来带走。而且,严琛直觉只凭自己一个人是不能成事的,在他接下来的人生道路上,需要依仗杨家、季婵的地方还有很多,适当的示好也是应该的。
阿锦打开盒盖,里头放着一枚玉佩,还有一个锦囊,底下有厚厚的一叠纸。阿锦玉佩在手中翻看,只见白玉上刻着一个严字,玉佩的样式很奇怪,像是一个繁琐的纹饰。阿锦看着玉佩心里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只能放弃,去翻看那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