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松放下担子,一双招子精光尽显,眼睛毒辣的看见帘子里头一点淡粉色的衣角。
里头的人似乎答应了,赶车的老汉放下车帘子,冲阿松喊道:“那边的汉子!把瓜担过来让我们瞧瞧!”
“哎!”阿松立马把瓜担过去,老汉挑了挑,索性将篮子里头的都买下来,把钱递给了阿松,对方立马一副贪财的接了过去,还来来回回数了好几次,健仆从中拿了一个西瓜,用拳头砸开,又掰成数块,递给了其他人。
“我给小娘子送点去?”
老汉拦下健仆,道:“不用,你们自个吃吧。”
果瓤清甜解渴,除了马车里头的人其余的都分吃得一干二净,阿松慢吞吞的收拾着担子,当他走出去几步之后身后传来数声“扑通”,再回头一看,原本还说说笑笑的一群人纷纷倒地,阿松抬脚踢了踢旁边的一个,见他软绵绵的毫无反应这才从躲在树林的同伙招呼道:“快出来吧,全放倒了!”
他又走到马车旁,将麻布扯开,里头正是一口锁住的大箱子。阿松抽出腰间的匕首在锁眼上一挖,锁落地后掀开箱子,里头全是白花花的大米。
“雕虫小技。”阿松冷笑了一声,抬脚把箱子踹翻,大米洒了一地,从里面滚出一个小箱子来,这次再撬开,里头就是光润耀眼的海珠,颗颗尺寸匀称。
三箱海珠依照此法取出,阿松捡了麻布重新裹上,拿了正准备走,突然又想起马车里头的人,复又转了回来,狐狸眼先他一步上前把帘子掀开,只见里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小小年纪容貌却已十分出色。
见狐狸眼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看,‘小娘子’脸庞泛红,手攥得死劲,额角青筋暴起,却还是恪守自己的戏码向角落里头钻去。
“哟,还真的是个小姑娘呢。” 阿松挤开狐狸眼,抬手把人抓了下来,“带回去伺候首领。”
狐狸眼甩了帘子,指着躺了一地的人,道:“那这些中了迷药的怎么办?割了喉管埋了?”
“随你处理,我带一半人运送海珠先回寨子,你善后。”阿松把小姑娘的手绑了,示意另外几个去拿箱子,只留下狐狸眼等人,待他走后,狐狸眼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什么东西!”
突然一个冰凉而又锋利的东西抵上他的后颈,狐狸眼只觉得自己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僵立在原地,求饶道:“不知是哪位好汉,有话好好说!”
“去你娘|的好好说!”原本倒在地上的军汉一脚把人踹得直翻了个跟头,两条手臂直接拧断,狐狸眼滚得满脸尘土,一脸惊讶的看着他,“你……你们不是被迷晕了吗?”
军汉嘿嘿一笑,“不过是浸了迷药的西瓜而已,老|子可是从军营里头摸打滚爬过来的,还不这点东西看在眼里!把人都捆了,押回去让俞郎中审审!”
——
扬州。
季婵和两位管事正打算去食铺和赵德云会面商谈事宜,她将自己下扬州之前就做好了的企划书装入纸封内,又拿了一盒包装好了的颜料和线装书,等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季婵想了想,看向阿锦道:“等我出门后,你便提篮果篮去陆府道谢,若是能见到陆桥本人最好,如果他不在的话也用不着多待,把东西交给陆府管事的就行。”
阿锦的神色有些怪异,小声的重复了一遍,“……果篮?”
“怎么?很奇怪吗?”难道这里没有送果篮的传统?季婵拿起帷帽带上,白色的纱幕挡住了脸。
“不不不,他不过是帮忙抢回了一个钱袋而已,一篮果子便宜他了。”阿锦摆摆手,想起那个看似温良实则桃花眼乱飘的男人,顿时冷哼出声,敢对季娘子抱有不好的意图?小心自己直接一刀把他捅个对穿!
等季婵和刘、林管事急急忙忙赶到食铺的时候,已经是临近饭点,里面早已经挤满了人,好在她未雨绸缪,让阿锦预定了二楼靠窗户的一个雅间,否则这会儿恐怕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瞥见坐在大堂内的许些陌生男子朝她投来好奇轻浮的视线,季婵赶紧压了压帷帽,加快了步伐。虽然是处在比较开放的唐朝,男女大防还没有后世那么严重,但女子毕竟处于弱势,还是注意点好,省得落下口舌。
“客人留步,本店已经满客了,实在没有地方招待您,只好请您轻移尊驾,上别家用膳去了,对不住啊。”伙计把布巾甩在背上,迎上来拦在季婵面前,歉然道。
“不碍事,我们早已在二楼预定了雅间,你领我们上去即可。”林管事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还请您几位跟我来。”不必得罪客人店伙计自然十分乐意,殷勤的将三人带上二楼预定的雅间里,临走前还提醒道:“酒菜已经备下,稍会儿就能送上来,劳烦客人您多等一会了。有什么吩咐尽管吆喝一声,我很快就来。”
林管事往他手里塞了几文钱小费,伙计的笑容愈发真诚,又道:“天气热,您的酒我给您用井水镇了再给您送!”
推开雅间的门,季婵透过朦朦胧的帷帽,看见一名高大的男子负手立在窗边,听到声响之后转头走来,拱手行礼道:“顺德书坊,赵德云,见过季娘子。”
纱幕单薄,季婵轻而易举的瞧见了对方已过而立之年却俊美的面孔,悠悠然回礼道:“赵东家安好,请落座。”
干净的木质地板上头还铺着一张席子,季婵为了表示正式,挺直腰杆,选择了最为累人的正襟危坐,几案上摆放着几碟水果和一壶米酒,她将米酒推开,望着对方道:“我不会喝酒,就以水代酒,赵东家不会在意吧?”
赵德云点头道:“自然不会。”
“介绍一下,这是我图书阁的两位管事,这位是刘管事,主要负责货物的生产,这位是林管事,负责的方面则是销售。”季婵抬手示意,等三人见完礼之后,接着说,“今日所为之事,你我都清楚,我这里有一份计划书,赵东家先拿去看看吧。”
一旁的林管事拆开纸封,把里面的一叠计划书递给了赵德云,对方接了过去,并没有立马查看,而是笑道了一句,“当日在图书阁和季娘子谈过此事,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下扬州了,果断得让男子汗颜。”
季婵不语,当初她第一次见到来长安易货的赵德云时,尽管对方给出的条件十分诱人,然而她并没有要和对方做生意的打算,只是含糊过去,没想到如今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自己却要上赶着过来,实在是造化弄人。
赵德云将计划书仔仔细细翻阅了一遍,随后把它置于案几上不再多看一眼,而是紧紧盯着季婵,挑眉笑道:“这分成是不是不太合适?”
“如何不合适,我七你三,当初可是赵东家您亲口说的,怎么,现在又改口了?”季婵不急不躁,唇吐隐刃,“图书阁负责生产和运送,期间要承担诸多风险,你顺德书坊只需将东西售卖出去,难道这也是难事?”
赵德云亲自为她倒了一杯热水,缓缓说道:“虽然顺德书坊只负责销售,但也并不是一点付出都没有,若是积货和遇见客人有不满意的地方,不都是我们顺德书坊在做吗?而且我听说,季娘子似乎在长安那边遇到了一点麻烦……”
季婵抬头,声音清冷,“怎么,顺德书坊想趁火打劫不成?”
“不敢,只是有些地方我们可以再商量嘛。”赵德云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发出‘咄咄’的声响,他轻笑道:“这样吧,分成仍然按照之前的三七分,不过我唯一的要求是,图书阁在扬州的销售点只能给顺德书坊,仅此一家,若是有旁人也想吃这碗饭,到时候还请季娘子统统都拒绝掉。”
“你……”刘管事因对方的狮子大张口而怒起,却被季婵一把按下,她安抚性的转头拍了拍刘管事的肩,再回来看赵德云的时候依旧平静无波,“赵东家既然都能打探到我在京城遭遇到了什么糟心事,怎么也不打探清楚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如此的,恕我说句不太好听的话,您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她不管赵德云眼底的阴霾,而是继续说道:“我来扬州也有些时日了,几个市坊也逛了个通透,里头的书坊无论是大是小,属于我图书阁的线装书和管状颜料还有铅笔,那是一样都没有。东西的便利和畅销在长安那是有目共睹,我想如果推广到扬州也是一样的,这是一块没有人开发的新底盘,谁都想在这颗甜美的柰子上咬一口。”
“您入行比我时间长,也应该比我更明白,如果我把销售点只给你一个人,那么其他书坊知道了会作何反应?这样的事我已经在长安经历过一遍了,不想延续到扬州来,我和您合作,也是因为有过一面之缘,但是您也清楚……”季婵笑笑,“这一面之缘,和谁都能有不是吗?”
“那么季娘子想要如何?” 赵德云心情有些微妙,他的确知道这些,至于为何还敢提出这些要求不过是见季婵年纪轻想要多牟些利,现在听她分析过来,只觉得心头阻塞,脸上也涌出红来,不敢再看轻她了。
“我再让利一成,并且将图书阁的分号开在扬州……”
“那!这哪还有我顺德书坊的事?”赵德云陡然抬头。
“赵东家稍安勿躁,让我把话讲完嘛。”季婵止住他话头,接着说,“图书阁的分号只是个作坊,我们只管生产,做厂商,不会去做零售商来和你们争夺市场。并且一旦货物出现问题,只要不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么售后也由我们来做,积货也可以低价退回作坊,帮你们减少一些损失,要求不过分,我们都尽量满足您。”
这的确是让他心动了,赵德云望着桌面上的计划书,有些犹豫。
“我们既帮您规避了一定的风险,还保证不会抢夺客源,赵东家,如果再犹豫下去的话,我就不保证这颗柰子不会被别人咬第一口了。”
“我……”
☆、第 48 章
季婵并不是不愿意给他思考的时间, 只是作坊规模急着要扩大, 铅笔的产量也要跟上, 还有餐馆……她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容不得再拖。
而且,她对自己提出的条件有绝对的自信, 这可是一个钱货两讫的时代,一旦付了款谁还管你?像图书阁的售后服那可是头一份!赵德云是个商人,商人利字当头, 却又世故圆滑,他现在的确有在考虑, 但同时也存在想在抻一抻她的意思。
这个老狐狸!季婵‘啧’了一声, 咬死了不再开口。
“好, 我答应了。”见办法没有见效,也只能妥协了, 而且他也没有少赚, 思及此处, 赵德云的笑容真诚了不少, “那,不知道季娘子打算什么时候把在扬州开设作坊?”
“就在近期,我人生地不熟的, 到时候还要仰仗赵东家多多照顾了。”季婵笑了笑, 示意林管事把木盒拿上来,打开后露出里头的线装书和颜料来,“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还望赵东家海涵。”
“这就是管状颜料?”赵德云拿起一管,打开了塞子细细查看,他上次去长安的时候,图书阁还没有推出这一新品,但是当时的线装书已经足够吸引人了。也是因为看出了它的潜能,他才愿意向还是小书坊的图书阁抛出橄榄枝,没想到还只是一年而已,竟然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实在不能轻易小看。
说起这个,赵德云不由得就想到了季婵前面提到的铅笔,问道:“不知季娘子说的铅笔现在何处?”他的目光在盒子里头扫了扫,实在没找着‘可疑’物品。
“铅笔的话,可能暂时没有办法供应给您。”季婵歉意道,看到对方不明白的眼神后解释说,“铅笔是新品,刚推出不久,在长安都卖脱销了,没有太多存货能往扬州送,赵东家您也明白,长安毕竟是主场,要先满足那了才能顾得来别的地方。”
“不过我保证,如果有新货第一时间肯定先往您这送。”
“季娘子仗义!”赵德云拱手道。
“好说,咱们先吃饭吧,有什么细节稍后再商量,赵东家,请。”季婵笑回道。
——
越往里走,树木越高大隐蔽,半点阳光不透,突如其来的寒冷让穿得单薄的小娘子打了个哆嗦,阿松皱了皱眉,把手上的麻布扔了过去,“裹上!”
小娘子,也就是小璟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麻布,毫不犹豫的直接绕开走掉。
“嘿!你还挺有脾气的?”阿松捡了麻布,也不打算再理她,而是自己扭头往前走,没走几步又回来劝道,“我说你还是收收你这股娇劲吧,我们头领手上沾染不知道多少鲜血,最看不得别人朝他甩脸子,你要是到他跟头还是这样,早晚给弄死。”
小璟仍是冷着一张脸,然而尽管他冰霜满面仍然不掩夺人的艳色,特别是那双烟水朦胧的眸子,就连阿松都没能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嘀咕道:“这样的美貌,说不定头领还真能不跟她计较。”
他们走的路没有章法,像是随便乱走的,小璟掂了掂腰间的香囊,发觉里头还有小半袋,顿时眉心紧锁,隐隐有些担忧。好在没让他担心多久,这条盘旋而上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面前是个悬崖。
这……
阿松把人拉到身边,用麻绳紧紧捆在了一起,说了句“得罪了”,就拉着他往悬崖下跳。突然的动作让小璟吓了一跳,结果没几秒的时间就落了地,他看了看,脚下所踩的地方是个平台,大约能容纳四五个人站立。阿松上前去,用手在一块凸出来的石块上按了按,厚重的石门就‘轰隆’的一声,打开了。
里面是一条幽深的隧道,阿松从腰间拿出火折子,拉着他往里头走,走了大约一刻钟左右,面前豁然开朗,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情景让他骇然。
这个地方虽然面积有限,但是设备建设几乎等同一个小城镇,明明只是一个山谷,楼阁亭台,假石水榭,精细得像是富豪后院,只是来来往往的人显然都不是善类,男人都带着一股凶悍狠意,女子却怯弱畏惧得仿若惊弓之鸟。
果然是个贼窝,小璟只消看一眼,就下了定论。
再往前,两边的建筑就越气派富贵,等真正到了匪首的府邸,就更让人惊叹,实际上按照律例来说,这已经是属于违章建筑了。飞檐重楼、白墙红门、雕花地砖,特别是外头的戟架,长戟上头绑着幡旗,不多不少十六根,典型的超纲,王公贵戚才能用的东西,一个土匪头子,也敢在整这番行头,看来是脑袋太重,找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