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太子殿下,莫要被这个小人欺骗了,某对陛下、对百姓忠心耿耿,万万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赖军将软了腿,跪倒在地。
“拉下去,彻查。”李承乾道。
严润笑得愈发大声,赖军将手底下也不怎么干净,下场一定好不到哪里去。他直勾勾的盯着方舟,无声说道:‘答应我的,要做到,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说罢趁着没人注意到他,拼着一口气朝墙上撞去,只听见好大的“砰”撞击声,严润的额前裂开了数道口子,鲜血呲呲直流,把墙体浸染得更加灰暗。
“清理干净。”看着地上严润的尸体,李承乾眉头皱起,吩咐兵卒进来收拾,而自己转身出了牢门。地上被冲洗了两边之后还是有斑斑血迹残留,空气中布满了浓浓的血腥味,方舟立在原地,藏在袖子里紧攥着的拳头松开。
江豹寨虽然是个水匪寨,却并不聚集在一处,反倒是化整为零,将水匪们隐入村落中的各户人家中,而头领则是居住在北城里头的富人区,日常议事的确麻烦了一些,但是一旦遇到官兵搜捕却是方便至极,堪称瞒天过海之术。是以之前审问了一些俘虏,也只得到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小联络点,而大鱼却是一次都没抓到过。
就像此处住宅,明面上挂着粮商江文的名匾,实则是个贼窝,正是江武东的藏身之地。知道这个地方的,也仅有他和身边几个兄弟同伙,并严家父子与方舟而已。
大厅里,面容姣好的婢女奉上酒水点心,将托盘收走时还依依不舍的瞧了坐在榻上的俊美郎君好几眼,看样子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但碍于主人性子严厉,也只能退下。
“严小郎君身姿俊朗,引得我府上的女婢都魂不守舍了。”江武东放下杯盏,戏谑道。
江武东对面的年轻人拱手谦让一笑,单从脸蛋来看的确十分俊秀,如果季婵和阿锦在场,就会发现面前这个严桥正是当初路见不平帮她抢回钱袋的陆桥,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和江武东又有什么关系?
严桥正色道:“实不相瞒,家父令阿桥前来,是为了长安派来的查案官员和太子。”
江武东也坐正了身躯,半带急切的问道:“怎么,有消息了?”他让人带信给在山阳的连襟,谁知道一连数日都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道事情了成了没有。如今严桥这一开口,江武东自负的以为太子已然被截杀在山阳,顿时脸上就有了几分得意。
严桥轻声道:“的确是有消息了,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却不是什么好消息。太子于前两日就抵达了扬州,如今正在方刺史府上住着,身边有二十来名的皇家侍卫,轻易动弹不得。”
江武东脸色陡然沉了下来,手掌用劲握住桌角,在上头留下了一道道裂痕,严桥看他这幅样子,很理智的没有再说下去。
“方刺史那边有什么动静吗?”江武东收回外露的情绪,抬眼问他。
严桥摇摇头,道,“并不清楚,只知道还在审问被绑住的几个人,其余的就没有听说了。”
江武东还未开口,坐在旁边的几个同样也是水匪头子的人就叫嚷了起来了,其中一个脾气最为暴躁的老三一拳砸在桌面上,直接砸出一个凹坑来,骂骂咧咧道:“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大哥,如果他几个么嘴上没守住咱们可不就遭殃了么?”
江武东喝道,“老三,有话好好说,砸桌子干什么!在客人面前也不嫌丢人。”他看向另外几个虽然也着急但还是维持镇定的人,“方舟肯定不会让他们开口,这点倒是无需顾虑。”
江武东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来,他看向严桥,问道:“不知道严小郎君知道恒明子最近有什么吩咐吗?或者说有没有派遣什么人来扬州?”严桥是他们和恒明子接触的中间人,这才是让他们正眼看他的原因,不然他也没必要对一个商人之子这么客气,方刺史也不会将庶女下嫁给他。
严桥愣了愣,略一思索,“并没有,我与恒明子是附属关系,平日里都是他传消息给我,哪有我打探他的份?”他笑了笑,“怎么?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江武东还没说话,老三就先抢了头,“前日里遇到了个女人,看架势好像和恒明子是熟识。”
严桥愕然,“恒明子是个道士,怎么可能和女子有牵连。”
老三咋呼道:“我就知道!大哥我就说了吧!那个女人明摆着贪生怕死随便扯大旗,怎么可能真的是恒明子派来的,咱们这回阴沟里翻船,让一个女人给阴了!”
江武东揉了揉眉心,听他还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呵斥他道:“行了老三,你闭嘴!”
严桥看老三吃了瘪没说话,开口圆场道:“不如大当家的带我去看看那个女子,恒明子身边的人我多少也认识一些,有没有关系一见便知。”
老三这么一闹江武东难免有些下不来台面,好在严桥给他递了个台阶,他脸色缓和下来,对这个年轻人又高看了一眼,“就现在吧,是真是假,还请严小郎君帮忙掌掌眼了。”
一行人正要动身,只闻外头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江武东向身后的奴仆使了个眼色,对方领意立马就出去查看,在座的几个人都有些坐不住,特别是刚才才听闻了查案官员已经到了扬州,生怕外头来的正是来捉拿他们的人,只是江武东不动,他们也不能动,只能硬着头皮坐着。
不一会儿,奴仆就领着一个喘着粗气的老者进来了,那人刚一进屋就扑向严桥,保住他的腿哭得涕泗横流,“小郎君,府中出大事了!”
严桥吓了一跳,把人扶了起来,“管家?你怎么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家中出什么事?慢慢说。”江府上的女婢拿了一把脚踏,将大管家扶到上头,又细心给了一碗水,大管家端起水就往嘴里头倒,喘匀了气这才说出话来。
“严府让官兵给抄了,家主被带走,大娘子吓晕过去了。方刺史的人让奴告诉您千万别回去,这次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严桥腾地立起,脸色苍白。
☆、第55章
江武东抬手把严桥按下去, 他环视了一周神色各异的人, 把他们蠢蠢欲动的心思尽收眼底, 缓声安抚道:“事情尚未明了,不要着急,而且方舟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毕竟咱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但凡少了哪个,余下的都不会好过。”
严桥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甚至想马上奔回严府探个究竟,但江武东毕竟年长于他, 又有几分实力, 他的话还是要听的, “依江公之见,如今该当如何?”他如此问道。
“这……”江武东沉吟了片刻, “严府现在都是重兵把守, 这时候回去肯定不行, 东西没查出来, 他们不会轻易拿你爹怎样,不如这样,你现在此处住下, 我派人去刺史府问了究竟, 再作打算。”
“但是……”严桥还想再说,目光扫到堂上五大三粗、肌肉鼓鼓的水匪们,不由得声音低了下去, 接受了对方的提议,如今的他失去了父亲庇护,有如别人屋檐下的麻雀,听从安排才是正道,尽管他后头有恒明子这尊大佛,也难保这些莽夫不会手起刀落,痛下杀手。
严家只剩他这条脊梁柱,如果想护住身后的母亲和惊人的家财,接下来的时间内,他要听话一些了。严桥目光暗淡,心如燃烧殆尽的死灰。
——
其实严府如今的情况比严桥预想的还要糟糕一些,府内只有一些女眷,长子严桥下落不明,其余的庶子大些的都在大娘子手里头夭折,只有一个痴呆的三岁小儿活到了现在,出了事情,家中主事的男人一个人都没有,就连那些亲戚知道后都躲得远远的,不见以往那副锦上添花的模样。
外头数列兵卒守着,但凡出门采买的婢女都要被搜身检查一边,这些大老爷们嘴上不干不净,手也不老实,经常借机揩油,如此一来,吓得婢女死活不敢再出去,甚至几个有些头脸的跑到大夫人跟前哭诉,扰得原本就心神不宁的她愈发头痛。
“换几个婆子罢了的小事!何必再来扰我!”严夫人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大管家呢?府内乱成这个样子,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回大娘子,管家早就在官兵上门那日跑了。”宁婆婆跪在脚蹬上,替严夫人捏着小腿,小声答道。
“我家阿桥可是要做刺史女婿,一个奴仆也敢背主,找回来定要拔舌去耳,发卖做田奴!”严夫人恨恨的骂道,转眼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住了嘴,低头问宁婆婆:“我房间里头那个鎏金木盒可还在?把里头的碧竹簪子拿出来,塞到小郎君新作的那副画儿的画轴里头。”
“唉。”宁婆婆应了,正要去做,又被严夫人喊回来,“等等,你做好之后把画交到城南一个叫做宋凤池的书生手上,叫他千万要保存好,将来遇见我子再转交到他手里头。”
宋凤池?宁婆婆抬头去看严夫人,见对方已经侧伏在榻上,双目闭上养神,原本要问的话咽回嗓子眼。宋凤池这人她是知道的,原先夫人还不是严夫人而是张家小姐的时候,在游湖时遇见了宋凤池,两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奈何张家主不可能让女儿嫁给一个并不能为他带来利益的书生,又何况对方半分上进心都没有,一味的瞎混。
原本以为这两人已经分开了,没想到夫人竟然和那人还有联系,宁婆婆脸上燥红,心里满是不屑。只是人家是主,自己是仆,无论如何都要照做。
刺史府,青竹翠柳,小璟倚在朱红色的亭柱上守着,俞修、方舟和李承乾在亭中饮茶。
自从严润死后将赖军将供出,李承乾在查出赖军将一系贪|污|腐|败、吃扣军饷的罪行之后,上了折子,又让人把他押回了长安交于朝廷定罪。而自己则是派兵围了严府,却再也没有了动作。仿佛落地的陶罐,在发出一声脆响之后再无动静,归于沉默。
他不急,总有人比他更急,方舟耐着性子和李承乾笑谈,不露痕迹的打听探问,平静底下暗藏着焦躁。
“方刺史说得有理,不过臣这里有个更好的办法。”俞修推开杯盏,学着露出温和的笑容来,不过是官场上的假面具而已,谁不会啊,“将严润未死的假消息传开,并转交到其他的地牢,布好兵力,只等他们来劫狱自投罗网。”
方舟反驳道:“俞郎中这么自信他们会来吗?严润不过只是个商贾,水匪断然不可能为了他身陷险境。”
俞修乐于呛他,反问道:“难道方刺史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再说了,不试一试怎么行,严润虽说是个商贾,但毕竟是帮他们易货的出口。再者扬州最大的商户就是严家,除了他没有人能吃下江豹寨的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严家好东西可不少,江豹寨要是能轻易放过了我才觉得惊讶呢。”
“好!就这么做!”不等方舟再说,李承乾就拍案做了决定,方舟的嘴张了张,也只道出了一句,“仅凭殿下吩咐,臣定当力竭而往。”他也只能如此了,虽说明面上改不了他们的决心,但是暗地里做些手脚却不难,方舟朝来送点心的管家点了点头,对方拿着托盘,很快就退下去了,小璟把这一切都看在眼底,不语。
夜里,大半星月被隐在乌云内,刺史府传来些微响动,一个黑影避开所有提着灯盏巡逻的奴仆,顺着记忆往后门去。而在他后头,小璟半眯着眼,脚步又轻又快,有时在对方警觉的转头查探时落在树冠上,亦或者躲在房顶。但凡他走过的地方,看样子踩上了枯枝瓦砾,实则只有脚尖轻轻一点,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比起姐姐阿锦,他的功夫不知道高了多少。
黑影没有带面罩,而是换了一身普通的下人服,腰间系着一个红绳小玉扣,就是凭借着这个小玉扣,小璟认出了对方既不是贼也不是奴仆,而是白天才见过面的管家。
管家从后门出去之后,把手里头提着的小灯笼点了,顺着弯弯曲曲的小巷子左拐右拐,险些让小璟走错了路,偶尔遇到了一些巡逻的武侯衙役,管家只需提起灯笼照亮自个儿的脸,对方嘴里的呵斥立马咽回去。
毕竟是刺史府上的老人,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认识,也知道不该声张,缄口莫言,权当做没看见。
小璟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跟着管家来到一户大户人家的后院,看他敲响门扉,再到被带进去,全程没有口头交流,看来是来惯了的,早就熟的不能再熟。
他抬头目测了一下土墙的高度,右腿发力猛地登上去,在墙上踩了数下直接跃到墙头,再沿着倚在墙边的翠竹一路攀上去,落在屋顶,揭开一块瓦片,附耳过去。
“严润已死,刺史的意思是让大伙儿先莫要轻举妄动,他会把太子带到其他地方,另外找一些替罪羊做场好戏,等到风头过去,太子回京交差,到时候再说其他。”这是管家的声音,小璟又扒开了一块瓦片,底下暖黄的烛光入眼,议事的人仅有两个,坐在主位的是个七尺大汉,身着圆领黑袍,看不太清模样。
“严润死了?这件事除了我们几个再没有人知道吧?严桥和恒明子接触较多,此事先瞒着他,免得他为了报仇而破坏了我们的打算,叫上头知晓了底下的情况。这城内想来不太安全了,我等先迁到郊外的那处院子里头罢了。”江武东厚实的大掌攥住桌子,又道,“劳烦管事先到屏风处避一避,我与兄弟几个进来商量商量。”
管家哪有不理的道理,自然是听他的转入屏风后头,这里另有一方小桌,屏风处绣着大片大片艳丽的牡丹,红紫粉黄繁茂多彩,旁人怎么也看不出来这后面还有一个人。
江武东口中的兄弟其实也就两个,一个是冲动易怒的老三,另一个却是不怎么出声的大根,都是最开始就跟在江武东身边的,正儿八经出生入死的兄弟,和后来在拼伙的不同,对江武东比较忠心。
“迁到郊外院子里头干嘛?难不成真的是那两个小娘们有问题?”他话才讲一半,就被老三抢了先,接了过去。
大根一巴掌拍在老三后脑勺上,“闭嘴,听大哥的。”
“老三!我平日就是容忍你太多了,才把你惯成这幅没有脑子的性子。”江武东闭了闭眼,沉声呵斥道,“当初也是你抢了贡品,老|子为了给你擦|屁|股,惹上了这么些大祸!”
“大哥我这不一时……一时猪油蒙了心么,再说了那些东西,大半我都孝敬给您了。”老三摸了摸秃头,他年少时吃不饱饭,在一小庙中做过和尚,只是性子难改,在奸|淫了一个来礼佛的女施主之后被官差缉拿,为了活命,他夺刀砍了官差,就近在附近的山头上落草为寇,和江武东拜了把子成了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