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婵木着一张脸, 强迫着自己定了定神,看着面前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李承乾,迟疑着开口,
“李郎君何出此言?这是在开玩笑吧?”
“这不是开玩笑,我的确很喜欢你。”被喜欢的人质疑, 李承乾立马急切的辩白道。
然而季婵的脸色渐渐严肃了起来, 她避开了少年的目光, 说道:“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突然向我表白,但是我很明确的是我们根本没怎么相处过, 你可以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吗?你仔细考虑过我们的性格乃至对于事情事物的看法会是一致或者相符合的吗?你了解我吗?喜欢和谈婚论嫁并不是随口说说就行, 你要对此负起责任的, 甚至有可能是用上一生的时间。”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们并不合适?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姑娘, 聪明伶俐又见识不凡,我是真的喜欢你。”
“不,这不是喜欢或者爱, 只是再正常不过的新奇和感兴趣。”季婵否决道, 她并不得觉得自己有多大的魅力足够让一朝太子为之倾心,她始终认为这不过是正处在青春期的少年对异性本能的感到兴趣,那些早恋的学生也是这样, 再普通不过了。
现在轮到李承乾慌乱了,因为他的确是对季婵感兴趣,被她的与众不同所吸引,但是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喜欢不是吗?如果将来它衍生为爱情呢?思及此处,李承乾立即想要开口挽回。
然而这很快又被季婵打断了,她极为冷静的说道:“殿下,这便是我们的第一层阻碍了。”
两个人差距太大的身份地位,仅此一项却也是最大的阻力,李承乾偃旗息鼓,神情十分沮丧,岩浆被冷却成一滩水,似乎连口中都是苦涩的味道:“你果然知道了?”
季婵不接话,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沉默而又固执己见,绝不动摇。
虽然被忽略了,但是青少年最不缺的就是那股坚毅的韧劲,李承乾很快重新收拾了自己破碎的心,坦诚道:“你说的很有道理,现在的我的确给不了你任何承诺,但这也仅仅只是现在的我而已,我是真的喜欢……”他顿了顿,换了个说法,“或者该说是被你吸引,说是喜欢还不够,但是总有一天会是的,甚至是更为亲密的。”
季婵简直要被他那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气势给弄崩溃了,她捂着额头,嘴里发出无声的呻|吟,撇过去不愿意再看他,“我想要休息了。”这并不是借口,实在是今天所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为什么她还没从自己杀了人的阴影里头走出来就要被还是学生年纪的少年告白,真是糟糕。
“那你先去歇息。”回过神来的李承乾说道。
“过两日我就要回长安了,再次先行向殿下告别。”季婵又道。
李承乾沉默了一下,随后释然,“没关系,再过不久我也要回长安了。”他看季婵的目光是那样克制而又平静,仿佛刚才情绪外露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场对峙,到底还是季婵败下风来了。
回长安并不是张张嘴就行,季婵需要重新打理行装,并且必须再去一趟赵家,确认对方现如今的状况如何,是否还有能力继续他们之间的交易。值得庆幸的是赵德云除了受了点皮肉伤以外,其他的并无大碍,他的货物也被追回,而且对方坚定的表示永远不会放弃和季婵的生意来往,半途而废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做得出来,很明显,他可不愚蠢。
两位婆婆都跟在季婵身边,摩拳擦掌随时都能投入厨房这一战场,其实她们两个已经在私底下比过一场了,马婆婆擅长正菜,何婆婆专攻甜点,既不干涉却又能互补,战友情急速上升。对此季婵十分满意,她甚至可以预见自己的餐馆在两位大厨的锅勺下愈发壮大,直到成为长安一霸。
时间总是过得那样快,季婵在扬州呆了差不多两个月,终于在一个天刚蒙蒙亮的清晨,坐上马车要离开了,对此她没有再告知李承乾,与其两人见面气氛难堪,不如自己潇洒离去,又不是说有难分难舍,其实最多只是朋友而已。
快十一月的扬州再没有之前的燥热和纷雨,花木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枯萎转黄,车轱辘碾过碎石有些颠簸,季婵扶住小案,却明显的发现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阿锦撩开遮帘,拉车的马匹打着响鼻,看样子很急躁,地上躺着一个怀抱画卷的书生,车夫好心把人扶起来,没想到对方甩开手,急色匆匆的走了。
“都什么人呐,也不看路自个撞上来,现在还这幅样子!”车夫脸色不善的念叨道。
那是什么东西?阿锦跃下车辕,疾步上前,把一根簪子捡了起来,这是一根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竹簪子,如果硬要说特别的地方那只有一个,就是它如同碧玉一样的清透绿色,至于样式实在简陋,阿锦看了两眼,撇撇嘴就打算把它扔掉。
然而也不知道她按到了哪里,簪子猛然弹开分成两半,里头掉出一把钥匙来,如果说簪子是竹制的不值钱,但是这钥匙却是金子做的,小巧精致。阿锦好心情的掂了掂,把钥匙塞回去,拿着去向季婵邀功去了。
“娘子,你瞧。”阿锦拿起碧竹簪给季婵演示了一边,对方接过去把玩了一会,就没有了兴趣,阿锦只好把东西塞进一个小箱笼里头,再无后话。
而李承乾这边收获颇丰,他不仅一举端了江豹寨,甚至还从江武东的房间里头找到了他与严润、方舟之见交易的账本,数个窝点被一一清查。大势已去,方舟自然没有必要再抵抗,脸色苍白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被关押在牢里,准备到时候同他们一起去往长安接受审判。
江武东并不是被小璟斩杀的,而是被他的兄弟出卖,当晚小璟还未动手,老三就和其他水匪一起潜进江武东的房间,趁着他熟睡之际一刀毙命,转而拿人头向李承乾邀赏。他们不像江武东一样,后台有人可以横行无忌,江豹寨再怎么大,也不可能和朝廷大军相抗,老三自认虽然好色冲动,但不是没有脑子。
可惜的是李承乾固然明面上接受了他们的投诚,却转眼就让人将他们下了牢狱,来日就斩首示众,这些人每个至少手握三五条人命,性子凶恶难改,而且之前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如不斩杀,无法服众。
并不是所有犯下的错误都能被原谅,善良并不能抚平溃烂的伤疤,只有挖干净才有可能康复。
严桥被秘密审讯,从他口中得出的人名,让李承乾十分震撼,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的祸根竟然是李祐身边的道士恒明子作祟,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江豹寨在扬州至少横行了四五年,而四五年前李祐才几岁?尚满十岁!
原来早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的弟弟已经成长如斯,并且有了这样的恶毒心思,他要这么大的一笔财富做什么?养兵?造器?亦或者拉拢大臣?李承乾不清楚,但是绝不可能只是挥霍玩乐这么简单。
竟然还敢劫掠贡品,他的胆子实在太大了!
李承乾望着昏迷的严桥,冷声道:“这个人不能杀,带回长安找个地方关押起来。”扬州是青雀的封地,出了这样的丑事,只希望不要牵连到他才好。李承乾叹了口气,拂袖离开了地牢。
——
大管家藏在水缸里才躲过一劫,等到外头安静了才屁滚尿流的跑回严府,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时候严府也不安生,妾娘子见情势不对,卷了细软就想走人,奴仆也是如此,偷拿了些值钱的器物四散出府,严夫人厉声呵斥,结果反被推到在地,额头撞了好大的一块乌青。
大管家冲上前把人扶起来,搀到榻上坐了,问道:“大夫人,这是发生了什么?”
严夫人用手绢捂住额头上的淤青,痛得不停呻|吟,她一手紧紧抓着管家,急切道:“大管家你回来得刚刚好,这些贱奴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官兵等会要来抄家的,一个个都不听差遣,你去给我把他们都集齐来,严惩不贷!”
抄家?管事的眼睛转了转,佯装十分气愤的说,“夫人您先在这里歇息!这事我去办。”说完他就用力掰开严夫人的手,步伐急促的往别处去了。他又不傻,怎么可能真的留下来帮严夫人管理后宅,官兵不一会就来了,不趁机拿点金银玉饰逃之夭夭,等着找死吗?
然而还没等他美滋滋多久,外头就闯进来一队官兵,严府顿时尖叫声四起,比刚才更为混乱了,严夫人被判坐牢,而她身边经常侍候的宁婆婆却不知所踪……
☆、第58章
季婵回到长安, 已近寒冬, 半年以来, 铅笔带来的热潮渐渐消退,虽然依旧是人们追捧的商品,但是没有当初那么火爆了。有了资金的注入, 餐馆也慢慢建起来了,估计杏雨纷纷的三月就能开门营业。
作坊里头的工匠正在忙着培训一批新人,这些是打算派遣到扬州分号里去的, 等到他们习成,刘管事还要跟着下扬州一趟, 并且在那里带上两三年, 直到把分号里面的事物处理得井井有条, 能够自当一面。
杨兰已经长成众人眼中的大姑娘了,性子温和, 乖巧懂事, 村子里来打探的人家络绎不绝, 毕竟她的表姐在城内有两间大铺子, 听说最近还把生意做到扬州去了,有这样实力雄厚的娘家在,还怕她不愿意帮衬帮衬吗?
但凡从她手里头漏出来一星半点的, 也足够他们这些普通人家过上好日子了。对于邻人的询问, 季婵往往扯些旁的应付过去,杨兰才九岁大,她不会这么早就订下亲事, 阿翁对于这些虽然一窍不通,但是对于季婵的做法表示赞同,自家的亲孙女,怎么能随随便便的就和别人结亲,而且现在他们条件好了,择婿的门槛也要高一点,自然不能再让她吃苦了。
在季婵的期盼下,事情都开始缓缓走上正轨,一切都在朝她期望的方向发展。等到餐馆开业,她就可以抽出大部分时间来,建立一个学堂,安安静静的做她的大唐教育,不用被这些商务累得要死要活的了,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年初来的一个不速之客,将她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腰杆挺直!是你自个要跟我习武的,怎么?现在就受不住了?”阿锦手握细小的竹枝,毫不留情的甩在严琛的背上,小孩痛得抿紧了唇,却一声不吭,努力把马步扎得稳当。
然而他真的累了,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了,他两手都提着水,胳膊又酸又痛,腿都在打摆子,留下来的汗水早就模糊了视线,可是阿锦不喊停,他就不能休息。
季婵放下笔,虽然她和李承乾没怎么见面了,但她还是保持着每月写一本绘本给兕子送去,小姑娘实在可爱,季婵乐得跟她做不是很亲密的接触。手上的这本已经画了大半,再添上一些文字就行了,季婵不着急。反而是外头的严琛,他已经训练了一个半小时了,季婵想叫停,但是看阿锦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行了,把东西放下吧。”阿锦拍拍他的肩膀,险些直接把严琛拍到地上去,“有这么累吗?我当初可是结结实实站了足足一个时辰,四岁!”阿锦鄙夷道。
“过来喝水吧。”季婵给两个人都倒了一碗热水,看着小孩吹了吹,就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喝光,赶紧再倒上一碗,“小心烫,慢点喝!”她话音刚落,外面的门就被敲响了,三个人对视一眼,阿锦放下瓷碗道:“我去开门。”
气温很低,阿锦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拜访杨家,她推开门,打量着面前这个从未见过的男人,“请问你是?”
来人约莫二十岁左右,个子甚至比阿锦稍微矮一些,长相一般勉强算是英俊,看见阿锦的模样,他的眼睛亮了亮,腰背绷直,极力表现出自己精神的一面,“某是杨老姑丈的亲戚,此次前来拜访,请问你是季小娘子吗?”
“不是,既然你是杨翁的亲戚,那么就请进来吧。”阿锦几不可查的皱眉,继而笑道。
欧阳永杰一进门就被屋里的摆设给震惊到了,并不是说杨家有多奢华,而是这里头的每一处都是季婵亲手布置的,舒适而又简洁大方,甚至还有好几样他没见过的新奇玩意。比如他坐着的椅子,柔软的坐垫上绣着几朵花,摆放在角落里的瓷器花瓶精美细致,就算里头插|的是几支枯枝也另有一番趣味,还有这屏风,脚下干净整洁的青石板,这可比他之前待的破地方好多了,欧阳永杰笑了笑,眼里不可避免的涌上了几分贪婪。
“后生,你是?”杨老爷子拄着拐杖进来,阿锦把他扶到椅子上,自己立在后头。
原来是个婢女,欧阳永杰的态度冷淡下来,对杨老爷子的却十分热切,他温和的说道:“老姑丈您可能没见过小子,在下是您老妻侄儿季诚的女婿,小子复姓欧阳,名永杰。”
此话一出,杨老爷子将原本端着的瓷碗重重置于桌案上,脸色阴沉道:“莫要胡言乱语,季诚已故,他的女儿早夭,季家可没什么人了!”
欧阳永杰故作惊讶,“什么?女儿早夭?我怎么打听到她就在您家呢?”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在杨老爷子面前徐徐展开,定睛一看,赫然是一张结亲书,上头的落款手印皆有,杨老爷子把季诚两个大字看在眼内,险些喘不过气来。
原来季诚早些年间和欧阳家有故,关系好到将两个小儿定下娃娃亲,季诚的女儿过世之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后来季诚搬走,欧阳家在市内也有一家小店铺,只是规模完全不能和图书阁相比,最近由于欧阳永杰经营不善,也濒临倒闭。
正在这时,欧阳永杰的叔叔不知道从何而知了杨家收养了季诚的女儿,立马告诉了他。欧阳永杰深知季诚真正的女儿已经死了,这个冒出来的季婵肯定是个假的,但是这没有关系,如果娶了她,那么季婵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是他的,书坊、餐馆,任何东西。
来时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季婵相貌何如、性格如何,他都要把她娶到手,等到他过上体面的生活了,再纳几个美貌的妾室就行了,比如面前这个婢女就长得不错。欧阳永杰摩挲着下巴,如此想到。
“我不能把季婵嫁给你,这是不可能的,你想要多少钱尽管开口就是!”杨老爷子低声道,他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疏忽,为今之计就是把这个人打发走,对于这个看似温和有礼的年轻人,厌恶不可遏制的涌上他的心头。
“您误会了,我可不是为了钱,我是来履行我的责任的。”欧阳永杰的表情很是慎重,他突然连着高声急呼数句:“季娘子?季娘子在吗?”
阿锦眸色微暗,指尖微动,险些冲上去扼断他的脖颈。
季婵不明所以的踏进内室,眼前是几乎死一般寂静的场面,季婵上前的脚步顿住,因为她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外男,而且对方还高声的呼喊自己的名字,她眉头皱起,这会对自己的名声有所影响,只希望不要被邻居们听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