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锅不大,季婵也就偶尔拿来做做小食,日常饭菜基本不会动用到它。此时季婵往锅内放入干辣椒、花椒、香叶、桂皮,还切了生姜加进去去腥增味,倒入生抽和黄酒,偷偷洒了点糖添加甜味,水漫过鸭掌,盖上锅盖等待煮开。
等待的同时季婵往灶内扔了几个小芋头,顺道泡发干香菇,再把一小块猪肉剁成末,这是另外加的肉末蒸蛋,依旧是给小兕子做的。
水开的时候把鸭掌拌匀一下继续改为小火焖煮,两个鸡蛋打散,加入豆浆搅拌成顺滑的蛋液,这是从何婆婆手里学来的,据说这样的蒸蛋要比加水的好吃多了。蛋液过滤掉浮泡,倒入漂亮的青纹白瓷碗盅内,放入蒸笼里蒸熟,肉末和香菇下锅炒制,等到蛋羹出锅的时候浇上即可。
忙完了这些,鸭掌也该搅拌收汁了,季婵见锅底没有什么汤汁就将鸭掌盛出,摆放在盘子上,吸收了汤汁的鸭掌呈现出漂亮的酱色,香味极为诱人,除了麻和辣还有淡淡的甜味,不过小兕子只能尝个味道,不能多吃。
等到季婵把东西端进去,欧阳永杰已经不见了踪影,里头只剩下李承乾和小兕子,对方晦暗的目光自季婵一进门就落在她身上,让她心里头感到不适。
“他人呢?”季婵问道,问的自然是欧阳永杰。
“回去了。”李承乾答到,复又开口,“听说你跟他结亲了?”
季婵刚把蛋羹放到小兕子眼前,就听见李承乾陡然发问,险些把蛋羹洒出去,她看向李承乾,拧眉问道,“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看来是真的了,李承乾苦涩的垂下眼睑,脸上没有了以往的温和笑意,只剩下狼狈和沮丧。没有什么比心仪的姑娘要和别人在一起更让人难受的了,何况这还是在那个人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情况下。他实在不懂为什么季娘子会和选择这种人在一起。见风使舵、谄媚而又贪心,是因为自己的追求让她失去分寸不得不胡乱找一个人来应对吗?这可真是再糟糕不过的事情了。
对方的样子像是一只受伤了的小奶狗,看得季婵有些心疼,但是他说的是实话,为了保全自己,她也只能选择和欧阳永杰在一起,或许以后的日子会很难熬,但是至少她活下来了不是吗?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季婵这样告诫自己。
同样都是黯然神伤的两人相处起来十分诡异,好在身边还有个天然治愈系的小兕子,不然他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了。
以往总觉得时间稍纵即逝,然而这次却格外的漫长,好不容易等到分离的时候,李承乾和季婵视线相对,然而又很快转开,这样的对视让他觉得呼吸不畅。马车驶出去数十米远,渐渐变成一个模糊不清的小点,季婵回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回她成功的拒绝了李承乾,但是她心里并不高兴,因为这不是一个人在难过。
——
“你干的蠢事!!”李祐抬手拂落桌子上的茶盏,看着眼前低头不语的恒明子,俊秀的脸庞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扬州事起,陛下派遣太子督查,李祐曾让恒明子给江武东递消息让他安分点,莫要多起波澜。没想到恒明子不以为然没有照做,结果江武东干了蠢事,意图刺杀太子,他们难道就不能多动动脑子想一想,若是太子因为剿匪出了事故,陛下大怒定会彻查,如果顺藤摸瓜查到他这里来,不仅会带来大祸,之前辛苦布置数年直接化为乌有!
母妃隐忍多年的结果,险些被这些自作聪明的人给毁于一旦了!
“严润、江武东已死,剩下的方舟想办法不要让他开口,想办法让他把罪责一人担下,若是他把本殿下咬出来了,他方舟一族都别想好过了!”李祐阴测测的开口,看向恒明子的目光冰冷而又渗人,“那个和你联络的人呢?把他找出来,也一并解决了。”
“回殿下,他失踪了。”恒明子哑着嗓子说道。
“失踪?”李祐怒极反笑,加重了语气,“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到!!”
恒明子低头应是,手上的拂尘动了动,垂落在地。耳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再抬头时李祐已经不在身旁,他把手底下的人叫了过来,逐一安排事情,然而正当他们在议事时,一名侍从敲门进来,在他耳边低声道:“道长,那个婆子又在闹事了。”
恒明子眯了眯眼睛,握紧了手中的拂尘,“带我去看看。”
侍从带着恒明子径直走到偏殿的一处小院内,这里头很荒凉,原本是用来当小厨房的,后来别处新建了这个,这个就弃之不用了,听说之前有个宫婢吊死在这里,一般宫人也不怎么来往这处,渐渐的就有了闹鬼的传闻。而最近一段时间这个说法又在宫婢间闹得纷纷扬扬,据某日夜里有事路过的宫女说,这里晚上会有女人的哭叫声,阴森恐怖,十分吓人。
侍从把上了锁的房门打开,恒明子刚一踏进去,就闻到一股极为难闻的馊味,他捏紧鼻子十分嫌弃的踏进房门,只见地面上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她神情呆滞看着恒明子,露出痴傻的笑容来。
恒明子皱起眉,看了看地上翻到的碗盘饭菜,老妪突然尖叫了两声,朝他扑过来,被恒明子一脚踹倒在地,他转头眼神不善的看着侍从,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人怎么成这样了?”
☆、第61章
这老妪本来就胆小, 连日来被他们拷问毒打, 再加上长时间被关在一个阴森漆黑的小屋内, 不疯才奇怪,只是这些话显然是不能说的,侍从惶恐道:“奴不知道, 还请道长恕罪。”
恒明子眼睛盯着老妪,蹲下|身来,突然伸手卡住她的脖颈, 阴测测的问道:“东西呢?东西放在哪了?!”
老妪脸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 她口中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沾满脏污灰尘的手颤抖着抬起来, 紧紧的攥住掐着自己脖子的手,锋利的指甲甚至扎进皮肉, 留下了一个月牙形的血口。
恒明子吃痛的甩开她, 一旁的奴仆赶紧上前, 用干净的布巾裹住恒明子的手掌, 而后者狠狠的推开他,抬脚往缩在墙角的老妪身上踹了一脚,看到她神经质的扯着自己的头发, 这才稍稍解气了一点。
“三日不准给食水!”
丢下这一句话, 恒明子冷着脸走了。
——
杨家村近两日十分热闹,盖因村子里头的木匠杨勇要结亲了,邻舍都前去帮忙, 季婵也不例外。
原本杨勇过来递话说的只是让季婵当日去吃宴席,至于帮忙什么的他不敢提,毕竟人家身份不一样了,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怎么可能过来帮你忙活这些琐碎小事。他没说,季婵却不能不当回事,当初杨秦氏过世的时候也是仰仗邻里的帮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不过是些人情往来,并不损害她的利益,季婵还是很乐意的。
与季婵记忆中的迎亲不同,唐朝人迎娶新娘子的时间在晚上,据说是原始部落社会的“抢婚”风俗残余,在唐之前,成亲礼又称作“昏礼”,女字旁是后来才换上去的。季婵还没有穿越过来的时候,给她的表姐当过一次伴娘,凌晨两三点就要起床化妆,没一会儿新郎就会开车来接,新娘家还要备礼,蒸粿祭祀天地。等到了新郎家也只能休息一会儿,依旧要拜祖宗、给宾客敬茶奉糖,求一两句吉利话。
那可真的是一整天都没有停歇的,不过毕竟是一生最为幸福的时刻,哪怕是忙一点累一点也是值当的。
闲话不多说,来帮忙的村人有的打扫屋里屋外,有的放置装饰饮食,季婵转了几圈,实在找不到自己能做的,干脆直接进了厨房,估计也只有这里能让她一展身手了。
成亲是人生中一件大事,即便是平民百姓也要讲究几分,这可关乎新人和其家庭的颜面。第一:菜量贵多不贵精,名字也要多以喜庆吉祥为主,图个热闹,也包含着美好的寓意。第二:菜肴的数目要为双数,以十个菜十全十美最佳。第三:从材料上来说,标准的四大件——鸡鸭鱼羊,必不可少,另外有羹汤、点心,荤素也要搭配适宜。
厨房不大,仅有四五个中年妇女在忙活着,外头还有几个在清洗碗碟和厨具,季婵探头一瞧,里头的人都只是见过,并不深交,倒是有个熟识,是杨李氏,两人四目相对,都尴尬的收回了视线。
“李婶儿。”季婵进来,先叫了她一声,再和其他人打招呼。
“哎。”杨李氏应了,勉强的笑了笑,“来帮忙的吗?正好你来接我的手,我出去抱堆柴火,里头不够用了。”说完也不等季婵答应,拎起裙摆急匆匆的出去了。
“这不是还有吗?季小娘子过来帮我把这鸡蛋打了,我切菜。”赵嫂子嘀咕了一声,随即喊季婵来帮忙,她没有旁人那股拘谨劲儿,反而十分豪爽,只拿季婵当小辈看。
季婵挽起袖子,拿起了一个大海碗,她两手各执一个鸡蛋一敲,蛋壳磕开里头的整蛋落入碗中,既没有散黄也没有蛋壳碎,赵嫂子“呦”了一声,笑赞道:“有一手,按照这速度,今儿能省下不少事。”
菜色四荤三素,并两道羹汤一份点心,芦蒿炒腊肉、葵叶汤、冬笋炖鸭子、蒸猪肉、炙羊排、菘菜卷等等,芦蒿炒腊肉和菘菜卷是季婵提议的,大伙听着不错也就采纳了,不过这菜得由她主厨别人打下手,其余的本地菜肴则是王嫂子她们来。
初春刚至,地里已经有了一层浓密的低矮绿色,刚冒芽不久的芦蒿只有巴掌长,又嫩又香,芦蒿在清明前后才会大面积冒头,现在早了点,不过还是有的。新鲜采下来的芦蒿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没有吃过的人唯恐避之不及,而喜欢它的人自然能接受这股异香。
芦蒿别人已经洗净放到一边了,季婵把东西拿过来,择去叶子只留茎干,掐成小段后复又洗了一遍。腊肉切爆片下锅爆香,再倒入芦蒿煸炒,因为腊肉已经有咸度了,盐只需要放一点就够了。
等她们做菜的时候已近黄昏,迎亲的队伍也整装待发。季婵偷偷往外头望了一眼,新郎杨勇穿着红纱单衣、白内裙和黑靴子,又抱一只鹅,带着傧相、一辆装饰好的迎亲花车,再纠结几十号的壮汉,沿着村里的大路走去迎亲。看起来不像是去结亲的,反倒像是火拼打架去了一样。
季婵看得新奇,却被王嫂子抓回厨房,毕竟是还未出嫁小娘子,这么探头探脑的可不行。
太阳西斜,杨勇走了也就两刻钟的时间,就到了新妇子徐依香的家,徐依香的家境要比他好得多,大伯做过八品小官,虽然已经退休在家了,但生活水平也是小康之上,至于为什么把侄女嫁给一个木匠,那也简单,看准了他吃苦耐劳,努力的性子。而且高娶低嫁,徐依香能把持得住丈夫,想要纳妾也没那条件,她也不求大富大贵,只要日子过得不糟心就行了。
在当时的唐朝,也没有人家会嘲笑杨勇吃软饭,徐依香秉性温和,这样的一对小夫妻,日子只会过得越来越红红火火。
唐朝的迎亲可没有后世那么容易,平民百姓尚且好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只会更繁琐。有文采学识的进门还要要念催妇诗,过五关斩六将,一路吟诗进门,独属于唐朝的浪漫和热闹,堪称佳话。
徐家的大门打开,杨勇要先受姑嫂用大棍子一顿好打,做人家女婿的只能躲闪告饶,不能生气更不能还手,带过来的几十个、大汉只管看热闹叫好,也不能上前帮忙。
就连新郎手中的大雁也有一份甜蜜的寓意,大雁忠贞,一生一世都只有一名伴侣,又有比翼双飞的意思。等奠雁礼过后,新郎要把大雁放生,爱护动物人人有责嘛,至于杨勇手中用来替代大雁的鸭子,也要放生。
等到入夜,杨勇家都点起了灯笼,明晃晃的特别亮,来往的客人很多,每个人都笑脸盈盈的,带着祝福和贺仪。而后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众人回过头一瞧,原来是新妇子坐车到夫家大门口了。
停下车,侍娘挑开车帘,从杨勇家门里涌出一群妇女来,人人手持一块毡席铺在车下,后面人依次铺开成一条路,直引进家里大门。徐依香身着深青色的外袍,素纱的连体内衣,头罩同色蔽膝,大小腰带、袜子、布鞋也都是深青色的。她下了车,踩着毡子上走过去,身后就有人把踏过的毡席拾起来,小跑着继续往前铺,要保证新妇子从车上下来一路上都脚不沾地。
王嫂子喊人提来三升粟把石臼填满,再用用三斤麻把窗子塞上,拿一张席子把井口盖住,大门门楣上还要放三支箭,新妇子就从箭下走过去,一边的小孩都看得新奇,可惜季婵在厨房,不然又是一番感叹。她这个时候是真的腾不出手来,餐后的点心因为量少,王嫂子就全交给她负责,自己则是领着几个妇女出去做其他事宜。
季婵这道甜点做得比较精细,样式也好看。提前泡发的红枣划开小口取出果核,果肉放在一边的盆里头备用,糯米粉多次加入少量的冷水揉成团,揪起一小团搓成椭圆塞入枣腹中,然后上锅蒸一刻钟左右。红糖加水如果熬煮成糖水,浇在蒸好的枣子上,再撒上一小撮干桂花。
枣子软糯黏甜,又带着桂花的香气,季婵把摆盘之后剩下的分给王嫂子吃了几个,引得她嚷嚷着要跟季婵学几手,“这样的巧思,便是卖食的店家也想不出来,虽然麻烦了一些,用料倒是简便。”王嫂子感叹道。
季婵笑了笑,将做法说了一遍教给她,而后心里头也琢磨着要不要把这道菜列入菜谱,做以后更新之用,毕竟菜式如果不推陈出新,一味的卖哪几样,生意怕是要被别人给抢走了。
吃完宴席,人们都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季婵不懂这些,也不习惯去凑这个热闹,就找了借口躲了出来,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竟然会遇到他们。
她隐匿在门后,眼睛盯着墙外的那一簇枯藤,底下站着一男一女,灯光灰暗却仍然照出那两人的模样来,恰巧她都认得,一个是今日送新妇子过来的徐家女儿,一个是她所谓的未婚夫——欧阳永杰。
季婵眯了眯眼,不动声色的聆听着他们之间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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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徐珍是徐依香的堂姐, 本来嫁给了一名小吏, 但可惜好景不长, 小吏病逝,无所出的徐珍被休离归家。说是休离也不算,夫家不仅将嫁妆原封不动的奉还, 还给了一笔足够三年花用的赡养费,为的是让她再嫁,莫要把青春耽搁了。
徐家的女儿性子大多很温软, 信奉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她们的模样也很清秀可人, 最重要的是无论和谁说话, 嗓音都很轻柔, 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欧阳永杰和徐珍只是偶遇,杨勇娶亲, 他因为和杨家村的人并不熟稔, 所以并没有受邀, 只是待在家里。但是欧阳永杰并不是个坐得住的人, 很快的他就感觉到无趣,于是就打算前来找寻季婵,顺便在杨家村众人面前过个明面, 借由舆论来逼迫季婵早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