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老板娘要不是惦记着这房子还值一笔钱,她也还不乐意过来呢。
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缘由。季婵手抚过栏杆,望着宅子的规格,院子虽然有很多杂草碎瓦,但是可以看出之前的模样,还有假山和花园,如果休整一番,模样肯定不差。是贪小便宜买下还是另外重新找?季婵考虑了一会儿,询问道:“房契可在你手里?”
“那是自然,都在呢!”一听有戏,老板娘赶紧回答道。
“那找个时间过个户吧。” 七万钱对于如今的季婵来说,并不是多大的数字,她也拿得出来,于是她立即拍板定案,态度果决得王嫂子都来不及拦,而老板娘则是喜上眉梢,还答应了帮她们把这满屋子的杂草都除干净,算是附加的一点小服务,双方对于这笔交易都十分满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说完了季婵买房,再道李承乾这里。小兕子规规矩矩的盘坐在软席上,她面前架着一个画板,东西一看就知道出自季婵之手,右手边搁着一盒颜料,粗略一看,颜色竟然达到了三十几种之多,这在当下是十分难得的,而且事实也的确是独她手上有一份。
“这画法本宫倒是从未见过。”长孙皇后第一次看她画画,有些新奇的凑了过去。
因为颜料是膏状的,季婵索性再给她捣鼓出几根扇形笔,还让木匠做了两个调色盘来换着用。小兕子现在用的是近似于后世的水彩基础画法,先上一层灰黄色的底色,在一层一层的往上面叠加,慢慢的做出立体感。
“阿娘别碰柰子嘛,碰歪了兕子就画错了。”小兕子嘟着嘴,冲拨弄着案上水果摆盘的长孙皇后撒娇道。
“好好好。”长孙皇后无奈的笑了笑,抽回手坐到小兕子身边,她身后垫着一个凭几,这使得即便是身体不太好的她也能坐得安稳,“兕子喜欢绘画,阿娘请个大家来给兕子做教习先生好不好?”画画既可以陶冶情操,又能锻炼人的毅力,长孙皇后当然愿意自己的女儿去学。
“先生?先生是不是可以一直陪兕子玩?”小兕子眼睛亮了,一脸兴奋的盯着长孙皇后,看得后者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拿起手帕擦拭她不小心蹭到手腕的污渍。
“先生就是传授你知识,解答你问题的人,他或许知识丰富,和蔼善良,包容和理解学生,有时他也很严厉,你犯错了他会打你的手板心,会把你的错误扳正过来……”长孙皇后看着小兕子陡然皱起来的苦脸,不由得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腮帮子,“先生可不是你的顽伴,他是你的导师,你要尊敬他知道吗?”
“唔,兕子不要教习先生。”一听说要打手板心,小兕子立即摇摇头拒绝,忽然又期盼的看着长孙皇后,“兕子喜欢季娘子,阿娘,你让季娘子过来教兕子好不好,兕子画画都是她教的呐,她很厉害的。”
季娘子?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在兕子口中听到这个人了,长孙皇后不动声色的想到。就连承乾也曾经提起过季娘子,这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叫她的两个孩子都念念不忘?长孙皇后对于季婵并没有恶感,只是单纯的好奇,因为上次的绘本和这次画技,她对于季婵反倒是有了一份好感,而且的确对这个人很感兴趣,甚至起了想要见一面的念头。
让季娘子过来做兕子的教习先生?好像也不是什么很难接受的事情,何况自己常陪在兕子身边,季娘子一旦有什么异动她也能及时扼制,最重要的是兕子能够开心,说实话,在提起季娘子的时候,兕子脸上的表情要比平时丰富许多了。
很快,下定决心之后的长孙皇后立即唤来阿青,令她下去准备安排季婵入宫教习的事宜。
☆、第66章
房契很快就办理了下来, 季婵还请了两个婆子帮忙拔除野草, 清扫灰尘。宅子里头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就差添置家具了。
两进的宅院,正堂用作学生学习,隔一道墙后的内院则是季婵休憩的房间, 这里要比她在书坊住的那块儿大多了,如无意外,她打算在这里常住, 至于杨家村因为离得远了,几天回去一次罢了。
墙角屋檐种了青翠的竹子和低矮的蔷薇, 蔷薇是王嫂子家移的, 现在已经有了花骨朵, 似乎是不同于母株的粉色,也不知道开了之后是什么样子。廊下有个酱黄色的大水缸, 季婵想养几条小鱼, 或者是碗莲, 她对于冰心文中那一缸并蒂红莲和护莲的叶总是恋恋不忘。
她今日特意买了席子, 往上头绘了几枝花枝和鸟雀,墨色的杆、深蓝的花瓣,并不显眼但独有韵味。席子打算挂起来做窗户隔档视线和噪音, 进门就是正堂, 外头又是民居,难免有些吵闹,如果再做门显得死板而又麻烦, 不如挂上竹席好看又灵活,至于效果,那只能说是一半一半的了。
桌椅还在定做,大概也要十天半个月的,季婵让阿锦先送一些寝具过来,先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好了也有个落脚的地方,毕竟要修整的地方很多,有的时候忙起来来不及回去,就只能暂时住在这里。
竹席上面的画还未干,阿锦就已经到了,季婵放下笔杆子,出门迎接。
阿锦驾着马车一路驶来,越走是越熟悉,等到了地方,望着屋角伸出来的那丛枝桠,顿时恍惚了,季婵连叫了她数声才听见。
“这地方,我好像来过。”阿锦踏进乌头门,望着干净的宅院,却又觉得陌生。足下是整齐的青石板,整个正堂都是空落落的,唯有最中央季婵摆着一张大案,案边垒起来的竹席,它应该有屏风,应该有红灯笼才对。还有这墙角的耳房,也是空的,搁在旁边的竹扫帚不见了,卧在木桩子上舔爪掌的三花猫也不见了。
她还小的时候,父亲因为升职而迁居长安,曾经在城西寻了一处落脚的地方。那宅子不大,住得也不久,却成了她脑海中最深的存在。有父母、弟弟还有家仆,难得的团聚场面,再往后却是一片黑暗。
“娘子,东西要搬到哪处?”阿锦眼眶红了,却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她的声音沙哑,令季婵听出了些微的不妥。
“搬到内院正中央的那一间房间去,阿锦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受寒了吗?”季婵领着她走进内院,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我没事的,娘子不用担忧。”她笑了笑,抱着被子进了屋,里面已经打扫干净,床榻看得出是新做的,季婵来来回回擦了两三遍,“我能跟着您待着这里吗?毕竟一个女子单独住很不安全。”阿锦摊开铺盖,又把被子叠起来放到床脚。
季婵笑了,“当然可以,左边的那件就是给你留的,我让人也收拾好了,你把东西搬进来就直接可以住了。”
闻言阿锦的手却顿了顿,她清楚的记得,当初年幼的自己也是住的那件屋子。她转身坐在床榻上,忽的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有件事我想应该让您知道,殿下对您很好奇,似乎有想让您教习公主的打算。”这并不是什么机密,阿锦她是太子的心腹,即便是皇后宫中的女官阿青,也对她客客气气的从不摆架子,何况阿青还需要借她的口向季婵透露一些,免得到时候没有准备手忙脚乱的让长孙皇后看不上眼。
季婵倒了一碗水正喝着,闻言差点没喷出来,“殿下?哪位殿下?让我教习公主,别别别,我不行的。”不会是李承乾吧?让她一个小老师去教大唐的公主,他可真想得出来啊。
“是皇后殿下,晋阳公主十分的喜欢您,这事大概是定了的,您现在拒绝也没有用了。”阿锦也有些无奈,但是这事还真不是季婵一个平民能随便拒绝得了的,皇家的面子谁敢不卖?何况这也算是天下掉馅饼的好事了,堂堂公主的教习先生,就算是个普通的百姓,别人也得敬她三分,总得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季婵手里那碗水是喝不下去了。她自己也清楚,她是没有说不得资格的,但是这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但凡自己说错了一句话或者做错了一些什么,可能世界上就没有季婵这一个人了,该怎么办呢?向李承乾求情,那可是他的亲娘!而且教习公主可是天大的荣耀,你还敢不满意的?
季婵不敢,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也不知道这教习先生是不是需要一直待在宫里,她这学堂刚起了个头,怕是没有办法继续办下去了。季婵叹了口气,心里头不太舒服,但又很难对小兕子产生恶感,五味杂陈的抬头望向阿锦,两人相顾无言。
距离阿锦告知季婵的时候不过才过了两天,长孙皇后身边随侍的女官就和季婵见了面,领着两队侍卫,礼数周全的把她请进了宫。
这次和上次过年入宫驱傩可不一样,季婵真正要进去的是皇帝的后宫,面见的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贤后长孙氏,她的心跳加速,宛如鼓敲,整个人也有些不安,尽管这个自称是阿青的女官态度再怎么温和,都没法让她平静下来。
她把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以免出什么差错导致送了性命,说实话季婵对于宫廷礼仪并不了解,对于历史上的唐朝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就清楚几个名人。她是老师没错,但是她教的是美术呀,不能要求每个老师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好吗?年纪轻轻当上副教导主任也不全靠实力,她也是稍微走了后门的,不然按照后世这个社会的生存方式,她还是个黄毛丫头,那里争得过那些老油条。
阿锦虽然没有跟着她一起进宫,但却偷偷跑去东宫候着,准备随时随地跟李承乾过去救场。这一路上,季婵紧跟在阿青身边,缄口不言,眼睛也是规规矩矩的看着地面,这幅乖巧的模样看得阿青十分的满意,心中好感剧增。
“奴见过越王殿下、燕王殿下,二位殿下安好。”斜对面走来两名少年,阿青脸上顿时一肃,立马让道一边,并且行礼问好,季婵虽然不明就以,却也懂得要照做,微弯下腰泯然于婢女之中。
李泰点点头示意她起身,而李祐却要不耐烦多了,他只是随意的摆摆手,就想越过她们径直走开。
李泰的目光落在了季婵身上,不知怎么,他觉得这个女子有些眼熟,不由得多问了一句,“这位是?”
阿青略微笑了笑,避重就轻道:“这位是皇后殿下召见的季娘子,您要一齐去向皇后殿下请安吗?”
李泰摇了摇头,“阿母精神不济,吾便不打扰了。”长孙皇后的确身体不太好,方才还宣了静云仙人,至于这个人……李泰再看了季婵一眼,对方眼帘低垂,脸上无半分变色,是他多想了吧?
李祐暗地里撇了撇嘴,上前把李泰拉走,季婵轻舒了一口气,心道明明都是皇子,李承乾在她前面从来都不摆架子,自己自然也没怎么感受到压迫。没想到今日遇到的这两位。即便没有和他们对视,季婵都能察觉到他们的高高在上和毫不在意,她的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几欲想逃。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她跟着阿青起身,继续沿着平缓的道路走向深宫,然后在一处宫殿停下,候在外面等待长孙皇后的召见。
而已经走出去老远的李泰陡然停住,他忽然想起那名女子是谁了,前年除夕,他尾随中途离席的太子,不小心看见他和一名女子在废弃的梅园里头赏景谈情,本来以为是哪家的官宦小姐,结果如今一看怕是个低贱的平民婢子,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太子并未在透露出关于她半分,而今日这女子又是如何得到阿母赏识,竟然让贴身女官来带人去见她?
李泰难得的皱起眉头,平日清澈见底的眼睛此时也变得晦暗难测了起来。
而李祐并未见过季婵,也不知道她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搭上太子,季婵的确长得秀美乖巧,可在见惯了美人的李祐眼里并不算什么,所以他也没多看,不过此时瞥见李泰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有些纳闷了,莫不是那个女子有什么法力不成,竟叫这成日只知道学习的书呆子四哥失魂落魄至此?
“四兄?在想什么呢?那小娘子有什么特别的吗?”李祐打趣的问道,暗地里留了个心眼。
“莫要取笑我,只是突然想到阿母方才宣了静云仙人,也不知道精神有没有好一些?”李泰随口应付道,然而话一出,他倒是真的担心起长孙皇后来了,最近长孙皇后宣召静云仙人的次数有些过于频繁了,难免让作为儿子的他忧心。
“皇后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安康一世的。”李祐不走心的安慰道,然而如果长孙皇后真的病逝了,他肯定第一个拍手称赞,一个失去了母亲庇佑的皇子是无法在这吃人的深宫内生存的,即便他是太子又如何,他躲得过明枪能躲得过暗箭吗?这对他们的益处太大了,大到李祐竟然真的开始想事情的可行性。
☆、第67章
他脑中诸多想法一瞬而过, 眼底下的阴霾叫人看得胆战心惊, 何况唇角勾起的那抹要笑不笑的弧度, 李祐自己不清楚他现在看上去有多阴暗,仿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湿冷得令李泰侧目, 并且暗自警觉。
明明口中说着祝福的话语,然而细微的表情动作透露出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讯息,李泰装作不知道, 依旧笑着跟他交谈打趣,然而心里却偷偷鄙夷着这个和他同父不同母的弟弟。他还太稚嫩了, 他私底下的一些小动作在李泰看来完全就是低贱的把戏, 想要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怕他自己才是被当做猴耍的那一个吧?
虽然李泰对于太子之位也有些遐想, 然而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让别人窥觑这块蛋糕,何况是用那些手段。看来在和太子竞争之前, 他要先解决这个弱小的敌人, 以防差错。
两人沿着花满枝头的林间小道同行, 却又各自心怀鬼胎。
季婵在外殿已经等待了有一会儿了, 带她前来的阿青进去通报,她身边只有一两个小宫女左右相陪等候,后宫并不怎么热闹, 反而格外的静谧, 看来长孙皇后不喜欢吵闹的环境。
不过也是,这样的一个温婉女子,又身患重病, 理所当然的需要舒适安静的环境来静养。并不像电视剧里头演的那样,后宫四处都是出来乱逛的妃嫔,季婵除了见过了两王,其余的却是一个衣角都没看到,来往的宫女宦官井然有序,偶尔有低声的交谈,但又很快散去,看来是在交流工作方面的。
宦官面白无须,体格稍显清瘦,但是并不是荧屏上的那种娘娘腔,而是表面和常人相差不远,神情肃穆,没有半声嬉笑。
季婵放在身侧的手有些僵了,她至少一炷香没有动弹分毫了,最多眨了眨眼。毕竟在这种气氛下,她实在不敢有太多动作和造次,免得惊扰了里面的国母。
“季娘子,请跟我来。”平板的声音如同天籁,阿青踏出殿门,伸手引导季婵去面见长孙皇后。
季婵小心翼翼的提起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的跟在她后头,心跳越来越急促,廊下飞来的随风乱红拂过脸颊,皮肤上泛起些微瘙痒,然而她却不敢去挠,就连几缕发丝贴在唇边也没有那个胆子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