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我们的画法不一样,所以所需的工具也不一样。”季婵仔细观察着面前的景色,先用铅笔轻轻的打形,然后描绘大概,再细化。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它需要绘画者全身心的投入,于是季婵对于李承乾的回应开始越来越少了,最后甚至不理会他的询问,独自沉迷于画画的世界里。
李承乾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无奈的笑了笑,起身转了两圈,就踏入林子里了。
季婵偷偷瞄了一眼他远去的背影,随后又把视线转回纸上。李承乾不一会儿就从林子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两根处理好了的细竹竿,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折腾什么,季婵画了两笔就有些控制不住了,目光老往他那里瞟。
很快的,李承乾提着竹竿站起来,坐在季婵左上角的石头上,把绑在竹竿上的绳子丢入水中,竟然是开始悠然自得的钓起鱼来了。
这能钓起鱼来才怪,这么简陋的鱼竿,怕是没有鱼愿意上钩的,季婵摇摇头,把视线收回,开始真正认认真真的画她的画,至于还是不是全身心的投入,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少顷,季婵眼尖的看见李承乾突然拖动钓竿,并且伸手捞过来在空中晃悠的鱼线,顿时脱口而出:“上钩了?”说完她立马就后悔了,但是此时再画下去也没意思,她丢了笔,屁颠屁颠的跑过去看他钓鱼。
李承乾轻笑,看来季婵也并非真的画得投入,而且竟然在暗地里一直偷偷注视着自己,这个发现让他心里十分的甜蜜,仿佛喝了酒一样醉醺醺的。不过他面上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抬手取下鱼钩上的小鱼。
小兕子也贡献出她的水桶来,另外盛了一桶清水来装鱼,李治有些心不在焉,看来他很想尝尝这野钓的趣味,不过想要迈过来的脚步被自家兄长的一个眼神给钉在了原地。
由于清麓山没有什么人涉足,这些潭水里的鱼都呆呆的,咬饵十分频繁,季婵看得心痒,她偷偷瞧了一眼李承乾的脸色,见他专心钓鱼没有什么反应,果断的拿起另外一根鱼竿。至于画画?成日里给这些孩子教学,她休息一会儿怎么啦!
☆、第71章
有了季婵的加入,收获开始成倍增长, 垂钓了一个时辰两个小水桶就都满了, 季婵把小鱼挑出来扔进潭水里, 大鱼留着烤着吃。
“把刀借我一下。”李承乾从受宠若惊的侍卫手里接过刀, 利落的把它们拍晕, 然后迅速剖腹刮鳞, 看样子很是熟练,一点都不像高高在上的太子。触及季婵讶异的目光后, 他笑了笑解释道:“儿时与青雀贪玩, 时常偷偷捞了莲池里头的锦鲤来烤, 不过那鱼只是看着好看罢了, 肉有股土腥味, 又韧过了头,并不好吃。”
死水养出来的鱼自然不会好吃, 何况还是用来观赏的锦鲤。季婵站起身, 顺着来时的小道一路找过去,她记得在上来的时候看到了一株野柑橘, 上头挂着青黄相间的果子,还有一些香料, 也顺手摘了一点过来。
破开的鱼腹里塞了香草, 表皮被季婵划了几道, 野柑橘切成小块,塞进划开的豁口里。底下是易燃的枯枝,上面层层叠叠的铺了松针, 在受热后松针冒出朦胧的烟雾,季婵连忙躲到一边,免得被熏红眼或者是呛到。
稍等片刻,鱼皮就被烤得焦脆,季婵又挤了点柑橘汁进去,这柑橘吃起来酸大过甜,用来调味去腥正好,鱼肉细嫩,尽管没有盐也是美味。
一日的写生就在这半天打鱼半天烤鱼中结束,季婵的画是完不成了,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来把它画完,兕子和李治也是,获得允许之后这两个小孩撒丫子就跑,扑蝴蝶拔花的玩得不亦乐乎,哪里还愿意管画,季婵无奈的笑了笑,就当做自己给他们放了个假吧。
趁着太阳还未下山,一群人驾马的驾马、坐车的坐车,力求宫门下钥之前赶回去,季婵在大道上就要求下了马车,自己徒步走回图书阁。
刚踏进家门,外头的街上忽然传来吵闹和啼哭声,季婵把东西放下,倚在坊门处眺望查看,邻居想来和她有着一样的想法,面店的老板娘甚至还冲她打了个招呼。
“孙娘子安好。”季婵礼貌的回应道。
“哎,季小娘子安好,叫我孙倩就行了,孙娘子多见外呀。”孙倩笑得花枝乱颤,极其殷勤的跟季婵套近乎,人家做的可是日进斗金的书坊,专门赚知识分子的钱,自家一个小面馆的可不得跟她取取经?都是做生意的,一个小姑娘能走到这份上,肯定是有本事的。
“孙阿姐,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季婵斟酌再三,并没有如孙倩的意直呼姓名,而是加了尊称,对方毕竟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尽管卖的东西不一样,但是按资历准没错,而且自己又是小辈,放低姿态一些也是应该的。
果然孙倩听了是愈发的高兴了,更加热情的跟季婵说起了眼前的情况。原是隔壁宋家的庶长子忽然高烧不退,连日看了大大小小的医馆都不见好,现在已经奄奄一息,他的生母恳求嫡母让她把孩子送去道观让那些仙人医治,却遭到了拒绝。
宋夫人自是不肯答应,她知道侍妾说的是哪家道观,可她和时下迷信人们不一样,根本就不信道士和僧人,何况那家道观里头的静云仙人还给达官贵人看过病,收费肯定不低,又不是她的孩子,死了就死了,关她何事?她才不会去花这个冤枉钱!
“郎君求求你,求你救救五儿吧。”侍妾哭得十分凄惨,跪在宋郎君面前,不断的扯着他的袍脚恳求道。
“这……”宋郎君也有些犹豫,刚年满十三岁的庶长子生死未卜的躺在担架上,眼前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女子苦苦哀求,冷心冷肺的妻子面无表情不做任何表示。
“哎呦,这娃娃都这样了还不送去看哦,这主事娘子也真是没良心!不都是他家的孩子吗?”路人愤愤不平道,他的理论很快就得到了别人的支持,响应声此起彼伏。
指指点点的人多了,宋夫人也躁得慌,她甩了袖子正要进屋,只闻不远不近忽的传来一声不知何人宣的道号,人群立马躁动起来,为来者让了一条道出来,这人头戴白色帷帽,身着青色道袍,看身段是个女子,拂尘从右手臂弯里垂落下来,手柄系着一条青色丝带。
“是静云仙人!”见识较广的人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人群先是吵闹杂乱声频起,女子微微皱起眉,不耐烦的说了一声安静,刹那间,所有的人都闭了嘴,并且表情敬畏肃穆,仿佛她真的是天上掉落下来的仙人一样。
季婵看得一愣一愣的,这静云仙人她入宫多日也见过一面,当时她未带帷帽,模样清清淡淡冷冷无言,长得也是秀丽无双,的确让人觉得有几分不可捉摸的‘仙气’。她对于季婵似乎有些厌恶和瞧不起,尽管在言行上两人并无接触,以前也不曾见过面,但是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静云仙人看她的目光像是针,明里暗里都要扎她一下,季婵有些不寒而栗。
然而这样一个高傲,受皇室和贵族追捧的女子,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大街上,并且刚好碰上了这么一件事?季婵发现静云仙人在看向侍妾的时候,周身的动作有一瞬的停滞,这说明要么侍妾有问题,要么两个人是认识的。
“静云仙人!求求您救救五儿吧,求求您了。”侍妾又开始哭天喊地,她边磕头便流泪,这幅救子心切的模样看得围观的人唏嘘不止,眼里充满了同情,有几个也是做了母亲的女子更是被感染得同样双目含泪,扬声道:“静云仙人,您就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吧,他的娘亲都快哭晕过去了!”
静云仙人不为所动,静静立在一旁,清脆的声音宛如落入玉盘里的珍珠,“阿娴,把黄符取来。”她围着宋家转了一圈,口中细细呢喃了好一会儿,这才扭头看向宋郎君:“我需要一个场地,要设有香案、烛火、朱砂,毛笔以及银盏,才能救令郎。”
“有办法就好,有办法就好,您请,静云仙人您请进!”宋郎君大喜,手臂一展恭迎静云仙人入内,好事者紧随其后,他也不赶,一群人浩浩荡荡就进了宋宅,气得宋夫人七窍生烟,但是有静云在场有又能脱口叱责,孙倩揽住季婵,也跟了进去。
等到香案设了,东西也摆齐,静云这才不慌不忙的润开毛笔,沾了朱砂在黄符上描绘。人群顿时轰然,大家都纷纷涌到前面想要一探究竟,有的边跳边看的,有的拿小板凳踩着的,孙倩眼神好人也机灵,立马拉着季婵挤到前排。
静云画符的架势极为认真,大伙都看得如痴如醉,有的人还和周围的同伴小声交谈,卖弄着自己的见识,大概也只有季婵和宋夫人两眼一抹黑,根本看不懂这画的是什么鬼东西,等到笔锋收了,季婵还是一脸茫然。
静云让人往银盏里头倒了八分满的清水,自己手指夹着符纸在烛火上点燃,说来也奇怪,这符纸浴火却不燃,还是完完整整的一张,静云把符纸扔到银盏里头,发出‘腾’的一声,火焰熄灭,符纸依旧完整无缺,水却变成黑色的了。
“神仙显灵了!!”众人啧啧称奇,有的甚至还提溜自家孩子的耳朵,命令他们冲着香案跪地磕头。
“起来吧,神仙会保佑你们的。”静云瞥了他们一样,冷声说道。
季婵把她眼底的不屑看得分明,又见她一手垂下,微微捻了捻手指,有一些粉末状的东西掉落下来,她看得真切,心里不由得有了另一份计较。
“把这碗符水拿去给那孩子喝了吧。”静云取出符纸,把银盏递给宋郎君,一边的侍妾已经等候多时,瞧见了那碗救命的符水,急急忙忙抢过来给孩子灌了下去。躺在地上的庶长子突然腿脚一蹬,坐了起来,把脸转到一头不住的呕吐。
吐出来的东西很怪异,看样子是水,但是却是红不红、黑不黑的,甚至还有一些小块的固体,很快就消融在水里了,而那少年的脸色在吐完之后,也渐渐恢复了红润。
“救回来了!!”众人纷纷抚掌庆祝,有的还上前恭贺宋郎君。侍妾抱住自己的儿子失声痛哭,脸上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别高兴得太早,令郎突然高烧不退,是有邪祟作怪,我看你这宅院阴气冲天,不知道是谁往里头放了脏东西。”静云扬了扬拂尘,掐着手指边走边算,她沿着小道一路进去,穿过院墙直达内院,宋郎君也不敢阻止,而是跟在她身边一叠声的问,“静云仙人,您说的邪祟是怎么回事?是它害了小儿?那么它还会不会出来作怪?劳烦您多受会累,帮我们把这邪祟给除了吧?”
静云在一处屋子前停住了,这才打断他的话,“就是这里了。”她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却做出一副烦恼的样子,还狠狠的皱了皱眉。
☆、第72章
小屋其实是宋夫人的休憩之处,此时被她指着说阴气冲天、妖邪作祟, 气得宋夫人尖叫一声, “你胡说什么!!”冲上前一把把她推开, 静云不察, 直接撞在了廊柱上, 发出一声闷响。
宋夫人是宋郎君的糟糠妻, 宋家还未发达之前两个人便成亲了,相伴相随了数载, 直至宋郎君做生意有了盈余, 连纳三妾, 宋夫人虽然未有怨言, 但也不愿和这些侍妾相来往, 对于宋郎君也极为冷淡。她大字不识、言行粗鄙,被人说自己使用邪术谋害宋家子嗣, 顿时怒发冲冠, 想也不想就直接动手,她也不管静云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 为的只是维护自己名声。
然而她就被自家夫郎毫不留情的扇了一巴掌,宋郎君面目狰狞的把她拉到一边, 沉声问道:“你在发什么疯?!你知道她是谁吗?”
静云那一下显然撞得有些狠了, 她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肩膀, 立即感觉那处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不用看也知道青了,她冷冷望向宋夫人, 已然怒急,“宋夫人缘何向我动粗?莫不是里头真的有什么阴邪的东西?你若是想要证明清白,不如让我等进去搜一搜,是人是鬼立马可知!”
宋夫人甩开自家夫郎,发丝凌乱却毫不惧场,“你以为你是谁?我的屋子是你要搜就能搜的吗?”她又转看向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言行间极不客气的路人们,“又关你们什么事?给我滚出去!”
她说话毫不客气,再加上方才推了静云的那一下,立马让人群爆发了。
有东街的货郎,也有西街的绸缎铺子老板,甚至是脾气暴烈的饼店娘子吵吵嚷嚷,就差指着宋夫人的的鼻子直接骂,特别是孤身一人带着孩子的饼店娘子,最是看不起这种心阴狠毒之人,她妙目流转皆是鄙薄之色,唇舌之间宛若含箭吐针,半点不留情。
“宋夫人,咱们两家相邻这么多年,我看你平日老实贤淑,没想到心底竟然存着这样的心思。你和你家夫郎成亲多年未能有子,便见不惯人家有儿子傍身了吗?阿音平日是怎么侍奉你的大伙都看在眼里,大郎也很孝顺,究竟是那一点惹到你了,让你对他这个小小少年下这般的毒手?”
“你又知道什么了?凭的什么身份来指责我?一个寡妇也不知道礼义廉耻,我宋家的后门是没人守着,但你且看你今后还进不进得来?!”都以为她不知道这些腌臜事了?饼店的生意是怎么撑起来的她会不明白吗?眼看着饼店娘子勃然变色,试图开口争辩,宋夫人冷笑,“院墙底下的那个荷包总不会是给我绣的吧?”
“够了!你闹够了没?”宋郎君面色漆黑,陡然暴喝出声,周围人探究的视线扎得他脸皮涨红发烫,恨不得找个土坑钻下去,“静云仙人既然说要搜查那便搜查罢了!有什么好争的!人家是贵人面前的红人,有的是本事,定是你屋里有什么,否则怎么不去搜别人的?”
“那还真不好说,今日谁都别想踏进我屋门一步!”宋夫人绣鞋一挪,立在了中央,心如坚铁,眼眶却红得不像样,她腰背挺直,面对夫郎高大壮硕的身躯毫不畏惧,反倒成对抗之势。
宋郎君只觉得旁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如潮水般涌来,压得他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如何也想不出来为何平日对他爱理不理的娘子今日竟然目光如炬的和他对视,并且牙尖嘴利的在众人面前给他这么大的没脸。宋郎君有些悚然,莫不是这屋子里真的有什么邪祟控制了她,上还是不上前?
这时他耳边传来静云幽幽的一声提醒,“宋郎君,邪祟不除,恐祸及他人,断宋家百年福运!”
这话顿时有如击破寒冰的铁锤,一下子就把宋郎君从犹豫的状态中解除了,他咬咬牙,大步上前大掌挥开宋夫人。这一下可比宋夫人推静云来得重多了,毕竟前者是正值年轻力壮的男人,后者是孱弱的娘子,高下立见,宋夫人被推到在地,额角磕到凸出来的木柱石基,鲜血潺潺流出,痛得□□出声。
宋郎君恍然未闻,径直进去翻查,他动作粗鲁,眼珠子都气红了,翻着宋夫人的妆奁和箱笼,乱七八糟的掀落了一地,却是什么都没有。
侍妾轻轻拍着自家儿子的后背,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冲静云使了个眼色,静云假模假样的转了转,闭目掐指一算,突然‘咦’了一声,抬手指向宋夫人的床榻底下,宋郎君身子僵了僵,到底还是爬进去床底搜索。